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那四个汉子粗重的呼吸、含糊的醉语。李凡蜷缩在阴影里，每一寸肌肉都紧绷如铁，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声音大得他几乎害怕会被对方听见。
愤怒的岩浆在他血管里奔腾，灼烧着他的理智。岩叔受伤了！为了保护那个他可能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肥羊”（也就是他自己），岩叔动用了压箱底的本事，击杀了其中一人，自己也挨了一刀！这些杂碎！他们怎么敢？！
袖中的骨刃匕首冰冷的触感不断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冲动上去拼命，除了送死，没有任何意义。对方是四个经验老道、心狠手辣的佣兵，即便喝了酒，警惕性下降，也绝非他一个只经历过有限狩猎的少年能正面抗衡的。
他必须冷静。必须像潜伏在雪地里等待猎物的雪狐，寻找那一丝稍纵即逝的机会。
耳朵捕捉着他们的每一句对话，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信息。
目标明确是他，原因是他“特殊种地本事”。委托来自“管家”，预付了定金。他们原本的计划似乎是在村里直接抓人或灭口，但被岩叔意外阻拦，担心动静闹大而暂时退却，打算明天去镇上“盯着”，显然认为他可能会去镇上。
而现在，他们任务失败，折了人手，打算回镇上花天酒地，挥霍“辛苦钱”。
这意味着，他们暂时放弃了任务。至少今晚，他们是放松的，疲惫的，并且会逐渐被酒精麻痹。
这是他的机会吗？李凡问自己。是趁他们睡着后偷偷离开，赶回村子报信并查看岩叔的伤势？还是……
一个更加冰冷、更加危险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如果让他们回到镇上，会发生什么？他们可能会在酒馆吹嘘，将“黑石村有个会使地裂劲的老家伙”和“有个值钱的肥羊”的消息扩散出去。届时，来的可能就不止是他们四个了。更多的鬣狗会被引来，黑石村将永无宁日，岩叔、大河、小芸、所有村民都将陷入巨大的危险之中。
奥兰多执事的“投资”和关注，在某种程度上是一层暂时的、不可靠的保护伞，但同样也可能引来法师塔体系内其他未知势力的窥探。而这些底层佣兵的贪婪，则是更直接、更致命的威胁。
不能让他们回去。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如同毒藤般缠绕住李凡的心脏。杀意，第一次如此清晰而冰冷地在他心中弥漫开来。
他不是天生的杀手。上一个世界二十多年的教育让他对“杀人”这件事有着天然的抗拒和恐惧。但这个世界，用血淋淋的现实告诉他，有时候，你不杀人，人就要杀你，还要杀你珍视的一切。
为了保护岩叔，为了保护黑石村那一点点微弱的希望火种，他必须做出选择。
汗水从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李凡没有动，甚至连呼吸都控制在极细微的程度。他在评估，在计算。
四个敌人。刀疤脸是头目，实力可能最强，警惕性也最高。瘦高个和矮壮汉子是主要战力。还有一个一直话比较少，看起来相对沉默的汉子。
他们都有刀剑，放在手边。喝了酒，但还没到烂醉如泥的程度。很快就会睡下……守夜吗？他们这种临时组成的松散队伍，在这种破地方，很可能不会安排严格的守夜，或者守夜的人也会打瞌睡。
机会在哪里？
李凡的目光缓缓扫过庙宇内部。残破的神像、倒塌的供桌、地上的碎石瓦砾……还有他之前捡来准备夜里添火用的几根粗壮柴火。
他悄悄调整了一下姿势，将一根分量最沉、一端有些尖锐的断裂桌腿，用脚勾到了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他继续假装因寒冷和恐惧而蜷缩假寐，眼睛眯成一条缝，死死盯住那四个逐渐安静下来的汉子。
时间一点点流逝。火堆渐渐变小，光线暗淡下来。庙外，山风呼啸，偶尔传来几声凄厉的狼嚎，更添几分寒意和恐怖。
四个汉子终于抵挡不住疲惫和酒精的作用。瘦高个最先扛不住，靠着墙壁打起了呼噜。接着是那个沉默的汉子和矮壮汉子。刀疤脸强撑着往火堆里添了点柴，骂骂咧咧地嘟囔了几句，也抱着自己的刀，倚在墙边，脑袋一点一点，显然也在与睡意抗争。
李凡的心跳再次加速。机会正在靠近。
他极有耐心地等待着，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足足又过了一个多小时，直到火堆只剩下微红的炭火，庙内光线变得极其昏暗，刀疤脸的脑袋彻底耷拉下去，传来了均匀而深重的呼吸声。
就是现在！
李凡没有立刻行动。他再次仔细观察了几分钟，确认四人都已陷入沉睡（刀疤脸可能处于浅睡），才如同幽灵般，缓缓地、一寸寸地挪动身体。
他没有先拿武器，而是先小心翼翼地将怀里装有愈合药剂和月光币的皮囊和琉璃瓶，妥善地塞进一个墙角的碎石缝里，并用灰尘掩盖好。这是希望，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然后，他赤着脚（鞋子会发出声音），左手轻轻握住那根沉重的尖头桌腿，右手反握着骨刃匕首，猫着腰，如同捕猎前的野兽，向着第一个目标——那个呼声最大的瘦高个——潜行过去。
地面冰冷而粗糙，但他的掌心全是汗。空气中弥漫的酒臭和血腥味几乎令他作呕，但他强行压下。
一步，两步……距离瘦高个只有三步之遥。他甚至能看清对方胡子拉碴的下巴和松弛的脖颈。
就在这时，那个矮壮汉子忽然在睡梦中嘟囔了一句，翻了个身！
李凡瞬间僵住，全身血液都凉了半截，猛地伏低身体，紧贴地面，屏住呼吸。
矮壮汉子的手动了一下，似乎无意识地摸了摸身边的刀柄，然后又不动了，呼噜声再次响起。
虚惊一场。
李凡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他深吸一口气，知道不能再犹豫了。夜长梦多，必须速战速决！
他猛地暴起！如同扑向猎物的豹子，瞬间跨过最后两步距离，左手高高扬起，将那根尖头桌腿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精准地朝着瘦高个的太阳穴猛砸下去！
“噗！”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瘦高个的呼噜声戛然而止，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任何惨叫，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但这一下的动静，在寂静的夜里依然显得过于突兀！
“谁？！”刀疤脸猛地惊醒，反应极快，下意识地就去抓身边的刀！
李凡根本来不及思考！杀戮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他借着身体下压的势头，右手匕首毫不犹豫地向着旁边刚刚被惊醒、还处于茫然状态的沉默汉子脖颈抹去！
骨刃匕首出乎意料的锋利，加上李凡全身的力量和速度，几乎没遇到什么阻力！
“呃！”沉默汉子捂住了喉咙，鲜血如同喷泉般从指缝间涌出，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眼中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身体软倒下去。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殒命！
“妈的！小杂种！！”刀疤脸终于彻底清醒，看清了状况，目眦欲裂，咆哮着挥刀向李凡砍来！而那个矮壮汉子也惊醒了，慌忙地想要爬起来拿武器。
庙内空间狭小，李凡根本无处可躲！他只能就地一个狼狈的翻滚，躲开刀疤脸势大力沉的一劈，同时将左手的桌腿狠狠砸向正在爬起的矮壮汉子！
桌腿砸在矮壮汉子的背上，让他发出一声痛哼，动作一滞。
就是这一滞的机会！李凡如同疯虎般扑了上去，根本不顾什么章法，右手匕首疯狂地朝着矮壮汉子胸腹要害连续捅刺！
“噗！噗！噗！”
温热的鲜血溅了他一脸一身。矮壮汉子发出凄厉的惨叫，徒劳地用手格挡了几下，便失去了力气，瘫软下去。
但与此同时，李凡背后风声骤起！刀疤脸的刀再次砍到！
李凡只来得及勉强侧身，锋利的刀尖划过他的左臂，瞬间割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子！
剧痛传来！李凡闷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向前扑倒。
刀疤脸脸上露出残忍的狞笑，步步紧逼：“小畜生！老子要把你剁碎了喂狼！”
李凡倒在地上，左臂剧痛难忍，鲜血迅速染红了衣袖。他看着逼近的刀疤脸，眼中却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他猛地抬起右脚，用尽力气踹向那堆即将熄灭的炭火！
“嘭！”一大片带着火星的炭灰和红热的木炭被踹得飞扬起来，劈头盖脸地扑向刀疤脸！
“啊！我的眼睛！”刀疤脸猝不及防，被烫得发出惨叫，下意识地用手去捂脸，动作瞬间变形。
就是现在！
李凡如同弹簧般从地上一跃而起，不顾左臂钻心的疼痛，合身撞入刀疤脸的怀中！右手匕首精准无比地从其胸甲缝隙处，狠狠刺入心脏！
刀疤脸的惨叫戛然而止。他身体猛地一僵，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没入胸膛的匕首柄，又看了看眼前满脸血污、眼神冰冷的少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轰然倒地。
世界，瞬间安静了。
只剩下炭灰缓缓飘落的声音，以及李凡自己粗重得如同风箱般的喘息声。
浓烈到极致的血腥味充斥着小小的庙宇，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四具尸体，死状各异。火光几乎完全熄灭，只有零星的红点在黑暗中闪烁，映照着这宛如地狱般的场景。
李凡站在原地，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左臂的疼痛阵阵袭来，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杀人了。
一口气杀了四个人。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弯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胆汁的苦涩在喉间蔓延。
恐惧、恶心、后怕、还有一种诡异的空虚感，交织在一起，几乎将他淹没。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大脑一片空白。
过了许久，直到庙外传来一声悠远的狼嚎，他才猛地惊醒。
不能在这里待下去！血腥味会引来野兽，也可能引来其他路过的人！
他强忍着不适和手臂的剧痛，挣扎着站起来。首先，他找到自己的皮囊，小心翼翼地将两瓶愈合药剂和月光币重新贴身藏好。然后，他开始迅速打扫战场。
他从四具尸体上搜出了一些钱币（不多，加起来大概几十个铜鸦和几枚银鹿），一些干粮，一把还算不错的短剑（替换了那把已经砍出缺口的骨刃匕首），以及一些零碎杂物。他没有拿那些显眼的刀剑和皮甲，只挑拣了有价值且方便携带的小物件。
最后，他费力地将四具尸体拖到庙宇最深处倒塌的神像后面，用碎石和瓦砾简单掩盖了一下。至少，从门口不仔细看，不易察觉。
做完这一切，天边已经隐隐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必须走了！必须在任何人发现这里之前离开！
他撕下衣襟，草草包扎了一下左臂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很快浸透了布条。他咬紧牙关，拿起搜刮来的短剑和那根救了他命的尖头桌腿（权当拐杖），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充满血腥和死亡的山神庙，头也不回地冲入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之中。
冷风一吹，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头脑却异常清醒。
回村的路变得格外漫长而痛苦。左臂的伤口不断渗血，每一次移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身体的疲惫和精神上的巨大冲击，几乎要将他压垮。
但他不敢停歇。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去！回去确认岩叔的安危！回去警告大家！
阳光终于艰难地刺破云层，照亮了崎岖的山路。李凡脸色苍白如纸，全靠意志力支撑着身体，踉跄前行。
当他终于远远看到黑石村那低矮破败的轮廓时，几乎要虚脱倒地。
村口异常安静，没有往常清晨该有的炊烟和忙碌。一种不祥的预感攥紧了他的心脏。
他强撑着加快脚步，跌跌撞撞地冲进村子。
几个早起的村民看到他满身血污、脸色惨白地回来，都吓了一跳，纷纷围了上来。
“小凡！你这是怎么了？” “天哪！你受伤了！”
李凡抓住一个村民的胳膊，声音嘶哑急切地问道：“岩叔呢？岩叔怎么样？！”
村民们面面相觑，脸色都黯淡下来。
一个老者叹了口气，指了指村尾岩叔小屋的方向，声音沉重：“阿岩他……受了很重的伤……昨天傍晚的事……现在……唉，你去看看吧……”
李凡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推开众人，发疯般向岩叔的小屋跑去。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昏暗的光线下，只见岩叔躺在简陋的床铺上，胸口裹着肮脏的布条，上面浸透着暗红色的血迹。他脸色灰败，呼吸微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小芸和大河的妻子正守在旁边，无声地抹着眼泪。
看到李凡冲进来，小芸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凡哥……你回来了……岩叔他……他快不行了……”
李凡扑到床前，看着岩叔奄奄一息的模样，看着那狰狞的伤口，昨天夜里庙中的杀戮、一路的挣扎、所有的恐惧和疲惫瞬间化为无尽的悲愤和庆幸。
悲的是岩叔竟伤重至此！愤的是那些恶徒的狠毒！庆幸的是……他回来了！他带回了希望！
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掏出那个皮囊，取出那两瓶在星光和火光下都显得无比珍贵的淡绿色药剂。
“没事了……岩叔……没事了……”他的声音哽咽，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我找到药了……最好的药……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在小芸和大河妻子惊愕、疑惑又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希望的目光中，李凡拔开琉璃瓶的塞子，将那一瓶流淌着生命光辉的愈合药剂，小心翼翼地喂入了岩叔干裂的嘴唇中。
–的波澜？昨夜山神庙的杀戮，是否会留下隐患？李凡又将如何解释这一切？奥兰多执事的“投资”悄然改变着少年的命运轨迹，他下一步该如何选择？
（第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