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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整个香雪海乐坊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掺着冰渣的冷水,连空气都凝滞冻结了。丝竹鼓乐哑了火,贵人们张着嘴的喊叫卡在喉咙里,鸨母脸上那点残余的油腻汗珠挂在刷得粉白的皮肤上,忘了往下淌。

唯有国师玄冥。

他站在门槛外那片清凌凌的月光地里,素白道袍上绣着的星斗纹在流动的月华下,像是真实的银河被扯下一角披在了身上。拂尘雪白的长丝随着夜风轻轻摆动,散发出一缕幽淡的、令人心神不由自主要沉静下去的檀香气息。

那张脸,平和得如同古寺供奉的神佛,看不出悲喜。他看着满堂的脂粉狼藉、杯盘混乱,那双温润如水的眸子里,也只映着一种高远得难以触及的悲悯。

“国……国师大人驾临……香雪海……”鸨母的声音抖得几乎不成调,像破锣被敲了最后一下,整个人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谢云琅附近滚开,扑倒在距离门槛几步远的地上,五体投地,“贱……贱妇不知……”

玄冥的目光平和地掠过她肥硕颤抖的身躯,没有丝毫停留,仿佛那只是一片无关紧要的落叶。他的视线穿透了死寂的大厅,落在了舞台中央,落在那即将跪倒的朱红色身影上。

“此间似有……污秽孽障之气冲撞?” 他平和的声音如同春夜里的暖泉,温润地流淌进来,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进每个人的耳朵,奇异地安抚着混乱和恐惧,却也让厅堂里被强行压下的那种无形的、令人喘不过气的威压感,更加粘稠沉重,如同凝固的黄金裹住了心脏。

他目光所及之处,仿佛有实质的清辉洒落。

燕昭借着那几乎摔倒的趋势,如同被狂风吹折的杨柳,腰肢极软地一弯,左腿顺势前伸,足尖绷直,以一种看似狼狈、实则精心计算的舞姿,重重地单膝点在了坚硬的舞台木板边缘。膝盖骨撞击的闷痛让她眼前又是一黑,额角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但借着身体大幅度前倾、水袖垂落的掩护,她那拢在广袖下的右手中指和拇指,如同闪电般精准地屈指一弹!

嗤——

一声极其极其细微、混杂在衣料摩擦声里的轻响!

那根紧贴着她小臂内侧皮肤、正疯狂释放阴毒侵蚀麻痹力量的妖异细针,被她以巧妙得令人咋舌的指力,带着一缕自身气劲的包裹,硬生生隔着几层薄纱衣袖,自内而外弹射而出!

目标,并非任何敌人!而是舞台前方几丈开外,那个依旧蜷缩在巨大描金蟠龙柱浓重阴影里的诡异孩子!

细针化作肉眼难辨的、带着一点死寂暗芒的银线,无声无息地没入那片黑暗!针尖准确地指向那孩子露在外面的、布满伤痕的手臂!针尖所指,正是手臂上那枚扭曲的、带着倒刺的“玄”字符咒烙印的正中心!

就在细针离体、暂时失去那股最直接的麻痹妖力侵蚀的瞬间——燕昭借着前倾俯身落下的长发遮掩,猛一咬牙,舌尖血被她强行逼出,混合着一缕极其精纯却混乱的气息,顺着喉咙无声地滚落!强行冲开了刚才为封存烛龙感应而闭锁的几处关键气窍!

噗!

这一次的冲撞远超先前,像是被巨锤砸在胸口!丹田气海剧震,一口带着灼热暗金色泽的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从她紧抿的唇缝里溢了出来!却又被她迅速垂落的、如同惊弓之鸟般捂住心口的手掌,连带着指尖一并掩住,死死堵回口中!

喉咙里滚烫一片,血腥味浓郁得冲鼻。她脸色瞬间由煞白转向一种诡异的金纸色,身形摇晃,几乎要真正栽下舞台!那份楚楚可怜的脆弱和痛苦,无需伪装,便是最真实的催命符!

“姑娘小心!” 台下前排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下意识惊呼出声,伸手就要冲上去扶。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就在燕昭那口带着烛龙气息的金血被强行压制咽回的刹那!厅堂之中,两股无形、却截然不同的感应如同针尖对麦芒地撞在了一起!

一股来自门口那片月光下的圣洁!玄冥温和的目光在燕昭吐血掩口、浑身气息剧烈震荡的瞬间,仿佛被拨动的古琴弦,微微地、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那悲悯的眸子里,极快地滑过一丝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意识到的东西——不是同情,而是如同猎人看到了一个稀有的、值得深入研究的猎物受伤时,那种带着纯粹探究和一丝遗憾的亮光!那目光如同探针,几乎要刺穿燕昭强行封闭的识海!

更可怕的是另一股!

就在燕昭座侧不远处,端坐窗边的谢云琅!他袖中的手指不知何时已停止了敲击桌面。在燕昭那口带着烛龙灼热精华的、异乎寻常的血气强行冲破自身禁制、爆发又强行收敛的瞬间!他那杯原本被无形气劲压制得波澜不惊的酒水,水面猛地剧烈沸腾起来!不是涟漪,而是像煮开了的滚汤!几缕微弱的红色气丝如同受惊的游鱼,疯狂地撞击着薄薄的瓷壁!

他的眼神骤冷!如同千年寒潭被投入烧红的铁块!第一次,他那永远覆盖着冰霜面具的脸上,眉头紧紧蹙起!不是怀疑,而是极其罕见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凝重与忌惮!这股骤然爆发的、极其独特又狂暴的气息,绝非寻常妖类所能拥有!更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不祥!那气息爆发又强行收敛的瞬间轨迹,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冷静的判断——这气息的源头,十有八九与后巷那条被掏空了“心窍”的蛇妖有关!甚至更强!

是谁?!

他的目光像最锋利的锥子,瞬间穿透空间,牢牢锁定在那颤抖咳血的舞姬身上,同时也被那门口投来的、蕴含着莫测力量的清辉牢牢吸引!无形的气劲在两人之间,在那杯翻滚的酒水之上,激烈碰撞!仿佛有电光火石在空气中无声地爆开!

整个大厅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玄冥的威压如同暖阳下的冰雪在缓缓消融那令人窒息的沉重,却又带来更加深不可测的迷雾;谢云琅的忌惮与锁定如同捕兽的陷阱已经张开;而舞台中央的女子摇摇欲坠,却成了风暴中心最危险的焦点。

就在这时。

异变再生!

那个一直蜷缩在柱子阴影下舔舐伤口的、臂带噬魂针图腾的孩子!就在燕昭弹入的那根妖针无声触及他手臂烙印中央的刹那!

“嗬……嗬嗬嗬——”

一阵不似人声、如同破风箱被强行抽动的、充满了极致痛苦和疯狂的低吼,猛地从那孩子瘦小的胸腔里爆发出来!那声音沙哑得像是用砂石摩擦骨头,瞬间撕裂了厅堂里那粘稠凝重的死寂!

只见他猛地抬起头!那张原本只有空洞麻木的小脸上,此刻每一根筋肉都痛苦地扭曲虬结!那双深不见底的枯井般的眼睛里,那点被燕昭两次瞥见、又转瞬湮灭的猩红血光,如同沉睡的地狱火山轰然喷发!不再是微弱的点,而是化作了两轮熊熊燃烧、充满无边暴虐和怨毒的血月!死死地盯住了距离他最近的一桌——那正是之前捻着胡子高谈阔论的锦袍胖商贾!

那胖商贾和他的歌姬被这突如其来的、野兽般恐怖的嘶吼和那猩红邪恶的眼神吓得魂飞魄散!

“鬼!鬼啊!”

“救命!”

惊呼声中,那孩子已经不再是孩子!那瘦小的身体里爆发出不属于其体型的恐怖速度和力量!像一支射出的毒箭,猛地从柱子阴影下窜了出去!目标直指那瘫在椅子上、吓得连滚带爬的胖商贾!瘦骨嶙峋的小手五指成爪,指甲竟在瞬间变得黝黑发亮,带着一股腥风,疯狂地抓向胖商贾那油腻滚圆的脸!口中还在发出意义不明、却充满无边恨意的尖啸:

“去死!撕碎……妖!你们都是!吃掉!心窍!啊啊啊!”

混乱!彻底的混乱!

女人们的尖叫!杯盘落地的碎裂声!男人们的惊呼和推搡!桌椅被撞翻!一片狼藉!

玄冥那温润平和的眉头,似乎也终于因为这个突发状况而极其轻微地蹙起了一瞬。但他眼中的悲悯更深,如同在怜悯这被妖邪扭曲的生命。他持着拂尘的手并未动作,身姿依旧宁静如初,仿佛眼前这惨烈的混乱不过是一幅浮世绘的片段。

谢云琅的目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狠狠拉扯了一下!锁定燕昭的冰寒锐利出现了短暂的偏移!本能地转向那暴起发狂的孩子和受害者!他的身体在椅子上瞬间绷紧,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指尖微动,似乎在权衡是否出手!

就是现在!

风暴中心的燕昭,借着那孩子突然发狂制造的、席卷了整个大厅的恐怖混乱,在无人注意的舞台边缘猛地抬起了头!那张金纸色的脸上,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淬火的寒冰!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柔弱与惶恐!嘴角强行压下的血渍映衬着那抹冷笑,透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和狠戾!

她一直拢在胸前掩口、沾染了暗金色血迹的手掌不动,另一只原本按在舞台边缘支撑身体的手却猛地向下一按!那纤细白皙的手指快得拉出一道残影!手指中段夹着的一样东西,在她借撑地之力抬起身体的瞬间,化作一道与那朱色羽衣融为一体的流光,顺着舞台边缘光滑坚硬、带着些许积垢的木板缝隙,如毒蛇入洞般精准地滑了进去!

那缝隙下方,正是香雪海建筑本身铺设的厚重梁木基础,长年累月,阴湿幽深!

她藏进缝隙深处的,并非刚才用来偷袭孩子的、玄冥用来对付她的那根妖针。

而是——

她那枚一直藏在后腰暗袋里的、边缘薄如蝉翼可断金石、浸润着她烛龙心头精血、无数次于暗夜中斩杀恶妖的烛龙逆鳞!

刚才那股强行爆发的金血,那抹被谢云琅和玄冥双双感应到的、独特而狂暴的烛龙气息……真正的源头,她真正的杀手锏,在混乱初起的千钧一发之际,被她毫不犹豫地藏入了这乐坊最阴暗、最不可能被轻易探测到的地基深处!

做完这一切,她的身体仿佛才真正到了极限。那强行鼓荡又瞬间收敛的气息如同退潮般席卷而去,强烈的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她再也支撑不住,顺着那前倾俯身的力量,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在弥漫的尖叫声和混乱的碰撞声中,沿着舞台边缘光滑冰冷的木板,缓缓地、无声地滑倒下去。

朱色的纱衣铺开在冰冷的地板上,如同盛开到荼蘼的花,终于不堪重负地凋零了最后的花瓣。

两股无形的力量还在她的头顶无声地碰撞、角力——玄冥那悲悯审视的目光,以及谢云琅那冰寒刺骨的锁定,都在混乱中重新向她聚焦。

而在香雪海无人知晓的、暗无天日的潮湿地基深处,那枚被强行剥离又饱含烛龙之怨的暗金色逆鳞,如同一颗被强行按入泥土的烧红烙铁,接触到了沉积在泥土深处、被乐坊浊气浸染千百年、蕴含着一丝微弱“魇气”的残渣……

嗡……

一片极其微弱、却带着疯狂与贪婪意味的淡银色光晕,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自污泥深处悄然漫起,无声无息地缠裹向那块新鲜滚烫的、蕴藏着强大妖力的龙之逆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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