萧绝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钩索，牢牢锁在桌上那本册子上。他久居上位，洞察力何其敏锐，那册子古旧，绝非寻常店铺账本，更像是世家大族内部记录重要物品的私册。这位沈三小姐，深夜不寐，对着这样一本册子神色凝重，其中必有蹊跷。
沈锦凰在他目光扫来的瞬间，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但越是危急，她脑中越是清明一片。
绝不能让他知道这是妆奁录！
只见她面上适时地掠过一丝被窥破隐私的慌乱与窘迫，下意识地用手臂遮挡了一下册子，声音带着几分强作镇定的磕绊：“劳、劳王爷动问……并非什么要紧账本，不过是……是女儿家的一些琐碎私记，登不得大雅之堂，恐污了王爷的眼。”
她微微侧过身，巧妙地用袖子半遮住封面，指尖却状似无意地翻开一页，恰好是记录着日常用度、布匹采买的那几页，上面确实记着些零碎数字和物品名称，看起来与普通闺阁女子的日常流水账并无二致。
萧绝深邃的目光在她微微泛红的耳根和那略显凌乱的账页上一扫而过。女儿家的私事？他自然不信。方才她凝神审视时那份专注与冷冽，绝非看寻常琐记该有的神态。
但他并未戳破，只是语气平淡地追问：“哦？私记？本王倒是好奇，何等私记能让三小姐蹙眉至此，仿佛面对千军万马？”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上位者惯有的、不容置疑的探究，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沈锦凰心底冷笑，面上却愈发显得局促不安，甚至带着一丝被逼问的委屈：“王爷说笑了……不过是……近日清算往年用度，发现有些亏空对不上账，心中烦忧罢了。母亲持家辛苦，我等小辈不能分担已是惭愧，若院中再用度糜费，岂非更添母亲的负累？故而私下核对一番，想着能否俭省些……”
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将“生母嫁妆”巧妙偷换概念成“日常用度亏空”，既解释了她为何深夜看账、神色凝重，又塑造了一个懂事体贴、甚至有些怯懦畏缩的庶女形象，完美地契合了外界对她的传言，也将柳氏捧到了一个“辛苦持家”的高度。
果然，萧绝听完，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玩味。好一个“亏空对不上账”，好一个“俭省些”。这沈三小姐，演戏的功夫倒是炉火纯青。若非昨夜亲眼见她如何果决处置丫鬟，如何冷静应对刺客，甚至暗中出手干扰，他几乎都要信了这番说辞。
“原来如此。”他淡淡应了一句，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目光却并未从她身上移开，反而带着一种更深沉的打量，“三小姐如此‘勤俭持家’，倒是难得。只是本王听闻，府中中馈一向由尊夫人打理，井井有条，何来亏空之说？莫非……是下人中饱私囊？”
他这话问得刁钻，无论她答是或不是，都可能得罪柳氏或者落下治下不严的口实。
沈锦凰心中警铃大作，这萧绝果然难缠！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冷光，声音更低了几分，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王爷明鉴，母亲治家自然是极严的，定是……定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力，或是女儿自己记错了也是有的……断不敢妄加揣测。”
她将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显得懦弱又识大体。
萧绝看着她那副低眉顺眼、仿佛受尽委屈却不敢言说的模样，若非那夜墙头那双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眼睛给他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他几乎要以为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这层伪装，真是完美得令人惊叹。
他忽然失去了继续逼问的兴趣。猫捉老鼠的游戏，总要留些悬念才有趣。他今日得到的讯息已经足够——这位沈三小姐，身上秘密不少，且极其善于伪装和隐忍。
“既如此，三小姐还是早些歇息吧，为些许琐事劳神伤身，不值当。”萧绝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他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说完，不等沈锦凰回应，他玄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自墙头落下，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直到那迫人的气息彻底远离，沈锦凰才缓缓抬起头，紧绷的后背瞬间松弛下来，掌心竟已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好险！
方才一番交锋，看似平静，实则凶险万分。萧绝的每一句话都暗藏机锋，稍有不慎，便会被他抓住破绽。幸好她急中生智，勉强糊弄了过去。
但他真的信了吗？沈锦凰不敢确定。他那最后一眼，充满了洞悉和玩味，绝不像全然相信的样子。
这位摄政王，比想象中更难应付。他的存在，像一个巨大的变数，横亘在她的复仇之路上。
必须尽快强大起来！否则，莫说复仇，恐怕自保都难。
她走到窗边，看着萧绝消失的方向，月色清冷，庭院寂寂。她轻轻关上了窗户，也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关在了心底。
重新坐回书案前，她看着那本妆奁录，目光变得无比坚定。萧绝的出现更像是一记警钟，提醒她时间紧迫，敌人强大，容不得半分懈怠。
玲珑阁……或许，她该冒点险。
翌日清晨，用过早膳，沈锦凰唤来了小蝶。
“小蝶，你可知晓京中西街的玲珑阁？”沈锦凰状似随意地问道。
小蝶歪着头想了想：“回小姐，好像听说过，是一家首饰铺子，以前……以前好像挺有名的，不过奴婢没去过。”
“嗯。”沈锦凰从妆奁里取出了一支不起眼的银簪，簪头却镶嵌着一颗成色极好的淡水珍珠，样式古朴别致，是她生母的旧物，底部刻着一个极小的“云”字标记，是她生母的闺名。“你找个由头出府一趟，去一趟玲珑阁，不必买什么，只需将这支簪子递给掌柜的看，问他一句‘故人旧物，可还修缮？’然后看那掌柜是何反应，记住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回来一字不差地告诉我。”
她将簪子递给小蝶，眼神凝重：“此事绝密，不可让任何人知晓，尤其是夫人和二小姐院里的人。你可能办到？”
小蝶接过簪子，只觉得重逾千斤。她知道这是小姐对她的信任，也是考验。她紧紧握住簪子，用力点头：“小姐放心！奴婢就算拼了命，也一定把差事办好！”
“去吧，机灵点。”
看着小蝶小心翼翼将簪子藏好，匆匆离去的背影，沈锦凰轻轻吐出一口气。这是一步险棋，但也是目前最快能接触到旧人的方法。希望母亲当年留下的善缘，尚未被彻底斩断。
而她不知道的是，小蝶刚刚悄悄从后门溜出府，暗处，便有一道如同影子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客院窗边，萧绝听着玄影卫的低声回报，指尖轻轻敲击着窗棂。
“玲珑阁？故人旧物？”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这位三小姐，果然开始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