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马的铁蹄敲击着王都冰冷的石板路，声响在寂静的夜街上显得格外刺耳。雷蒙伏在马背上，肩膀的伤口在冷风和剧烈颠簸下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鲜血浸湿了侍者制服的肩部，变得冰冷粘腻。但他毫不在意，所有的意志都集中在驾驭和感知周围环境上。
身后的喧嚣和警哨声逐渐被甩远，但无形的危机感却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他。宰相的触角遍布白岩城，他毫不怀疑此刻无数张网正在迅速撒开。
他没有直接前往与塞拉斯、盖瑞特约定的汇合点，而是驾驭着黑马在王都错综复杂的小巷里绕了无数个圈子，直到确信短时间内无人跟踪，才最终朝着下城区的方向奔去。
汇合点位于一座废弃神庙的地下室，入口隐藏在一堆破损的神像和杂物之后，是塞拉斯早年发现的众多藏身点之一。当雷蒙牵着气喘吁吁、口吐白沫的黑马艰难地挤进入口时，首先对上的就是安娜焦急的目光和瞬间举起的、散发着柔和绿光的双手——那是她准备治疗或防御的姿态。
“雷蒙！你受伤了！”安娜看到他肩头的血迹和苍白的脸色，立刻迎了上来。
“小伤。”雷蒙简短地回答，目光迅速扫过阴暗的地下室。盖瑞特正靠墙坐着，擦拭着他的剑，虽然看起来有些疲惫，但似乎完好无损。塞拉斯则在一个角落清点着他那些稀奇古怪的工具，身影几乎融在阴影里。威尔手臂上已经重新包扎过，正不安地踱步。
看到雷蒙进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随即心又提了起来。
“东西呢？”盖瑞特站起身，沉声问道。
雷默从怀里掏出那几卷羊皮纸和那个小巧但沉甸甸的账本，递了过去。羊皮纸的边缘沾上了他肩膀伤口渗出的血迹，显得更加刺目。
塞拉斯立刻凑了过来，就着安娜指尖亮起的、稍微加强的光晕，快速翻阅起来。地下室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塞拉斯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眉头紧紧锁死。盖瑞特看着他的表情，握着剑柄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
“比想象的……还要肮脏。”塞拉斯终于抬起头，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寒意，“不仅仅是沃尔特。这账本记录了通过沃尔特之手流向宰相派系多个关键人物的资金，金额巨大，时间跨度长达数年。还有一些加密的记录，像是某些见不得光的指令和回报。”
他抽出一张羊皮纸：“这是三年前那次致命补给任务的调令副本，签署的是宰相首席书记官的名字，但下面有一个特殊的、只有宰相核心圈子才懂的标记。还有……关于南征军行军路线的‘建议’文件，明确指出了‘更快捷但未经充分勘探’的路线，也就是通往碎颅者巢穴的那条路。”
证据确凿！不仅指向了沃尔特，更直接牵连了宰相巴索罗缪·德克的核心亲信，甚至其本人！
“足够了吗？”威尔急切地问，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足够把那条老狗和他的党羽送上绞刑架了吗？”
“足够我们被碎尸万段了。”盖瑞特冷冷地打断他，眼神锐利地扫过账本，“这些证据能证明一部分事实，但要扳倒一位根深蒂固的宰相，远远不够。他可以轻易推脱是手下人私自勾结沃尔特，甚至可以反咬一口，说我们伪造证据，构陷重臣。别忘了，我们现在是‘逃犯’，‘叛徒’！”
地下室里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之火，瞬间被老士官残酷的现实判断浇灭大半。
“而且，”塞拉斯补充道，指着账本上一处加密符号，“这些标记，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很模糊的记忆，似乎和宫廷法师团的某个隐秘派系有关，或者……更糟，和某些禁忌的魔法实验有关联。”他看了一眼雷蒙，“这可能比你我想象的水更深。”
安娜小心地检查着雷蒙肩头的伤口，绿色的治愈光芒柔和地覆盖上去，带来一丝清凉，减缓了疼痛。“伤口不深，但有点……奇怪，”她微微蹙眉，“残留着一丝非常微弱的黑暗能量波动，不像是一般的武器造成的。”她担忧地看向雷蒙，意有所指。
雷蒙心中一凛。是那个魔法顾问？还是他自己力量的反噬？他不动声色地拉好衣服：“可能是对方魔法顾问的伎俩。不重要。”
他拿起那卷标有特殊行军路线“建议”的羊皮纸，手指摩挲着那个冰冷的标记。“盖瑞特说得对，单凭这些，无法撼动宰相。我们需要更直接、更有力的证据，或者……一个能将这些证据有效呈递上去，并且有能力保护它不被轻易抹消的人。”
他的目光扫过同伴们：“我们需要接触更高层的人。一个同样希望扳倒宰相和长子派系的人。”
地下室里再次陷入沉默。每个人都知道他指的是谁。
艾略特王子。
与王子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他们刚刚经历了沃尔特的背叛（虽然沃尔特是敌人，但其行为本身就揭示了高层政治的肮脏），而艾略特王子作为政治生物，其信誉更加难以保证。
“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雷蒙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冷静，“我们是幽灵，是死人。想要撬动活人的世界，就必须借助活人的手，哪怕那双手沾满鲜血。”
他拿起那份沾血的调令副本：“这是投名状，也是试探。我们要让他看到我们的价值，也看到危险。”
“太冒险了。”盖瑞特再次反对，但语气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坚决。他知道雷蒙说的是事实。
“从我们回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安全的路可走了。”塞拉斯阴恻恻地开口，他将账本和羊皮纸小心地收好，“要么赌一把，利用王子这把刀，要么就带着这些废纸，再次像老鼠一样躲回哀泣森林，直到被宰相的人挖出来干掉。”
威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安娜的治疗结束了，她看着雷蒙，眼神复杂：“你的力量……越来越不稳定了。我能感觉到它在你体内躁动。接触王子，可能会需要更多……而每一次使用，都可能让你离深渊更近一步。”
“我知道。”雷蒙避开她的目光，看向地下室的入口，仿佛能穿透层层障碍，看到那座巍峨冰冷的白岩城王宫。“但深渊，有时候是唯一能照亮黑暗的地方。”
他下定决心。
“塞拉斯，想办法，用最隐蔽的方式，给艾略特王子传递一个消息。不要暴露我们的位置。只告诉他，我们有他感兴趣的东西，关于三年前那场‘意外’，关于黑水河。看他如何回应。”
“如果他选择把消息直接卖给宰相呢？”盖瑞特问出了最坏的可能。
“那我们就知道，这座王都里，已经没有哪怕一寸土地可以信任了。”雷蒙的声音冰冷如铁，“然后，我们会用我们的方式，让这份证据以最惨烈、最无法掩盖的方式公之于众。哪怕代价是和我们一起烧成灰烬。”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那是被逼入绝境的野兽才会有的眼神。
毒蛇之巢已被触动，要么猎杀毒蛇，要么被毒液吞噬。
没有第三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