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黎景敲门的声音很大。
“阿屿!你把窗户降下来!让我跟你说句话!”
我闭上眼睛,装作没听见。
马路上车来车往,一时间喇叭声骂声此起彼伏。
没一会就因为我们堵得水泄不通。
我坐在车里,觉得无比丢脸。
“黎景,这是在马路上!”
我冷声警告他。
“阿屿,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那些都是假的,你不要相信!”
他大声说着,当面将按张照片撕碎。
“她是你的秘书,我跟她完全不熟!”
他还知道是我的秘书。
两个人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搞这种事情,他竟然还有脸说。
我被他的厚脸皮震惊,这个男人让我觉得陌生。
“你把车移开,否则我要叫警察了!”
黎景完全不听,伸手进来想要开车门。
“跟我回去,阿屿!我不是还答应了你要带你去休假吗?
“不要再闹脾气了好不好?”
事到如今他竟然还觉得我在跟他闹脾气。
我忍无可忍,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听着,黎景,我们分手了!”
“不分手!”黎景打断我。
“阿屿,你心情不好就打我骂我,但是不要跟我分手!”
“不分手等着看你和沈安然结婚吗?”
这个男人还在我面前装傻。
那我就直接戳穿他。
黎景磕巴了一下,疯狂摇头:
“阿屿,你先下来好不好,你下来,我慢慢跟你解释,我们回家好不好?”
我耐心耗尽:“谁要跟你回家,我要回我真正的家了。”
黎景一愣:“什么意思?”
我一把抓起傅衍州的手,十指相扣。
“就是这个意思。”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联姻对象。”
看着我们相牵的手,黎景眼睛都红了。
“放手!阿屿,别碰他!”
前面响起警车的声音,交警果然被吸引了过来。
趁着黎景被抓住谈话,我立刻道:“开车!”
傅衍州目视前方,一脚油门踩到底,远远甩开了黎景。
“男朋友?”
一直没出声的傅衍州忽然道。
我微愣,觉得“男朋友”这三个字从未婚夫口中说出来很奇怪。
我纠正道:“是前男友。”
傅衍州嘴角似乎勾了一下,坦然道。
“配不上你。”
我无奈地叹口气。
“让你见笑了。”
傅衍州没说话,只是递过来一罐温热的牛奶。
是我最喜欢喝的那个牌子。
他目不转睛地开车,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的目光。
“来之前问了一下伯父,他说你最爱喝这个。”
我有些出神。
一个初次见面的人都能特地问我的喜好。
而相恋了九年的黎景却从来不记。
这种明显的对比让我一时间有些唏嘘。
6.
“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缓缓停下。
而我竟然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睁开眼时,我发现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盖了一件西装外套。
不同于黎景身上浓烈的烟味,这件外套散发着令人安心的香气。
像是柑橘、洗衣液和一种极浅淡体香的混合。
副驾驶的车门已经被贴心的打开,而傅衍州早就去后面帮我提行李了。
我赶忙下车:“我自己来就好。”
傅衍州垂眸看我一眼,顺手将我肩上的外套拢紧。
“不是说要我帮忙抬行李?难道不是这件?”
从黎景家里出来的总共就两样,一个行李箱,一个我。
我脸莫名其妙有点烧,干笑一声:
“谢谢,晚上我请你吃饭。”
“请什么请,都是自家人!”
我的话被一道苍老却洪亮的声音打断。
我猝然转头,在看到父亲那一刻,忍不住热泪盈眶。
“爸!”
我扑进爸爸怀里,感受着十年不曾感受过的温暖。
十年前,我执意要跟黎景回国发展。
国外的企业已经相当成熟,而我偏要陪着黎景从零开始。
我的手上都是洗衣做饭磨出的茧子,容貌也因为工作常年素面朝天。
“瘦了。”
爸爸上下打量了我许久,沉沉道。
“你跟着黎景那小子,只剩吃苦了!”
“这次联姻,就乖乖跟着我们去国外,听到没有?”
我看到了爸爸眼中满满的心疼,吸了吸鼻子。
红着眼睛一笑。
“知道啦。”
这天夜里,我吃了许久没吃过的家庭聚餐。
令我意外的是,傅衍州看起来清冷又不食人间烟火的一个男人,居然会做饭。
我看他熟练地在厨房掌勺,满脸震惊。
爸爸得意地笑起来:
“怎么样,你爹爹我特意为你培训的丈夫。”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傅家小子从十岁开始就跟着我,十二岁就学会你爸我这一手好厨艺。”
“刚才接你之前,他已经把你所有的喜好都摸透了。”
看着一盘又一盘色香味俱全的菜。
我意识到自己居然在二十一世纪,尝到了包办婚姻的甜头。
正想感慨两句,一瓶开好盖的牛奶又放在了我的手边。
依然是温热的。
我有些震惊,傅衍州却完全不觉得有什么。
我看到他熟练地为爸爸斟好酒,就知道这也是我爸一手培养的。
身边的椅子被拉开,这一次,柑橘的香气又混了一点点烟火气。
更叫人安心了。
我扭头,忍不住问他:
“你抽烟吗?”
傅衍州漆黑的眼眸看着我,摇摇头。
“你喝酒吗?”
傅衍州语速不快不慢地答:“应酬时会喝一点。”
我还要细问,爸爸大手一挥:
“放心吧,衍州这小子没有任何不良嗜好。”
我看着他,不说话。
傅衍州问:“怎么了?”
没什么。
就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正常的男人。
7.
吃过饭,我到公司处理一些文件。
刚下车,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黎景。
我面露厌恶。
这对狗男女,非要在我公司乱搞么?
见到我,黎景眼前一亮,他大步走过来,将一大束玫瑰花举起。
“阿屿,我……”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沈安然不在这里。”
黎景一愣,立刻慌张地解释。
“不是的,我是找你,阿屿,我知道错了,我和沈安然已经断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找我?
那更不欢迎了。
“我给过你机会,黎景,你觉得你那些错漏百出的演技,我真的什么都看不出来吗?”
黎景慌张地想要来拉我的手:
“阿屿,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们九年的感情,不能这么说算就算了啊!”
他还知道是九年。
我叹口气,认真地对他说:
“你如果还把我们的以前当回事,就好聚好散吧,别再来打扰我了。”
我正要往里走,沈安然红着眼睛走了出来。
“林总,您是不是觉得我抢了您的爱情,所以才要为难我?”
“那份合同我根本不可能签下来!”
身后的黎景突然呵斥道:
“住嘴!沈安然,你胡说什么!”
沈安然震惊地瞪大眼睛,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什么?阿景……”
“别这么叫我!”
看着他们两个,那一瞬间,我忽然想到一句话。
婊子配狗,天长地久。
我视若无睹地往里走,黎景阴魂不散地跟了上来。
他在我身后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一段距离,一边走,一边低头认错。
“阿屿,我承认我一时鬼迷心窍,沈安然她……她很像初见时的你。”
“我一时恍惚,所以才……”
他说着,见我马上要关门,赶紧用身体挡住,急道:
“阿屿,不要和他结婚好不好?我才是和你走过九年的人,他不是!”
“他只是路过你的世界!阿屿,你可以和他在一起。”
“但如果委屈了,就回头,我会在原地等你!”
我看着他,轻声说:“我不是你。”
“我会为我做的每一个选择负责。”
说完,我不再看他落寞的神情,转身。
黎景捧着九十九朵玫瑰站在门口,看上去狼狈又无助。
可是多少个日夜,我也是这样狼狈地装作不知道一切。
小心翼翼地守护我们早就支离破碎的感情?
8.
黎景在外面维持着这个姿势等到我深夜。
凌晨十二点,黎景像是终于死心,面容惨败地准备离开。
这时,我忽然叫住他:“黎景。”
几乎是瞬间,我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由悲转喜,过分明显。
“阿屿,你……”
我在他惊喜和期待的目光下,将一份文件递给他。
黎景身体一僵。
“这是什么?”
“沈安然的解聘书。帮我转交一下,谢谢。”
“顺便告诉她,从明天起,不用来了。”
“……阿屿,有必要做得这么绝吗?”
我笑着回头:
“那你让她进你公司吧。”
黎景沉默了下来。
沈安然当初刚毕业,一个人来大城市打工,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是我收留了她。
我把她带在身边言传身教,她身上会有我的影子再正常不过。
是她的心思不再在工作上了。
那公司也没必要再养着她了。
黎景一路跟着我,任我怎么驱赶都不为所动。
现在对我这样执着,当初怎么放手得这么轻易?
我在心里冷哼了一声“男人”,正思考要不要打个车走,一辆黑色的车缓缓停在我面前。
车窗降下,露出傅衍州精致的侧脸。
“上车。”
一看到傅衍州,黎景就像个炸弹一样爆了起来:“怎么又是他!”
我奇怪地看他:“他是我未婚夫,不是他是谁?”
黎景像是听不得“未婚夫”这三个字,急道:“谁都可以,就是不能是他!”
我叹息一声,拉开车门。
上车前,郑重其事地对他说:
“黎景,这是我最后一次不追究,再有下次,我会毫不犹豫地报警。”
车子启动,将黎景的身影远远甩在后面。
我坐在车里,有些疑惑。
傅衍州怎么来了?
他似乎看出来了,主动道:
“太晚了,你自己不安全,容易遇到坏人。”
“比如刚才那个。”
我忍俊不禁,笑出了声,整个人忽然放松下来。
“谢谢啦。”
虽然傅衍州看上去冷冰冰的,但稍微接触发现他这个人格外有意思。
“不要说谢谢。”
我一愣,转头看他:“你说什么?”
9.
车速降了下来,傅衍州也转过头。
他的眼瞳漆黑,没有一丝杂质。
倒映着的,全是我的样子。
莫名其妙地,我的脸又开始发烫。
傅衍州说话的时候很认真,不像在聊天,而像在做某种承诺。
“不需要说谢谢,我不是外人。”
“你是我的未婚妻。”
傅衍州的这句话,并不是说说而已。
我们还在熟悉阶段,他就已经在照顾我这方面,熟练得像是我们共同生活了许多年。
当然这其中,我爹功不可没。
黎景还是会时不时在公司楼下等我,大部分时间,他都只是远远看着。
好像在等待某个瞬间,我能转过头看他一眼。
可是在我的世界里,他已经完全消失了。
傅衍州倒是对这件事很上心。
为了展示我们的关系,每天出门前他都会发消息问我的穿搭,然后戴着同色系领带来接我下班。
我的包包上有一个很大的熊猫挂件。
几天后,我惊奇的发现,傅衍州那身高定西装的上衣口袋。
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同款趴趴熊猫小胸针。
我看着那个胸针,再也忍不住笑出声。
“傅衍州,你不用这样的。”
傅衍州很自然地接过我的包,挂件和胸针配得好像他才是包的主人。
“我喜欢熊猫。”傅衍州道。
远处的黎景看到我的笑脸,恍惚了一瞬。
好像自从我和他正式确定关系后,就再也没见我这样开心地笑过了。
他才意识到,曾经我也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小女生。
吃到好吃的会开心的笑,看到催泪电影会止不住地哭。
而他,却彻彻底底地将鲜活的我丢失了。
10.
我和傅衍州的婚礼定在周末。
在双方亲朋好友共同的见证下,我们交换誓言与戒指。
被黎景恶心过一次后,我告诉傅衍州,我不喜欢戒指。
如果买戒指,随意就好,不必特意挑。
他听后没有说话。
结婚前夕,拿出了自己设计的这枚钻戒。
他说,如果我不喜欢,就不戴。
戒指什么都不能代表,在不够忠诚的家庭里,戒指只代表束缚与捆绑。
而我是自由的鸟。
我不该被束缚。
婚礼过后,我的确没有再戴戒指。
但全世界都知道我们结婚了,过得很幸福。
傅衍州亲自设计的那枚钻戒被我做成项链,戴在心口的位置。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穿着自己喜欢的衣服,而他戴着与我配套的领带。
不管是一同出席,还是各自工作,我们之间永远都有一条看不见的线相连。
解除合约后,我和黎景就成了对家。
黎景下了命令,凡是跟我对上,全部主动让出竞品。
我也没客气,大方收下。
毕竟没人会跟钱过不去。
听小陈说,沈安然离开后,去了黎景公司。
但因为业务能力不过关,所以连试用期都没过就被辞退了。
现在不知去向,不过一起合作过的头部公司都没有再见过她的影子。
黎景的公司拿不到大项目,也节节败落。
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一个合作方举办的酒会。
黎景的身影穿梭在各个老总之间,拉一些平平无奇的项目。
远远地,他与我对上视线。
黎景眼眸闪烁片刻,朝我苦涩一笑。
我将手中的酒杯举起,浅浅示意。
随后,他转身隐入人群。
我回头走向傅衍州。
我们形同陌路,山水不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