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旧厂街的一切轮廓都模糊吞噬。
一间不起眼的出租屋内,灯光昏黄,林默将最后一页文件抚平,仔细装订。
这份新鲜出炉的《建工集团违规操作汇编》没有华丽的封面,只是一叠厚实的A4纸,被整齐地塞进一个牛皮纸信封。
他没有在封面上留下任何字迹,仅在右下角,用铅笔轻轻写下一行小字:想站着挣钱,就得知道谁在跪着。
他清楚,旧厂街的这位土皇帝陈泰,明天召集商户代表,名为面谈,实为甄选。
甄选的不是合作伙伴,而是足够锋利、也足够听话的刀。
高启强若只是带着一腔孤勇和几句场面话空手而去,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沦为被随手丢弃的投机者。
想让泰叔这种人另眼相看,就必须让他感到威胁,或是看到价值。
这份足以动摇建工集团根基的证据,就是高启强唯一的投名状。
林默将信封的封口压实,悄无声息地离开出租屋。
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远处的路灯在寒风中摇曳。
他熟练地绕到高启强的鱼档后门,将信封从门缝中稳稳塞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退到阴影里,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那头几乎是秒接,传来一个沙哑而恭敬的声音。
“刀哥今晚会去茶庄试探,”林默的声音平静无波,“别让他伤到人。”
“明白。”对方没有任何疑问,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清晨的鱼腥味唤醒了旧厂街。
高启强打着哈欠拉开卷帘门,脚下却踢到了一个硬物。
他疑惑地弯腰捡起,是一个厚实的牛皮纸信封。
拆开一看,他脸上的睡意瞬间被惊恐与骇然取代,浑身血液仿佛都在一刹那冻结了。
里面不仅有建工集团近年来虚报工程款、围标串标的确凿票据影印件,甚至还有一份徐江与区住建局某位领导在饭局上的录音文字稿,内容露骨得让他心惊肉跳。
高启强的手微微颤抖,他不是傻子,他立刻意识到这份材料的分量。
这东西别说拿给泰叔,就是直接捅给纪委,都足以在京海掀起一场官场地震。
这已经不是投名状了,这是足以决定生死的核武器。
震惊过后,巨大的疑问涌上心头:是谁在帮他?
又是谁,能搞到如此通天的机密?
他疯了似的翻遍信封内外,在最后一页文件的背面,终于发现了一点痕迹——一枚被刻意蹭得有些模糊的指纹,以及旁边两个打印上去的宋体小字:林默。
高启强心头猛地一震。
这个名字他听高启盛提过,就是那个在医院里指点他“要整合手头资源”的年轻科员。
可他怎么也无法将那个文质彬彬的公务员,与这份能掀翻一艘巨轮的黑材料联系在一起。
一个市里的小科员,怎么可能掌握这种核心机密?
这背后,到底还站着谁?
当晚,郊区,静心茶庄。
高启强按照信封里夹带的纸条指示,独自前来。
院门紧闭,一个身材精悍、眼神如刀的男人拦住了他。
正是泰叔手下最得力的干将,刀哥。
刀哥上下打量着高启强,眼神里满是不屑与轻蔑,他突然出手,一把推在高启强的胸口。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见泰叔?”
高启强被推得一个踉跄,后退了两步才站稳。
胸口火辣辣地疼,但他没有流露出丝毫怯意,更没有转身逃跑。
他只是稳住身形,迎着刀哥冰冷的目光,从怀中缓缓掏出那个牛皮纸信封,举了起来。
“我不是来求泰叔收留的,”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是来和泰叔谈合作的。”
刀哥的眼神微微一动,他盯着那个信封,沉默了片刻,侧身让开了路。
茶庄正厅,檀香袅袅。
白发苍苍的陈泰坐于主位,慢条斯理地烹着茶。
他没有看高启强,只是示意刀哥将东西呈上来。
他一页一页地翻阅着那份汇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端着茶杯的手,却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许久,他才将材料合上,放在手边,抬眼看向高启强,缓缓点了点头:“你有胆识,也有货。说吧,想要什么?”
高启强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成立一家‘启航水产公司’,希望能承接建工集团一部分合法的生鲜采购和后勤外包项目。我承诺,不碰拆迁、不涉暴力、只做合规的生意。”
“呵呵,”泰叔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你倒想得干净。可这世道,哪有不沾泥的鞋?”
高启强没有回避,反而直视着泰叔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我可以沾泥,但我要知道这泥是从哪里来的,又是为了什么。泰叔,您手下不缺为您冲锋陷阵的打手,但您缺一个能把场面上的事做得干干净净,让您高枕无忧的人。您要的是一把好用的刀,我要的是一条能看见光的出路——您若肯给条明路,我高启强,就替您把这条路走正、走稳。”
泰叔眼中的玩味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真正的审视。
他沉默了良久,久到厅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
最终,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将杯子放下。
“好,给你三个月。做个样子出来给我看。”
高启强心中巨石落地,恭敬地鞠了一躬。
出门时,与刀哥擦肩而过,对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警告:“下次再敢这么硬闯,你的腿就得留下。”
高启强只是笑了笑,大步走入了夜色中。
次日,市政府家属院办公室。
林默正低头批阅着文件,新来的实习生小周匆匆跑了进来,神色有些为难。
“林科,楼下那个叫高启强的又来了,这都第三趟了,非说要当面感谢您。”
林默连头都没抬,手中的钢笔在文件上划过,声音平淡无奇:“告诉他找错人了,我就是一个普通科员,帮不上什么忙,以后别来了。”
小周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补充道:“可是……他说,他手里有您的名字。”
林默的笔尖终于停下。
他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冷淡,看了小周一眼,随即又垂下眼帘,淡淡道:“那就让他攥着。小周,你记住,真正的贵人,是从来不会露面的。那些主动露面的,往往都是准备好的替罪羊。”
窗外,高启强站在家属院的大门外,手中紧紧攥着那张从信封里找到的、写有“林默”二字的纸片。
他抬头望着那栋亮着零星灯火的办公楼,心中第一次感到一种深不见底的敬畏与寒意。
他本以为自己抓住了那根救命的线,此刻才恍然大悟,自己不过是刚刚踏入了棋局的中央。
与此同时,市府大楼内,林默将最后一份文件归档,关上了办公室的灯。
他走到窗边,俯瞰着华灯初上的京海,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渊。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一条已读即焚的加密消息。
他看完后,面无表情地将消息删除,随即拨出了一个号码,声音低沉而清晰。
“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