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成了他们的世界。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昼夜的交替，只有洞壁上那幽暗光芒永恒的、缓慢的呼吸。陈默不需要睡眠，病毒带来的澎湃活力让他时刻处于一种冰冷的清醒之中。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聚焦在陈曦身上。
她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坐着，一动不动，像一尊精致的、没有灵魂的瓷娃娃。那双空洞的眼睛望着不知名的远方，对周围的一切——冰冷的岩石、幽光、甚至陈默的存在——都毫无反应。她的生命体征平稳得可怕，呼吸悠长，心跳缓慢而有力，仿佛一具完美运转的机器，只是缺少了最重要的指令。
陈默尝试与她说话，讲述他们童年的往事，讲述外面那个已经崩塌的世界，讲述他的悔恨和决心。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那些话语落入她空洞的眼眸中，激不起一丝涟漪。
只有一次。
陈默因为回忆起母亲去世时的场景，情绪激动，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带着痛苦和哽咽。
一直静止不动的陈曦，头颅极其缓慢地、几乎难以察觉地转向了他声音的方向。
就那么一下。
随即又缓缓地转了回去，恢复了永恒的静止。
但这微不足道的反应，对陈默而言，不啻于惊雷。它证明她并非完全的虚无，深处还有着极其微弱的、对外界的感知。
这丝微光，成了支撑他偏执的全部信念。
他开始更努力地尝试。
他找来相对干净的水（来自岩壁渗水），小心地喂她。陈曦会本能地吞咽，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在执行一项身体功能。
饥饿感再次袭来，比之前更加凶猛。改造后的身体对能量的需求巨大。他必须去寻找食物。
他将陈曦安置在洞窟最深处、相对安全的角落，用尽可能柔软的东西垫着她。
“等我回来。”他对着那双空洞的眼睛说，明知不会有回应，却依旧要说。
重返地上的路途感觉截然不同。他的视觉在黑暗中异常清晰，能捕捉到最微弱的光线变化。听觉变得敏锐，能听到远处老鼠啃噬的声音，甚至能模糊感知到某些大型生物（或许是变异体）移动时产生的震动。他的身体轻盈而充满力量，能在湿滑的甬道中快速无声地移动。
封锁区的地面世界，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进一步滑向了深渊。
那种嗬嗬的怪声和绝望的惨叫更加稀疏了，不是因为平息，而是因为……能发出声音的活物变少了。死寂成为了主旋律，间或被某种非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打破。
他像幽灵一样穿梭在废墟间，目标明确：寻找任何可以食用的东西。他的嗅觉也变得异常敏感，能轻易分辨出腐败、毒素和……相对“新鲜”的蛋白质来源。
他找到了一具被啃食过半的变异老鼠尸体。若是以前，他宁愿饿死也不会多看一眼。但现在，他只是冷静地评估着。病毒似乎赋予了他消化这些“食物”的能力。
他生起一小堆隐蔽的火，将肉烤熟（更多是为了杀死寄生虫，而非口味），面无表情地吃了下去。食物化作能量流入四肢百骸，抚平了那灼烧的饥饿感，却也让他感到一种冰冷的、非人的疏离。
他还找到了一些密封包装的、未被污染的水和压缩食品，小心地收好。
返回地下时，他在洞口仔细消除了自己的痕迹，再次将那锈蚀的铁门拉拢，将两个世界隔绝开来。
陈曦依旧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连指尖的位置都没有变化。
他将水和食物喂给她。她机械地吞咽。
吃完后，陈默没有像往常一样开始徒劳的对话。他只是坐在她对面，静静地凝视着她。
然后，他做了一个极其大胆的举动。
他缓缓地，将自己那只流淌着毒血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墨黑色的血管纹路在皮肤下隐约可见。
他没有任何攻击意图，只是将手掌摊开，静止在那里。
他在“展示”自己。展示他们之间此刻唯一的、扭曲的“联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就在陈默以为这次尝试也将以失败告终时，陈曦那双空洞的眼睛，极其缓慢地，聚焦到了他摊开的手掌上。
她的视线在那墨色的血脉纹路上停留了……或许有十秒钟。
然后，她非常非常慢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她的动作依旧僵硬，却带着一种探索般的迟疑。
冰凉的指尖，轻轻地、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陈默的手心。
一触即分。
仿佛被那残留的、属于深渊的力量烫到。
她迅速收回了手，重新抱紧自己膝盖，恢复了沉默的蜷缩姿态。
但陈默的心脏，却在那一刻剧烈地跳动起来。
不是出于恐惧。
而是因为，在那空洞的回响之中，他第一次，真切地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来自深渊彼岸的……回应。
虽然冰冷，虽然陌生。
但那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