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夜色,比国公府的高墙内更加深沉喧嚣。夜市未散,人流如织,各色灯笼将街道映照得光怪陆离,也恰好掩盖了行踪。
沈锦凰和小蝶穿着毫不起眼的粗布衣裳,低着头,混迹在人群中,快步朝着京兆府大牢的方向走去。小蝶紧张得手心冒汗,紧紧跟在沈锦凰身后,只觉得自家小姐此刻的背影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京兆府大牢位于城西偏僻处,高墙铁门,守卫森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霉烂和隐约的血腥气味,令人作呕。
沈锦凰并未直接靠近正门,而是绕到侧面一条阴暗污秽的小巷。那里有一个专供狱卒出入、倾倒污物的窄小侧门。此时正是换防吃饭的时辰,守卫相对松懈。
她从袖中摸出一小块碎银子,递给一个正靠在墙根打盹、看起来像是老油条的狱卒,压低声音道:“差大哥行个方便,想探视一位姓林的老人家,名讳上守下义,一点心意,请大哥喝杯水酒。”
那狱卒睁开惺忪的睡眼,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又上下打量了沈锦凰和小蝶几眼,见是两个穿着寒酸的小丫头,不像惹事的,便撇撇嘴,懒洋洋地道:“林守义?那个偷主家东西的老头?等着。”他转身进去,不多时又出来,招招手,“快点,就一炷香功夫,别惹麻烦!”
沈锦凰心中一紧,连忙拉着小蝶跟了进去。
牢内光线昏暗,气味更加难闻,呻吟声、咳嗽声、锁链拖动声不绝于耳。那狱卒将她们引到最里面一间狭小潮湿的牢房前,不耐烦地道:“就这儿了。”说完便走到不远处自顾自打盹去了。
牢房里,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人蜷缩在干草堆上,背对着外面,身影佝偻,一动不动,仿佛早已失去生机。
沈锦凰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鼻尖一酸。她扶着冰冷的铁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唤道:“林伯伯?”
那身影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昏暗的光线下,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布满皱纹和污垢的脸,但那双眼睛,在最初的浑浊之后,骤然爆发出震惊和难以置信的光芒!
“小……小姐?!”林守义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破旧的风箱,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因为虚弱和镣铐的束缚又跌坐回去,只是死死盯着沈锦凰,嘴唇哆嗦着,“真的是您?!您……您怎么来了?!这……这种地方不是您该来的!快走!快走啊!”他的焦急多于惊喜。
“林伯伯,别怕,我没事。”沈锦凰看着他手上的镣铐和狼狈的模样,眼圈瞬间红了,却强忍着没有落泪,声音压得极低,“我是来救您出去的!告诉我,是不是钱友德和柳氏构陷于您?真账本是不是藏在玲珑阁二楼密室东墙第三块砖后?”
林守义浑身巨震,眼中爆发出骇然的光芒:“小姐!您……您怎么知道?!”他猛地看向左右,更加压低了声音,急迫道:“是真的!是他们构陷老奴!真账本还在!可是小姐,您斗不过他们的!柳氏心狠手辣,钱友德也不是好东西!您快走吧,别管老奴了!只要您好好的,夫人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老泪纵横而下。
“林伯伯,您放心。”沈锦凰的眼神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既然来了,就绝不会再任由他们欺凌!您再忍耐几日,我定会救您出去,拿回属于我们的一切!您只需告诉我,当初构陷您偷盗,除了钱友德,可还有别的证人?一个叫孙五的伙计?”
“孙五?!”林守义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和了然,“对!就是他!他做了伪证!说他亲眼看见老奴偷了库房里的东珠!可老奴根本没有!那小子嗜赌如命,定是收了黑心钱!”
果然如此!萧绝给的信息分毫不差!
沈锦凰心中大定,又快速叮嘱了几句,将一包偷偷带来的伤药和碎银子塞进牢房:“林伯伯,保重身体,等我!”
时间紧迫,她不敢多留,深深看了老人一眼,咬牙转身,带着小蝶迅速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直到重新呼吸到外面冰冷的空气,沈锦凰才觉得胸口那团堵着的郁气稍稍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甸甸的责任和燃烧的斗志。证据确凿,只待时机!
而就在沈锦凰为翻案奔走之时,锦绣阁内,沈锦绣的疯狂已经达到了顶点。
她屏退了所有下人,独自在房间里,对着铜镜,看着脸上那依旧明显的红痕,眼神怨毒得像淬了毒的刀子。那张匿名纸条被她揉烂又展开,上面“风骨不俗”四个字像针一样反复刺痛她的眼睛和心脏。
她从一个隐蔽的角落里翻出那个毒草包。这是她之前好奇,让丫鬟偷偷从外面买来的据说能让人浑身发痒起疹的毒草,本来只是想捉弄一下看不顺眼的庶妹,没想到今日派上了大用场。
她并不精通毒理,只知道这东西毒性猛烈。一个更加恶毒且不计后果的计划在她简单又扭曲的脑子里形成——她要将这毒草研磨成粉,大量地混入沈锦凰明日要穿的衣物里!不是喜欢穿素净吗?不是有“风骨”吗?她就让她浑身溃烂,看她还怎么勾引王爷!怎么见人!
她手忙脚乱地找出捣杵和石臼,将那些干燥刺鼻的毒草粗暴地捣碎,弄得满手满脸都是粉末,呛得自己连连咳嗽也顾不上。她脑子里只剩下报复的快意,完全没想过此举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是否会留下痕迹,是否会牵连整个国公府。
就在她专心致志地捣弄毒粉,脸上带着狰狞笑意时,完全没有注意到,窗外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正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将她每一个动作都尽收眼底。
黑影悄无声息地退走,如同鬼魅般穿过庭院,来到客院书房窗前,单膝跪地。
“主子,锦绣阁那位,正在将‘赤练草’捣碎,意图混入三小姐明日衣物中。分量极大,足以致人肌肤溃烂,重则可引发高热惊厥。”玄影卫的声音平淡无波,却汇报着令人发指的内容。
书房内,正批阅军报的萧绝笔尖一顿,一滴浓墨狠狠砸在宣纸上,迅速晕染开一大片污渍。
他缓缓抬起头,烛光下,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仿佛覆上了一层寒冰,眼底深处是翻涌的、几乎要压抑不住的暴戾杀意。
赤练草?肌肤溃烂?高热惊厥?
好!很好!这靖国公府的二小姐,果然是蠢毒至极!竟敢用如此下作狠辣的手段!
他原本还想留着这颗棋子,看看沈锦凰如何应对,顺便牵制柳氏。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这种不知死活的东西,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免得脏了他看中的这把刀。
“知道了。”萧绝的声音冷得能冻结空气,“不必阻拦。”
玄影卫一怔,但立刻低头:“是。”
“但是,”萧绝放下笔,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击,每一下都带着令人心悸的节奏,“她既然那么喜欢玩毒,便让她自己也尝尝这赤练草的滋味。等她弄好,找机会,将那份‘厚礼’,原封不动地送回她的胭脂水粉里。记住,要让她明日,务必用上。”
他的语气平淡,却下达着最冷酷的判决。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彼身?不,他要的是加倍奉还!既然她敢起这等恶念,就要有承受反噬的觉悟!正好,也替沈锦凰彻底铲除这个祸害,省得日后麻烦。
“属下遵命!”玄影卫心头一凛,立刻领命而去。
萧绝重新拿起一份新的公文,目光却并未落在上面。窗外月色凄冷,映照着他冷硬的侧脸。
沈锦凰,本王替你清除了这颗最蠢的绊脚石,接下来,你最好能拿出配得上本王这番“投资”的表现。
他可没兴趣一直替一个只会躲在他羽翼下的废物收拾烂摊子。
夜色更深,两股截然不同的暗流在国公府内汹涌碰撞,一方是复仇的火焰与冰冷的算计,另一方是疯狂的嫉妒与自寻死路的愚蠢。而掌控全局的猎手,正冷眼旁观,偶尔落下棋子,将这潭浑水搅得更加波涛诡谲。
明日,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