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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笔滚落在地毯上,无声无息,像个认命的句点。

我盯着那空白的纸页,感觉自己像个被抽空灵魂的木偶,只剩下膝盖上这本越来越沉重的笔记本,勒着我的肉,我的骨。

棋子在思考棋手的意图。

这念头本身就是取死之道。

我弯腰,指尖碰到冰凉的笔杆,像碰到一块烧红的烙铁,猛地缩回。最终还是一把抓起,指节用力到泛白。

不能停。

停下就是明晃晃的告诉棋手:这棋子没用了,该扔了。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抱着我的“救命符”准时出现在林微身后。她正对着一整面墙的衣帽间挑选今天“出战”的行头,指尖划过一排排高定,像将军检阅她的士兵。

“小禾,过来。”她没回头,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却字字清晰,“看看,哪套更‘合适’今天去见陈太太?”

我头皮一麻。陈太太?哪个陈太太?原著里有这号人物吗?剧情早就脱缰野马一样狂奔到我不知道的犄角旮旯去了!

我硬着头皮上前,目光扫过那些奢华得晃眼的衣裙,脑子飞速运转。林微要见的这位陈太太,是什么路数?喜欢低调还是张扬?是去施恩还是示威?

“呃……这件米白色的香奈儿粗花呢套装?”我试探着指向一套看起来最“安全”的,“显得端庄又亲和……”

林微指尖停在另一条墨绿色的丝绒长裙上,闻言,侧过脸,对我露出一个极浅的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陈太太的独子,”她慢悠悠地说,像在谈论天气,“上个月刚因为挪用公款,求到了霆深这里。霆深看在和陈家往日那点微薄交情上,帮他把窟窿填了。”

我心脏猛地一沉。坏了。这不是去联谊,这是去听训的。

“那……这条绿色的?”我立刻改口,声音发虚,“沉稳,有分量,压得住场……”

林微终于屈尊降贵地拿起那条墨绿色长裙,对着镜子比了比,语气轻飘飘的:“眼光有长进。”

我背后一层冷汗。不是眼光有长进,是马屁差点拍在马腿上。

出门前,顾霆深正坐在客厅看财经报纸。林微走过去,俯身在他侧脸印下一个吻,笑容甜美无瑕:“我去去就回。”

顾霆深“嗯”了一声,视线并未离开报纸,却淡淡补充了一句:“陈家那个项目,不用留了。”

林微笑意更深:“知道。”

我僵在玄关,手脚冰凉。不用留了。轻描淡写四个字,判了一个家族企业的死刑。

茶话会设在一家极私密的会员制花园咖啡馆。陈太太早已等候多时,见到林微,立刻起身迎上来,脸上的笑容热情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卑微和紧张。

“林小姐,您来了!快请坐!”

林微优雅落座,寒暄几句,夸赞咖啡香醇,点心精致,绝口不提她儿子,更不提那个被填平的窟窿和被判死刑的项目。

陈太太却坐立难安,几次欲言又止,额角渗出细汗,精心打扮的妆容也掩盖不住那份憔悴。

我缩在稍远一点的座位上,尽量减少存在感,膝盖上的笔记本却摊开着。

【陈太太。见面目的:施压/警告/收割剩余价值?反应:极度焦虑,讨好明显。结论:……】

笔尖在这里卡住。

结论?结论顾霆深早就下了:不用留了。我还结论个屁。

我看着林微游刃有余地享受着对方的惶恐,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诛心的话。

“陈太太放心,年轻人嘛,总会犯错的,改了就好。”

“至于公司那边,霆深也是尽力了,只是如今大环境不好,您也要理解。”

“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能帮的我们一定帮。”

每一句“帮”都像一把软刀子,剐得陈太太脸色又白一分。

我胃里一阵翻滚。

笔尖无意识地在纸上划动。

【……珍珠项链颗粒小且不够圆润,疑似资金紧张变卖首饰?裙装是过季款。强颜欢笑,嘴角下垂弧度超过标准假笑范畴……】

我在干什么?

记录这些细枝末节的狼狈有什么用?满足我该死的观察癖?还是为顾霆深和林微的“丰功伟绩”再添一笔无关紧要的注脚?

茶话会终于结束。陈太太几乎是强撑着把我们送到门口,笑容比哭还难看。

回程车上,林微靠在真皮座椅里,闭目养神,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像一只餍足的猫。

她忽然开口,声音懒洋洋的:“都记下了?”

我心脏骤停了一拍,手下意识按住笔记本:“……记了。”

“哦?”她睁开眼,转过头看我,眼神清亮,带着点好奇,“记了些什么?念来听听。”

来了。审判时刻。

我喉咙发干,手指颤抖地翻开笔记本,找到刚才那页。看着上面那些冰冷又带着刻薄细节的记录,一个字都念不出口。

“嗯?”林微尾音上扬,带着催促。

我闭上眼,心一横,用一种平板无波的语调,开始念:“……陈太太。见面目的:疑似巩固关系,寻求后续保障。反应:感激,略显紧张。结论:态度良好,但价值有限。”

我删掉了所有细节,所有猜测,所有可能透露出我“越界”观察的东西,只留下最干巴巴、最“客观”的框架。

念完后,车里一片死寂。

我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血管的声音。

良久,林微轻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却像冰锥子扎进我的耳膜。

“价值有限……”她重复着这四个字,玩味地咂摸着,“说得没错。确实是……废物点心了。”

她用的是当初苏薇薇骂我的那个词。

我浑身一僵。

她不再看我,重新闭上眼,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温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笔记本倒是用得越来越顺手了。看来,霆深把你调教得不错。”

调教。

这个词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我脸上。

我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抠进掌心,尝到一丝铁锈味。

车驶入别墅。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钻下车,想立刻冲回那个能让我短暂喘息的房间。

却在玄关被那个机器人一样的男人拦住了。

“楚小姐,”他声音毫无起伏,“顾先生请您去书房一趟。”

又来了。

我抱着笔记本,像抱着我的死刑判决书,一步一步挪向书房。

门没关严。

我听到里面传来顾霆深冰冷的声音,似乎在讲电话。

“……清理干净。我不希望再听到任何和陈家有关的废话。”

电话那头应了声。

紧接着,是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烦躁。

“……林微今天见的那个,处理得怎么样?”

短暂的停顿。

“……嗯。她倒是会挑时候卖人情。”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们在说陈太太?林微的“帮忙”……难道和顾霆深的“清理”不是同步的?甚至可能是……先给了点虚假的希望,再……

我不敢再想下去。

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进。”

我推门进去。

顾霆深坐在书桌后,已经挂了电话,手里把玩着一支金属钢笔,眼神落在我身上,像X光一样,能把人从里到外扫视得清清楚楚。

他没问我茶话会,没问笔记。

只是目光下落,停在我紧紧抱着的笔记本上。

“看来,”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已经找到新的‘记笔记’方式了。”

我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知道了。

他知道我删改了我的“报告”。

他知道我试图在那些冰冷的结论里藏起那些不该有的观察和……微不足道的怜悯。

他什么都没说,却又像什么都说了。

那目光沉甸甸地压在我头顶,几乎要把我的脖颈压断。

最终,他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苍蝇。

“出去。”

我如蒙大赦,却又如同坠入更深的地狱,踉跄着退了出去。

走廊很长,灯光惨白。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下去,把脸埋进膝盖。

笔记本从颤抖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摊开最新的一页。

那上面,除了我方才念出的干巴巴的“结论”,在纸张最边缘的空白处,还有一行我之前无意识写下的、极其微小的、几乎被忽略的字——

【她指甲剪得太短,裂了口,没顾上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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