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6
“晨晨怎么可能死了？我明明从前教过他那么多火场逃生的知识，而且监控上也显示他是第一个跑出火场的！”
顾时宴目光呆愣，很快，他反应过来：
“你们又联合起来骗我是不是！？小李，我们同事这么久，温念初说瞎话，你怎么也跟着骗我？”
小李看见顾时宴的模样不明所以，但还是开口：
“嫂子没告诉你吗，晨晨后来又跑回去救人了，他的班主任徐倩倩老师应该也知道的……”
“哎，可惜了，晨晨本来能跑的，但火场的门被封死了，他逃不出去。”
耳边传来小李痛惜的声音，顾时宴终于认清现实，立马转身三两步走进徐倩倩的病房。
后者见他进来，刚想委屈撒娇：
“顾哥哥，我的伤口好痛……”
话语未落，便被顾时宴冰冷的声音打断：
“徐倩倩，我问你，当时你说晨晨率先逃跑是真的吗？他没有再回到火场吗？”
“你明确告知我教学楼没有孩子了，我才封锁大门隔绝火源的。”
徐倩倩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这茬，目光慌乱了一瞬：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顾晓晨肯定逃出去了啊……你不是也看到监控了吗？”
“但是监控后半段损坏了。”
顾时宴眼眸沉了沉，冷冷回道。
“什么意思，顾哥哥难道不相信我说的话吗？当时事发突然，我亲眼看着顾晓晨跑出去的。”
说着，徐倩倩眼眶微红，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
“要早知道你不信我，我还不如和女儿一起烧死在火场算了！”
此话一出，顾时宴的态度才稍有缓和，放低姿态安抚道：
“倩倩，我不是怪你，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以后不要再说这种傻话了。”
说着，他将徐倩倩揽入怀中。
可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的烦躁还是得不到缓解，安抚好女人后，他走出病房，鬼使神差地拨通了温念初的电话。
第一次被挂断、第二次、第三次……
顾时宴忽然觉得没由来的心慌，直到第五次电话才被接通，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反问：
“你闹够了？现在带着孩子来见我，以往的事情我既往不咎，我们还可以做从前的一家三口。”
话音未落，便被温念初冰冷的话音所打断：
“离婚协议我已经签好放桌子上了。”
“那儿子呢，你忍心让儿子没有妈妈吗！？”
顾时宴有些慌了，谁知，电话那头平静得仿佛一滩死水：
“儿子被烧死前，电话手表的录音内容已经上传云端，你可以自己去看。”
“以后不要联系了。”
说完，温念初挂断了电话，再打过去时已经被拉黑。
顾时宴心中的慌乱达到了顶点，他颤抖着手，终于打开了儿子电话录音的云端文件。
7
顾时宴点开云端音频，稚嫩的童声在话筒中响起：
“小婉，不要在演出服前玩打火机，会着火的……”
顾晓晨话音未落，便传来“啪”地一巴掌，紧接着是徐倩倩憎恶的声音：
“别以为知道一点消防知识就能指教我女儿，有妈生没妈养的东西！”
话筒中儿子安静了很久没有讲话，最后只是压抑着哭腔小声自言自语：
“不能和倩倩老师顶嘴，不然爸爸会生气迁怒妈妈的……”
听到这里，顾时宴的心下一沉。
曾经晨晨经常和徐倩倩发生矛盾，他一直以为是温念初因妒生恨，故意指使儿子为难老师，却不想儿子才是被欺负的那一方。
话筒的声音还在继续，火灾发生的时候，儿子第一时间跑出去拿来湿毛巾，疏散其他小朋友。
反倒是徐倩倩一直在尖叫不停。
火势逐渐蔓延，儿子准备逃跑的时候，徐倩倩的声音忽然又在旁边响起：
“晨晨啊，小婉比你小，她玩火的事情可不要告诉别人哦。”
“不行，我要告诉爸爸，他说做错事要勇敢承认。”
可话音刚落，徐倩倩便一脚将顾晓晨踹进了火场：
“小婉只是贪玩而已，既然你这么不知好歹，那就去死吧！”
火势蔓延得很快，儿子的咳嗽声不断传来，顾时宴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爸爸教过我，遇到危险要冷静，不要慌张……火灾发生的时候要弯腰捂住嘴巴。”
可他毕竟只有七岁，拼尽全力才勉强跑到教学楼门口，却不想门外传来徐倩倩哭腔的声音：
“顾晓晨早就跑了，不信你看监控……”
“这个逆子贪生怕死真的太让我失望了，先把门封死不要让火势蔓延，等待消防支队来救援。”
儿子哭腔的声音传来：
“爸爸，我还在里面，我还没有出去……”
可这个时候早已无济于事了，清晰的落锁声传来，是顾时宴自己断送了儿子最后的生路。
意识到这点，他几乎痛苦得无法呼吸，儿子明明是那样听话，可他却不相信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
最后的时刻，儿子被呛得沙哑的声音响起：
“咳咳……没关系的，爸爸一定会来救我，我一点也不会害怕，我是不需要爸爸妈妈担心的大孩子了……”
“可是真的好难受啊，火好烫……妈妈……”
“我好像听到妈妈在外面的哭声，不要哭……妈妈不要难过，晨晨希望妈妈幸福。”
……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顾时宴的手机从手中滑落，他懊悔地跪倒在地上，目光呆滞，眼泪顺着脸颊流淌：
“晨晨，都是爸爸不好，是爸爸错了……”
8
上飞机前，我又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男人嘶哑得可怕的声音：
“念初，我知道真相了，是我对不起你和晨晨。”
“你在哪，我来找你好不好？”
我声音淡漠，一字一顿：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晨晨是被害死的，你难道不想为他报仇吗？”
我攥紧了手机，良久，却像是释怀般松手。
我并不是没有想过和徐倩倩同归于尽为儿子复仇，可那段音频的最后，儿子稚嫩的声音不断回响在耳边。
他说，要妈妈幸福。
儿子的话像是拥有魔力一般，抚平了我内心的伤痛和仇恨。
“到此为止吧。”
我挂断电话，坐上了回乡的飞机。
下飞机后，我收到一段视频，视频中，徐倩倩苦苦哀求：
“顾哥哥，求求你不要曝光音频，我也是迫不得已，小婉从小没有爸爸，我只是为了保护她。”
“我从来都没有主动想害人……”
可面对哀求，顾时宴却对她没有了往日的情分，而是狠狠将她踹开。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事情，晨晨的房间有监控，那天你惹怒念初的话我都听到了。”
“现在我只恨曾经的自己瞎了眼，才被你蒙骗得团团转！”
“我已经通知警方并联系了媒体，这次，我绝对不会和你善罢甘休的。”
顾时宴冰冷的话音落下，徐倩倩心如死灰瘫坐在地上。
录音被放出来后，顿时在网络上掀起轩然大波，徐倩倩以故意杀人罪被警方逮捕，与此同时，那些在火场中被儿子帮助的小朋友们也都在此刻站了出来：
“是、是顾晓晨同学帮助我们逃出来的。”
“妈妈，晨晨没有放火……是小婉玩打火机点着了衣服……”
“倩倩老师不让我说呜呜呜呜呜，我摔倒了，是晨晨扶我起来的。”
“我还能见到晨晨吗，妈妈，你说过接受帮助后要说谢谢的，我还没对晨晨说谢谢……”
视频中的孩子们说出真相后都眼眶发红，孩子们是最敏锐的，多日的玩伴消失不见，他们多多少少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得知缘由的家长们脸上都浮现出愧疚的神色，媒体上发出晨晨的讣告后，很多家长都在下面留言：
【晨晨，谢谢你救了我的孩子，抱歉阿姨之前误会了你，希望你在天堂一切安好。】
得知真相的网友们更是对徐倩倩的所作所为口诛笔伐：
【怎么什么人都能当老师，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她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希望法官能够判处死刑！太可怕了！】
【晨晨这么听话，徐倩倩压太恶毒了吧，孩子被活活烧死，他妈妈该有多痛心啊。】
【希望天堂没有痛苦——】
有不少网友自发组织在火灾现场放下鲜花和成堆的零食，许多贺卡上都在夸赞他是小英雄。
看到这里，我的鼻子不由得一酸。
看啊，晨晨，大家都在夸你是英雄……
可是，妈妈却是最不想你当英雄的那个人，这个年纪你明明应该躲在妈妈的身后……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一阵温暖的风吹过来，仿佛一双轻柔的小手替我擦拭着脸颊。
9
顾时宴还是找到了我。
彼时，他面色憔悴，眼下乌青，一贯俊朗的脸上也冒出些许胡茬。
“念初，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两个，给我一次弥补你的机会好不好？”
“我们到时候再生一个，这次我一定会对我们的孩子好的。”
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我不着痕迹避开，平静地看着他：
“晨晨从出生到现在，你几乎从没有给过孩子什么好脸色，他不止一次问我，爸爸是不是不喜欢他。”
“我以为是你对孩子不善言辞，所以替你百般辩解，可直到看见你对徐倩倩的孩子关心倍至，呵护有加的时候，我知道，你能做到，只是不愿意做罢了。”
回想过去的七年里，晨晨总是跟在顾时宴的身后，奶声奶气叫他爸爸，对他的礼物看重又珍惜。
可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儿子喜欢至极的玩具车，只是顾时宴给徐倩倩的女儿买生日礼物，附赠的赠品而已。
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儿子晨晨落寞又乖巧的身影，心又开始一阵阵抽痛起来。
顾时宴被我说得无言以对，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男人终于躬下了自己的身体，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接下来的几天，顾时宴一直跟在我的身后，无论我在家还是工作。
直到我们全家去晨晨的墓碑前祭典，他也跟了过来，手上拿着儿子最喜欢的玩具。
我的弟弟看见他眼眶顿时更红了，没等我拦住，他想也不想拿起手中的酒瓶就丢了过去。
顾时宴也不闪躲，酒瓶砸在他的头上顿时渗出一道血痕。
“……我知道你们生气，但晨晨毕竟也是我的孩子，我自知做了错事对不起你们，这次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他。”
“可以吗？”
面对近乎恳求的语气，纵然我父母心中也有气，但还是放他来晨晨的坟墓前祭拜了。
我看着顾时宴跪在坟墓前哭泣，身体深深地压弯。
“晨晨，爸爸来看你了，都是爸爸的错，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绝对不会再丢下你了。”
他不断地忏悔着。
等到一切结束，顾时宴看向我，眼底还浮现着欲言又止。
我看出了他的意思，率先打断：
“你要是真的想赎罪，那就不要再来了，别打扰我的生活，我们真的到此为止吧。”
话音落下，顾时宴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落寞，良久，他艰难地滚动喉咙，发出嘶哑的话音：
“好，我知道了。”
“我会用自己的方法补偿儿子的。”
10
顾时宴因为误判火场情况受到了停职处罚，消防队回收了他的名誉勋章。
支队的同事给我发来视频，画面中顾时宴紧紧握着烧焦的勋章，迟迟不肯松手，甚至几度红了眼眶。
“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我一定会将功补过的，组长，我不想辜负儿子对我的期望……”
可无论他怎么哀求，处罚已经下达，一切都无济于事了。
生活回归平静之后，我养了一只小猫。
儿子从小就很喜欢小动物，只是顾时宴猫毛过敏，所以他经常会用羡慕的眼神看向别人家的宠物。
小猫很粘人，古灵精怪的性格经常让我想起儿子。
我带着小猫去了很多地方，儿子一直想去的游乐园，海边……
在一家旅馆休息的时候，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一段有关顾时宴的采访。
他刚刚从火灾现场救出一个小女孩，记者们纷纷等在门口采访：
“请问顾先生，据我所知，你只是一个素人，为什么会频繁出现在火场舍命救援，是什么让你坚持下去的？”
“你不会觉得累吗？”
面对记者的提问，顾时宴沉默了良久，目光沉重望向摄像头：
“因为在我儿子的心中，我是他的榜样，是他认为的大英雄，所以我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他的骄傲。”
话音落下，在场所有人纷纷鼓掌，有人问：
“您的儿子多大了呀，有这样的父亲，他一定会自豪的。”
闻言，顾时宴摇摇头，嗓音多了一丝落寞：
“他永远停留在了七岁。”
此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采访在顾时宴悲伤的目光中结束。
“据我所知，这是顾时宴先生牺牲前的最后一段采访。”
“在此，我们最后缅怀这位救火英雄。”
听到“牺牲”二字，我愣了愣，后来才知道他为了救火场上的一位小男孩，被掉落的房梁砸中，当场死亡。
有人在他怀中发现了一个吊坠，吊坠中是我和儿子的照片。
网友们都觉得惋惜至极：
【哎，英雄一路走好。】
【他最后都带着那个吊坠，一定很牵挂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吧。】
一片惋惜之中，也不乏有批判的声音：
【互联网是没有记忆吗？当初他听信小三的话，害死自己的儿子，这件事没有人提吗？】
【我记得他因为这件事被革职了，人都死了，现在才想起弥补，装什么深情人设，渣男！】
【要我说他就是活该，不值得同情。】
【是啊，当初他的孩子被活活烧死的时候有多痛苦，他现在不过是赎罪罢了。】
网友们众说纷纭，短暂的波动后，我的内心又恢复了平静。
无论他做什么已经与我没有关系了。
儿子的离开是一场潮湿的阴雨，但他最后的话成为我往后的精神支柱。
我会带着儿子的期望，幸福又坚强地继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