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耗子的话像淬了冰的针，扎进我耳朵里。
野人沟。黑山神庙。压着的老物件。
每一个词都透着股陈年的阴森和不要命的疯狂。
那地方，屯里老辈人提起来都讳莫如深，说是早年闹土匪死过人，后来闹黄皮子闹得邪乎，就彻底荒了，几十年没人敢往深处走。
现在，我要自己去？还要掘那废庙的底？
我后槽牙都在发酸。
但看看老刘头家院子里还没散尽的恐慌，想想那看不见的“影爪”和可能还在背后使坏的常七，我这口气就硬生生梗在了胸口。
不去，可能就是等死，还可能牵连更多屯邻。
去，可能死得更快，也可能搏条生路。
“具体位置？”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发紧。
老耗子的小眼睛眯得更细了，慢吞吞地给我比划了半天，哪儿拐弯，哪儿看见歪脖子树，哪儿下坡…路线听得我头皮发麻，那地方比我想的还要偏。
“记住了？”它最后问。
我重重一点头，转身就走。
“哎！”老耗子在后面叫住我，细声补充，“记住，丫头，不管看见啥，听见啥，别信，别回头，别答应！拿到东西，立马出来！那地方…不干净很久了…”
我脚步没停，冲回家，胡乱塞了几块干粮进兜，把剩下的赤硝用油纸仔细包好，和那截雷击木紧紧揣在一起，想了想，又把姓顾的给的那小半瓶药也带上。最后，从仓房里翻出我爷以前挖药用的短柄镐头，掂了掂，沉手，但能防身。
我娘看我这架势，吓坏了：“悠啊！你这又要干啥去！”
“娘，没事，我去后山转转，散散心，晚点回来。”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没敢看她眼睛，拎着镐头就出了门。
后山的路，越走越荒。
太阳明明还在天上，林子里却阴得厉害，光线被层层叠叠的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落在地上成了晃动的光斑。鸟叫虫鸣几乎听不见，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一下下敲在耳膜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腐的、带着淡淡腥气的味道，和老刘头屋里那股有点像，但更淡，更无处不在。
按照老耗子指的路，七拐八绕，脚下的路渐渐没了，只剩下疯长的灌木和厚厚的落叶。树木越来越密，树形也变得奇形怪状，张牙舞爪的。
周围静得可怕。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又隐隐约约地出现了。
不像之前“影爪”那么直接和饥饿，更像是有无数双眼睛藏在暗处，冷漠地、好奇地打量着我这个闯入者。
我握紧了镐头柄，手心全是汗，强迫自己不去看两旁的树影，只盯着前面，加快脚步。
老耗子的交代在脑子里打转——别信，别回头，别答应。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出现一个陡坡，坡下雾气缭绕，看不清底。坡边，果然有棵歪脖子老槐树，长得狰狞无比，一半枯死，一半顽强地绿着。
就是这儿了，野人沟。
我抓着旁边的灌木，小心翼翼往下出溜。坡很陡，碎石不断滚落，发出窸窣的响声，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格外刺耳。
下到坡底，雾气更浓了，带着一股呛人的土腥和霉味。能见度不到十米，四周灰蒙蒙一片，只能勉强看清脚下是乱石和厚厚的腐叶。
温度也骤然降了下来，阴冷阴冷的。
我凭着感觉和老耗子模糊的指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沟里摸。
雾气里，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声音。
细细的哭声，像是迷路的孩子。
幽幽的叹息，仿佛就在耳边。
还有若有若无的呼唤，听着…有点像我已经过世多年的爷爷…
“悠悠…过来…爷爷在这儿…”
那声音苍老又慈祥，带着我记忆里最熟悉的语调。
我心脏猛地一缩，鼻子发酸，脚步下意识地顿了一下。
但立刻，胸口贴着的雷击木传来一阵轻微的灼热。
我猛地惊醒，死死咬住嘴唇，低下头继续往前走，不管那声音怎么呼唤，硬着心肠不搭理。
哭声、叹息声、呼唤声…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涌来，缠绕在耳边，试图钻入脑子。
别信！别信！别信！
我默念着，攥着镐头的手指关节发白。
又往前摸索了一段距离，前方的雾气稍微淡了一些，隐约露出一个黑黢黢的轮廓。
一座破败不堪的小庙。
墙塌了半边，屋顶长满了荒草，门早就没了，只剩下一个黑乎乎的洞口，像一张等待吞噬什么的嘴。
庙门口倒着一块破匾，字迹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认出个“山”字。
就是这里了。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压住心里的恐惧，猫着腰，钻了进去。
庙里比外面更暗，更冷。
空气凝固得像水，带着沉重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香火灰烬和泥土混合的味道。神像早就没了，神龛歪倒在地上，碎成几块。地上到处是碎砖烂瓦和厚厚的积灰。
正中央的地面，似乎有点不一样。
那里的灰尘相对薄一些，隐约能看到砖石的缝隙，似乎有被什么东西动过的痕迹。
老耗子说的…是这儿？
我蹲下身，用手拂开浮灰。
下面是青石板铺的地，其中一块石板的边缘，似乎有轻微的松动，缝隙也比旁边的大。
就是这了！
我放下镐头，用手去抠那块石板边缘，指甲很快劈了，石板却纹丝不动。
得用家伙！
我拿起短柄镐，将镐尖楔进石板的缝隙里，用力一撬！
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沉闷的摩擦声在死寂的庙里响起，格外突兀。
石板松动了一点。
有门！
我铆足了劲，再次用力！
嘎吱——咔！
石板被撬起了一角！
我喘着气，凑过去看。
石板下面，不是实心的土地，而是一个黑乎乎的小洞，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陈腐、阴冷和一丝极淡腥臊的气息扑面而来。
洞里，似乎放着什么东西。
我伸手进去摸，指尖触到一个冰冷、坚硬、细长的事物。
像是一根…棍子？或者…尺子？
我抓住它，往外拿。
就在东西即将出土的瞬间——
“嗡……”
整个废庙，猛地一震！
头顶簌簌地往下掉灰土和碎草。
与此同时，庙外原本只是弥漫的雾气，骤然变得浓稠如墨，疯狂地翻滚起来！无数先前那种细碎的哭声、叹息声、呼唤声陡然放大、扭曲，变成了尖锐的、充满恶意的嘶嚎和咆哮！
一个巨大无比的、模糊的黑影，在浓雾深处缓缓凝聚，一双猩红的、毫无感情的眼睛，猛地亮起，锁定了庙门的方向！
地面开始剧烈震动，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从沉睡中被惊醒，要从地底爬出来！
老耗子没说错！这底下压着的东西，一动，就把更恐怖的玩意儿惊醒了！
我头皮炸开，魂飞魄散，抓着那根刚摸出来的、冰冷坚硬的东西，也顾不上细看，连滚爬爬地冲出破庙！
身后，是地动山摇般的巨响和无数恐怖喧嚣的嘶鸣！
我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那雾里的猩红眼睛，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