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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一节:咸阳西营巡岗哨

秦昭襄王七年(前300年)10月15日,霜降,秦国咸阳西营(今陕西咸阳秦都区)辕门外。

霜降的寒气裹着细沙,斜斜打在咸阳西营的辕门上。那辕门立柱是渭水畔的黑檀木做的,足有两围粗,柱身用朱砂混着墨刻的“秦西营左部”秦篆,被三载风沙磨得有些淡,只在笔画转折处还留着点深痕。风卷着沙粒撞在柱上,发出“沙沙”的响,像有无数只细虫在啃咬。

白起裹紧了身上的鞣制皮甲——这皮甲是宜阳战后得的公士爵赏赐,甲片是用河西羊皮鞣的,边缘被兵器蹭得发白,腋下的两根皮绳松了头,他用腰间的粗布带重新勒紧,指尖蹭过甲片上的锈迹,那锈是去年宜阳雨战留下的,带着点铁腥气,凉得像渭水的冰。

寅时的梆子声刚过第三响,营里的士兵大多还缩在麻布帐篷里。帐篷是按什伍规制搭的,十顶一排,像刚从土里冒出来的灰蘑菇。只有巡岗的士卒提着陶灯,在帐篷间的土道上来回走。土道上结了层薄霜,踩上去“咯吱”响,霜粒沾在草鞋上,一会儿就化成了水,渗进鞋缝里,凉得钻心。

白起是左部的什长,管着十个兵。他手里握着柄短刀,刀鞘是榆木的,上面刻着个“白”字,是父亲去年亲手雕的。此刻他正沿着西营的夯土围墙巡哨,围墙高丈二,夯得紧实,墙顶插着削尖的竹桩,桩尖上还留着去年防韩军探子时染的暗红血迹。

“什长,这霜天太冷,咱要不找个背风的地儿歇会儿?”身后传来新兵李二的声音。李二是上个月刚补进来的,郿邑白家村隔壁李家庄的,脸上还带着点乡野少年的青涩,颧骨冻得通红,手里的长戟斜斜扛着,戟杆上的漆皮掉了一块,露出里面的枣木原色。

白起停下脚,回头看他。陶灯的光落在李二冻得发僵的脸上,能看见他下巴上刚冒的细胡茬。“咱是巡岗的,歇了要是有敌探摸进来,咱什伍都得受罚。”他的声音沉得像咸阳城外的冻土,带着秦地人特有的硬气,“你忘了入营时将尉说的?岗哨失责,轻则鞭笞,重则斩首。”

李二低下头,攥紧了长戟杆,指节泛白:“俺不是怕罚,是实在冷得慌——俺在家时,霜降天还能守着灶膛烤火,俺娘会给俺煮掺了豆的粟粥,暖得能焐热手。”说着,他往手上哈了口气,白气在灯影里飘了一下就散了,“俺家去年遭了蝗灾,地里的粟米全被啃了,弟弟才五岁,俺投军就是想挣点军饷,给家里寄点粮。”

白起心里动了动。他想起自己投军时,父亲也是这么叮嘱的,说“立了军功,就能给家里挣田,你娘也不用再织到半夜”。他从怀里掏出块麦饼,是昨晚炊事卒分的,用粗布包着,还带着点灶膛的余温,递给李二:“先垫垫,这饼掺了点盐,顶饿,也能暖点身子。”

那麦饼是用粗麦磨的粉做的,里面掺了点炒过的盐粒,硬得能硌牙。李二接过去,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大口,饼渣掉在衣襟上,他赶紧用手接住,塞进嘴里,嚼得腮帮子鼓鼓的:“谢什长,俺娘也常给俺做这麦饼,就是没这么硬——军营的饼咋这么耐放?”

“军营的饼得带着行军,软了容易坏。”白起说着,抬头望了望围墙外的田野。霜降后的田野光秃秃的,只有几株枯麦杆立在地里,像瘦骨嶙峋的手。远处的渭水泛着冷光,像条银带绕着咸阳城,水面上偶尔有只水鸟飞过,叫得声音又细又哑。

他忽然皱起眉,指着围墙西南角:“你看那儿,岗楼的灯咋灭了?”

李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果然,西南角的岗楼黑沉沉的。那岗楼是用木头搭的,有两丈高,往日这个时候,岗楼上的陶灯该亮着,橘黄色的光在夜里能照出半丈远。两人赶紧往那边跑,霜土被踩得乱飞,草鞋踩在冻土上,发出“哒哒”的响。

跑到岗楼下,白起仰头喊:“里面有人没?灯咋灭了?”

半天,岗楼里传来个含糊的声音:“是……是白什长啊?灯油烧完了,俺正想去找炊事卒要。”说话的是老兵王五,入营五年了,参加过宜阳之战,腿上有块箭伤,一到阴雨天就疼,平时总爱偷懒。

白起攀着岗楼的木梯爬上去。木梯是枣木做的,被士兵们踩得光滑,沾着霜粒,有点滑。岗楼里一股子霉味,混着王五身上的汗味,呛得人鼻子发酸。王五缩在角落里,怀里抱着个粗陶碗,碗里还有点没喝完的粟粥,粥都凉透了,结了层膜。陶灯放在一旁的木桌上,灯芯确实灭了,可灯盏里还剩小半盏油,油面上飘着点灰尘。

“灯油还有,咋说烧完了?”白起拿起陶灯,灯油晃了晃,映得王五的脸更红了。王五挠了挠头,嘿嘿笑:“俺……俺眼神不好,没看清,想着天快亮了,先歇会儿,等天亮了再添油。”他说着,下意识地摸了摸腿上的旧伤,“这霜降天,腿又疼得厉害,实在撑不住。”

“你这是偷懒!”白起把陶灯放在岗楼的木桌上,声音沉了下来,“岗楼是西营的眼,灯灭了,要是韩军的探子从这儿摸进来,你担得起责任?”他顿了顿,看着王五腿上的伤,语气软了点,“你腿不好,要是撑不住,跟俺说,俺找将尉替你换个岗,也不能在这儿偷懒。”

王五的头低得更狠,手指绞着皮甲的衣角:“什长,俺错了,下次不敢了。俺不是故意的,就是想着家里的老母亲——俺娘今年六十了,身子不好,全靠俺寄的军饷过日子,最近军饷拖了快一个月,俺心里烦得慌,就想歇会儿。”

白起没再骂他,从怀里掏出火石和火镰,“咔嚓”几声打着。火星落在灯芯上,“噗”的一声,灯芯燃了起来,橘黄色的光瞬间照亮了岗楼。他把陶灯放在木桌边缘,能照到墙外的田野:“下次再这样,俺就报给将尉,按军法处置。你要是家里有难处,跟弟兄们说,咱什伍里的人,能帮就帮。”

王五赶紧点头:“俺记住了,谢什长不罚俺。俺以后再也不偷懒了。”

下了岗楼,李二凑过来:“什长,王五总这样,你咋不罚他?要是将尉知道了,说不定还会怪你包庇。”

白起拍了拍他的肩,粗布短褐蹭过李二的胳膊,带着点霜气:“他是老兵,参加过宜阳之战,杀过三个韩兵,腿上的伤也是为秦国留的。要是罚得太狠,他心里不服,反而误事。咱先提醒,要是再犯,再罚不迟。”

两人往回走时,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天快亮了。营里的士兵开始陆续起床,帐篷的布帘“哗啦”响,有的士兵打着哈欠走出帐篷,有的端着陶盆去营外的水井边打水,井水刚打上来,带着点寒气,溅在地上,很快就结了层薄冰。

炊事卒的帐篷里飘出粟粥的香气,混着草木灰的味道,飘在晨雾里。炊事卒老张正蹲在灶膛前添柴,灶膛里的火苗“噼啪”响,锅里的粟粥“咕嘟”冒泡,里面掺了点干菜,是去年晒的萝卜干。老张见了白起,笑着喊:“白什长,待会儿来喝粥啊,今天多加了点盐!”

白起笑着点头:“好,待会儿俺带弟兄们来。”

正在这时,一个传令兵跑过来,手里拿着块木牍,木牍是青竹做的,上面用刀笔刻着“魏府客卿赵大人召左部什长以上将领议事”的字样。那传令兵跑得满头汗,粗布短褐都湿透了,贴在背上:“白什长!魏相府的客卿来了,在营中议事帐等着,让左部的什长以上将领都过去!”

魏相就是魏冉,宣太后的异父弟,如今主持秦国军政,是秦国最有权势的人。去年宜阳之战,就是魏冉亲自督战,秦军才攻破了宜阳。

白起心里一动:魏冉的客卿来召将领,莫不是有军事要务?说不定是要考察西营的防务,准备下一步的东出计划。他跟李二交代了几句,让他带着弟兄们去炊事卒那里领粥,自己跟着传令兵往营中的议事帐走。

议事帐在西营的中央,是用两层粗麻布缝的大帐篷,比普通士兵的帐篷大两倍,帐篷门口挂着块黑色的布帘,上面绣着“左部议事”四个秦篆。帐外立着两个持戟的卫士,都是魏冉府的亲信,穿着青铜片镶边的皮甲,皮甲擦得锃亮,眼神锐利,像两尊石像。

帐里已经来了几个什长,都是左部的,有管步兵的张什长,管弩兵的刘什长,还有管辎重的王什长。他们都坐在地上的蒲团上,面前摆着粗陶碗,碗里盛着热水,水汽袅袅。上首坐着个穿锦袍的人,约莫四十岁,面白无须,手里拿着个玉如意,玉如意是和田玉做的,泛着温润的光。这人应该就是魏相府的客卿赵大人,听说以前是魏国的士人,后来投奔了魏冉。

见白起进来,赵大人抬了抬眼,目光在白起身上扫了一圈,落在他腰间的短刀上:“你就是白起?去年宜阳之战斩首二级,获公士爵的那个?”

白起躬身行礼:“末将白起,见过客卿大人。”

赵大人点了点头,指了指旁边的蒲团:“坐吧。今日召你们来,是相爷要亲自考察西营的防务,待会儿相爷到了,要去各个岗哨看,你们得把自己管的地界说清楚,别出岔子。”

白起坐下,手里握着陶碗,碗壁的温度传到掌心,暖得人心里舒服了点。他心里琢磨着:魏冉亲自考察防务,定是要选懂军务的人。刚才发现岗楼的问题,还改进了灯油的摆放,待会儿正好可以跟魏冉说说,说不定能让魏冉注意到自己。

帐里的其他将领也在小声议论。张什长皱着眉说:“魏相亲自来考察,可得小心点,去年北营的李什长就是因为防务说得不清楚,被魏相罚了鞭笞。”刘什长点头:“是啊,魏相最看重细节,连岗楼的灯油够不够用都要问。”

没过多久,帐外传来马蹄声,还有侍从的吆喝声:“相爷到——”

帐里的将领们赶紧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皮甲,垂着手站在一旁。布帘被掀开,魏冉走了进来。他穿着黑色的朝服,朝服是丝绸做的,上面绣着暗纹,腰系玉带,玉带上挂着块玉佩,是龙形的,走路时“叮当作响”。魏冉身材高大,比普通秦兵高半个头,脸上带着点威严,眼角有几道细纹,是常年征战留下的。他身后跟着几个侍从,手里捧着竹简和地图。

走进帐时,魏冉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白起身上,眼神里带着点审视:“你就是宜阳战后获公士爵的白起?”

白起心里一紧,没想到魏冉竟知道自己的名字。他赶紧躬身:“末将正是白起。”

魏冉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对赵大人说:“先去西南角的岗楼看看,那是西营的薄弱处,去年韩军的探子就差点从那儿摸进来。”

一行人往西南角的岗楼走。魏冉走在前面,脚步稳健,每走几步就停下来,问身边的将领:“这岗楼多久换一次岗?一次几个人?灯油是谁管的?够不够用?”

管岗哨的张什长紧张得手心冒汗,结结巴巴地答:“回相爷,岗楼……岗楼一个时辰换一次岗,一次两个人,灯油是炊事卒管的,够……够用到天亮。”

魏冉皱了皱眉:“一个时辰换一次岗?太长了,霜降天士兵撑不住,改成半个时辰换一次。灯油让岗楼的士兵自己管,每次换岗时检查,不够了就去炊事卒那里领,别再出现灯灭的情况。”

张什长赶紧点头:“末将记住了,这就去改。”

到了西南角的岗楼,魏冉抬头看了看岗楼上亮着的陶灯,又看了看岗楼的木梯,问守岗的王五:“刚才灯灭过没?”

王五吓得脸都白了,手心里全是汗,刚要说话,白起上前一步,躬身说:“回相爷,刚才末将巡岗时,发现岗楼的灯灭了,查看后是灯芯被风吹灭,已经重新点燃,还提醒了守岗的士卒,下次定会注意。末将还觉得,岗楼的木梯有点滑,霜天容易摔人,建议在木梯上缠点粗布,增加摩擦力。”

魏冉看了白起一眼,眼神里多了点赞许,又问王五:“是这样吗?”

王五赶紧点头:“是……是白什长帮俺点燃的灯,白什长还提醒俺下次别偷懒。”

魏冉没再追问,转而问白起:“你觉得这西营的防务,还有啥要改进的?”

白起定了定神,指着围墙外的壕沟:“回相爷,这壕沟挖得太浅,只有三尺深,要是敌兵用梯子搭着,很容易就过来了,该再挖深三尺,沟里再埋点尖木,尖木用桐油泡过,不容易烂,也更锋利;还有,岗楼之间的距离太远,有五十步,夜里喊话听不清,该拉上绳索,绳索上挂些铜铃,要是有动静,铜铃一响,各个岗楼就能知道,也能及时支援。”

他顿了顿,又补充:“还有,西营的辎重营离围墙太近,只有一百步,要是敌兵袭扰,容易烧了辎重,建议把辎重营往营内挪五十步,周围再挖道浅沟,派十个士兵守着。”

魏冉听完,眼睛亮了亮,点了点头:“说得有道理,这些细节,倒是比不少将领想得周全。”他转身对身边的赵大人说:“记下白起的名字,往后西营的防务改进,让他跟着参详,有啥好建议,直接报给俺。”

赵大人赶紧从怀里掏出块木牍,用刀笔在上面刻下“白起”二字,还在旁边注了“左部什长,懂防务”几个字。

离开岗楼时,魏冉拍了拍白起的肩,他的手很有力,拍得白起的肩有点麻:“好好干,秦国需要懂军务的人。往后多留意西营的防务,有啥问题,随时来找俺。”

白起躬身:“末将定不负相爷所望。”

看着魏冉的背影走远,白起心里一阵热。他知道,自己这是被魏冉注意到了。以前在宜阳之战,他只是个普通的士兵,斩首二级才获了公士爵;现在,魏冉记住了他的名字,还让他参与防务改进,这意味着往后的路,或许能走得更宽些。

晨雾渐渐散了,太阳升起来,金色的光洒在西营的帐篷上,皮甲上的霜花融成了水珠,顺着甲片往下滴,落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白起往炊事卒的帐篷走,路上遇到李二,李二正端着陶碗,碗里盛着粟粥,看到白起,笑着跑过来:“什长,刚才相爷跟你说话了?俺远远看着,相爷还拍了你的肩呢!”

白起点了点头,嘴角带着点笑意:“嗯,相爷让俺跟着改进西营的防务,往后咱得更用心了。”

李二兴奋地搓着手,粥都差点洒出来:“俺就知道什长厉害!去年宜阳之战,你带着俺们杀了两个韩兵,现在又被相爷看重,将来定能当大官!”

白起拍了拍他的头,笑着说:“先把眼下的事做好,别想太远。快去把粥喝了,待会儿还要操练呢。”

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却清楚,追随魏冉的路,从这霜降的咸阳西营开始,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太阳越升越高,照在渭水上,泛着金色的光,像铺了层金子。白起望着远处的咸阳城,心里默默想:大秦,俺白起定会好好干,为你东出出力,也为家里挣个好前程。

第二节:校场演武显战术

秦昭襄王八年(前299年)3月20日,春分,秦国咸阳校场(今陕西咸阳渭城区)。

春分的风裹着暖意,吹遍了咸阳校场。这校场是秦惠文王时期修的,用渭水畔的黄土夯的,地面平整得像块铜镜,足有千亩大。校场边缘插着密密麻麻的旌旗,有黑色的秦旗,旗上绣着“秦”字,还有各营的将旗,左部是黑色旗绣“左”,右部是红色旗绣“右”,风一吹,旌旗“哗啦啦”响,像无数只鸟在天上叫。

校场周围的看台上,已经坐了不少人。看台上铺着粗麻布,上面摆着陶制的酒樽和粟米糕,还有些腌肉干,是给观战的将领们准备的。魏冉坐在上首的位置,他穿着件紫色的锦袍,是秦王赏赐的,腰间系着玉带,手里拿着个青铜酒樽,时不时抿一口酒。他身边坐着赵大人,还有几个秦军的老将领,有曾参与过河西之战的老将军蒙骜,有管咸阳防务的将军司马错,他们都在小声议论着今天的演武。

白起所在的左部,排在西营的队列里。他穿着新换的皮甲——这是上个月魏冉赏的,甲片是青铜的,比之前的鞣制皮甲更结实,边缘还镶了层黑布,不容易磨伤皮肤。皮甲的领口处绣着个“白”字,是他自己用红布缝的,方便弟兄们辨认。他手里握着长戟,戟杆是枣木做的,足有一丈二长,沉甸甸的,握在手里很稳,戟尖是青铜铸的,磨得锋利,能映出人的影子。

“什长,待会儿演武,咱队要跟右部的人对阵,他们的什长是张勇,听说参加过新城之战,斩首三级,获了公士爵,可厉害着呢!”身边的李二小声说,他的手有点抖,长戟在地上戳了个小坑,坑边的土粒滚了滚。

白起拍了拍他的手,手心的温度传到李二的手上,让李二的手抖得轻了点:“别怕,张勇虽厉害,却只会死冲硬拼,少点灵活劲。咱按平时练的‘小三阵’来,保管能赢。”

李二还是有点担心:“可‘小三阵’咱才练了半个月,要是出错了咋办?”

“不会出错的。”白起笑着说,“你忘了?上次操练,咱用‘小三阵’赢了张什长的队,这次也一样。你守前排的左盾,记住,不管右部的人怎么戳,都别松盾,只要你守住了,咱后面的弩手就能射准。”

李二点了点头,握紧了手里的盾牌。那盾牌是榆木做的,边缘包了层铜,有三尺宽,两尺高,上面刻着个“秦”字,是炊事卒老张帮忙刻的。李二把盾牌往地上一立,“哐”的一声,稳得像扎了根。

说话间,赵大人站在看台上,手里拿着个铜喇叭,铜喇叭是青铜做的,能把声音传得很远:“演武开始!第一阵,西营左部白起队对阵右部张勇队,演练攻防之术!胜的队,赏粟米十石;负的队,罚操练一个时辰!”

话音刚落,右部的队列里走出十个士兵,为首的就是张勇。张勇满脸胡子,身材魁梧,比普通士兵高半个头,手里的长戟比别人的长半尺,戟杆上还缠着块红布,是他杀了韩军小校后得的战利品。他走到白起面前,咧嘴笑,露出两排黄牙:“白起,听说你上个月被相爷夸了?别以为懂点防务就厉害,待会儿演武,俺定让你输得哭爹喊娘!”

白起没跟他争辩,只是朝自己的士兵递了个眼色。十个士兵迅速列成阵形——前排三人持盾,李二在左,王三在中,陈四在右;中间四人持戟,分别是赵六、孙七、周八、吴九;后排三人持弩,是郑十、钱十一、冯十二。这就是白起平时琢磨的“小三阵”,比秦军常用的“方阵”更灵活,前排盾手防,中间戟手攻,后排弩手远程支援,适合小规模对阵。

张勇见了,嗤笑一声:“搞这些花架子,能顶用?俺看你还是早点认输,省得待会儿丢人!”他一挥长戟,右部的士兵就排成方阵,前排五人持盾,后排五人持戟,朝左部冲过来。他们的脚步“咚咚”响,震得校场的地面都有点颤,像一群野牛冲过来。

前排的李二赶紧把盾牌立在地上,“哐”的一声,右部的长戟戳在盾牌上,盾牌晃了晃,却没倒。李二咬着牙,双臂用力,把盾牌顶得死死的,脸都憋红了:“什长,他们太猛了,俺快顶不住了!”

中间的赵六趁机从盾牌的缝隙里往外刺,长戟“咻”的一声,朝右部的一个士兵刺去。那士兵没躲开,长戟戳中了他胳膊上的皮甲,虽然没受伤,却也退了一步,方阵的队形乱了点。

张勇急了,吼道:“往前冲!把他们的盾牌冲垮!谁先冲垮盾牌,俺赏他半块肉干!”

右部的士兵更用力了,长戟戳在盾牌上,发出“砰砰”的响,像打雷一样。李二的胳膊都麻了,盾牌开始有点晃动,他赶紧喊:“王三,帮俺一把!俺快撑不住了!”

王三是个力气大的,以前在家是种庄稼的,能扛着百斤的粟袋走三里地。他赶紧往李二身边靠了靠,用自己的盾牌顶住李二的盾牌,两人一起用力,盾牌又稳了下来。

白起眼睛紧紧盯着右部的方阵,没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他见右部的右翼稍微有些乱——有个士兵的鞋带松了,踩在地上差点绊倒,脚步慢了半拍。这是个机会!

他赶紧喊:“后排弩手,射右部右翼!瞄准那个鞋带松的士兵!中间持戟手,跟俺冲!”

后排的郑十、钱十一、冯十二立刻搭箭拉弦。他们的弩是复合弓做的,用桑木为弓臂,牛角为弓梢,射程比普通弩远,能射五十步。“咻咻咻”三声,三支箭矢朝右部的右翼飞去。

那鞋带松的士兵吓得赶紧躲,身子一歪,撞在了旁边的士兵身上。右翼的阵形更乱了,有两个士兵的盾牌都歪了,露出了空隙。

白起抓住机会,握着长戟,从李二和王三的盾牌中间冲出去,直扑右部的右翼。他的脚步很快,像只豹子,长戟在手里挥得“呼呼”响,朝那个鞋带松的士兵刺去。那士兵刚站稳,还没反应过来,长戟就戳到了他的胸口——按演武规矩,戳到胸口就算输。

那士兵叹了口气,往后退了一步,退出了演武。

中间的赵六、孙七他们也跟着冲出去,长戟“叮叮当当”地跟右部的长戟撞在一起。李二见右部的阵形乱了,也举着盾牌往前冲,用盾牌撞向右边的士兵,那士兵没站稳,摔在了地上,也退出了演武。

张勇没想到白起会突然冲右翼,赶紧回身去救,可已经晚了。左部的士兵已经冲进了右部的方阵,把方阵搅得七零八落。有个右部的士兵被孙七的长戟戳中了腿,“哎哟”一声坐在地上,苦着脸说:“俺输了,俺输了。”

张勇气得脸通红,胡子都翘了起来。他挥着长戟朝白起刺来,长戟带着风,直逼白起的胸口。白起赶紧侧身躲,长戟擦着他的皮甲过去,戳在地上,溅起些土粒。白起趁机用长戟的柄往张勇的腰上一撞,张勇没防备,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白起再一用力,长戟抵在了张勇的胸口:“你输了。”

张勇盯着白起,眼睛里快冒出火来,半天没说话。最后他哼了一声,一把推开白起的长戟:“算你厉害,下次咱再比!下次俺定不会输!”说完,带着右部剩下的士兵退了下去,走的时候,还狠狠瞪了白起一眼。

左部的士兵都欢呼起来,李二拍着白起的肩,笑得合不拢嘴:“什长,你太厉害了!那招冲右翼,俺都没想到!张勇刚才的脸,红得像煮熟的粟米!”

白起笑着摇头:“是咱配合得好,要是你们没顶住前排,俺也冲不出去。李二,你刚才守盾守得好,要是你松了,咱的阵形早就乱了;郑十,你那箭射得准,正好吓住了那个士兵,给俺创造了机会。”

郑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什长,俺就是按你教的,瞄准了射,没想到真中了。”

白起刚说完,看台上传来掌声。魏冉站起身,手里拿着铜酒樽,高声说:“白起这阵形改得好!灵活多变,懂得找敌阵的弱点,不只会死冲硬拼,是个懂战术的!赏左部白起队粟米十石,待会儿到辎重营去领!”

周围的将领也纷纷点头。老将军蒙骜捋着胡子,笑着说:“相爷说得对,这‘小三阵’看着简单,却很实用,比死冲硬拼强多了。白起这小子,年纪不大,倒有几分将才。”

司马错也点头:“是啊,上次宜阳之战,我就听说过这小子,斩首二级,还救了两个弟兄,没想到还懂战术,是个好苗子。”

白起赶紧躬身行礼:“谢相爷夸奖,谢各位将军夸奖。末将只是瞎琢磨,还有很多不足,以后还要向各位将军学习。”

演武继续进行。后面的对阵大多还是用老阵形,要么是方阵强攻,要么是圆阵防守,没什么新意。魏冉看了一会儿,就跟身边的赵大人说:“待会儿演武结束,把白起叫到俺府里来,俺有话问他。”

赵大人赶紧应下:“是,相爷,待会儿演武结束,俺就去叫他。”

中午时分,演武结束。各营的士兵都去炊事卒那里领粟饭,校场的地上还留着演武时戳的小坑,旌旗还在风里飘。白起刚领到粟饭,是用粗陶碗盛的,里面掺了点肉干,肉干是去年冬天晒的羊肉干,有点咸,却很香。他刚要吃,就见赵大人走过来。

赵大人手里拿着块木牍,笑着说:“白起,相爷叫你去他府里,跟俺走吧。相爷说,要跟你聊聊战术的事。”

白起心里一喜:魏冉要跟自己聊战术,这说明魏冉更看重自己了。他赶紧把粟饭递给李二:“你帮俺跟弟兄们分了,再告诉辎重营的王什长,待会儿俺们去领赏的粟米。俺去去就回。”

李二接过粟饭,笑着说:“什长放心去吧,俺会跟弟兄们说的。相爷跟你聊战术,你可得好好说,别给咱左部丢脸!”

白起笑着点头,跟着赵大人往魏冉府走。魏冉府在咸阳城的东边,离西营有三里地,是座大宅院,门口立着两个石狮子,石狮子是汉白玉做的,足有一丈高,瞪着眼睛,很威风。院子里种着不少桃树,春分时节,桃花开得正艳,粉嘟嘟的,像一片粉色的云,飘着淡淡的香。

进了正厅,魏冉坐在堂上的木椅上。那木椅是槐木做的,上面铺着块狐皮垫子,是去年攻赵时缴获的。面前摆着一张木案,木案上放着几卷竹简,还有一个铜制的酒壶,酒壶是楚国的样式,上面刻着花纹。

见白起进来,魏冉指了指堂下的蒲团:“坐吧。一路过来,没冻着吧?春分天,风还带着点凉。”

白起坐下,双手放在膝上:“谢相爷关心,末将不冷。”

魏冉笑了笑,拿起案上的一卷竹简,递给白起:“这是去年秦军跟韩军在新城作战的记录,你看看。去年新城之战,秦军攻了半个月才攻破,伤亡了三千多弟兄,你说说,要是你指挥,会咋打?”

白起接过竹简,双手捧着。竹简是用皮绳串的,展开后,上面用刀笔刻着新城之战的经过:韩军守新城,新城城墙高两丈,南门宽两丈,韩军在南门摆了三排盾,每排五十人,秦军每次强攻,只能上五人,伤亡很大;西门宽五丈,韩军只摆了一排盾,都是老弱士兵,却没人注意。

他仔细看了几遍,手指在竹简上的“新城南门地形狭窄”几个字上停了停,抬头说:“相爷,末将觉得,新城之战,秦军不该强攻南门。”

魏冉挑眉:“哦?为啥?南门是新城的正门,攻破南门,就能直入城内,难道不对吗?”

白起站起身,走到厅中央,用手指在地上画着新城的地形:“相爷您看,新城南门虽然是正门,可地形狭窄,只有两丈宽,韩军摆了三排盾,每排五十人,秦军每次强攻,只能上五人,韩军的箭矢像雨一样射下来,弟兄们伤亡肯定大;而新城的西门,地形开阔,有五丈宽,韩军只摆了一排盾,还都是老弱士兵,防守弱得很。”

他顿了顿,又画了条线,连接南门和西门:“末将觉得,要是秦军先派一万兵力佯攻南门,多树旗帜,让韩军以为秦军要强攻南门,把主力都调到南门;再派两万精锐,趁着夜里,从西门进攻,西门防守弱,定能很快攻破。西门一破,秦军就能从城内绕到南门,前后夹击韩军,南门的韩军腹背受敌,肯定会乱,到时候再攻破南门,就能拿下新城,伤亡也会少很多。”

魏冉盯着地上的地形,又看了看竹简,沉吟片刻:“你说得有道理。西门防守弱,是韩军的疏忽,很多将领都只盯着南门,没人注意西门,你能看出这点,确实有眼光。”他端起酒壶,倒了杯酒,递给白起:“这是楚国的好酒,叫‘楚沥’,是去年攻楚时缴获的,埋在地下三年了,你尝尝。”

白起接过酒杯,酒是琥珀色的,闻着有股果香,很醇厚。他抿了一口,有点甜,还有点烈,顺着喉咙下去,暖得身子都热了。

魏冉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赞许:“白起,你是个有军事才能的人,留在西营当什长,太屈才了。往后,你就跟着俺,参与军政议事,帮俺琢磨琢磨战术,咋样?”

白起心里一激动,赶紧放下酒杯,躬身行礼,腰弯得很低:“末将多谢相爷提拔!末将定效死力,不负相爷厚望!”

魏冉笑着扶起他:“不用这么拘谨,俺要的是能帮俺打胜仗的人,不是只会行礼的人。往后议事,有啥想法就说,不用怕说错。”

从魏冉府出来时,太阳已经偏西,金色的光洒在地上,把桃花的影子拉得很长,像铺了层粉。白起往校场走,脚步比来时轻快,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他知道,从今天起,自己不再只是个小小的什长,而是能跟着魏冉参与军政的人,追随魏冉的路,又近了一步。

回到校场,李二和弟兄们都等着他,见他回来,赶紧围上来。李二手里拿着块肉干,递给白起:“什长,你可回来了!俺给你留了块肉干,是炊事卒赏的,可香了!相爷跟你说啥了?是不是要提拔你?”

白起笑着点头,接过肉干,咬了一口,肉干的香味在嘴里散开:“相爷让俺往后跟着他,参与军政议事,帮着琢磨战术。”

弟兄们都欢呼起来,郑十拍着白起的肩:“什长,俺就知道你厉害!将来定能当大将军,带俺们打更多的胜仗!”

白起看着弟兄们兴奋的样子,心里暖暖的。他知道,自己能有今天,除了魏冉的赏识,还有弟兄们的支持。春分的风又吹过来,带着桃花的香,也带着希望,吹在白起的脸上。他望着远处的咸阳城,心里默默想:大秦,俺白起定会为你出力,打更多的胜仗,也为弟兄们挣个好前程。

第三节:军帐推演献奇策

秦昭襄王九年(前298年)7月12日,大暑,魏国冉军帐(今陕西咸阳东郊)。

大暑的太阳像个烧红的铜球,烤得地面发烫。魏冉的军帐搭在咸阳东郊的高地上,周围种着几棵老槐树,槐树叶被晒得打蔫,卷曲着,像皱巴巴的布。蝉在槐树上“知了知了”叫,声音又尖又密,像无数根细针,扎得人心里发烦。

军帐是用三层粗麻布缝的,比普通军帐厚,可还是挡不住暑气。帐里闷热得像个蒸笼,空气里弥漫着士兵的汗味、皮革的味道,还有点墨汁的味道。魏冉坐在上首的木案后,木案是榆木做的,上面铺着块麻布,麻布都被汗浸湿了,贴在木案上。案上摊着一张帛制的地图,地图是用丝线绣的,画着韩魏两国的地形,韩魏联军的驻扎地用红漆标着,像块血斑。旁边还放着几卷竹简,是斥候刚送回来的情报,竹简上的墨汁还没干透,冒着淡淡的墨香。

帐里坐着十几个秦军将领,有老有少。老的有左军副将马腾,入营三十年,参加过河西之战、丹阳之战,脸上刻满了皱纹,像老树皮;少的有右军副将嬴虎,是宗室子弟,才二十岁,性子急,总想立军功。他们都围着木案站着,有的皱着眉看地图,有的低头琢磨,还有的互相小声议论,手里的蒲扇扇个不停,却还是汗流浃背。

白起站在将领们的末尾,穿着一身轻便的短褐,是粗布做的,吸汗。他手里拿着一块木牍,木牍是青竹做的,上面用刀笔记着刚才将领们说的战术,笔尖是用竹片削的,沾着墨,在木牍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他的额头上也渗着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短褐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可他没像其他将领那样扇蒲扇,只是偶尔用袖子擦一下汗。

“诸位,都说说吧。”魏冉的声音打破了帐里的安静,他的额头上渗着汗,用布巾擦了擦,布巾很快就湿了,“韩魏联军现在驻扎在蒲阪(今山西永济),兵力有十万,主将是韩将暴鸢和魏将公孙喜。暴鸢去年在宜阳败给过秦军,心里憋着气;公孙喜是魏国的老将,打过不少胜仗,有点傲气。他们俩面和心不和,却都想挡住我秦军东出的路。咱现在有八万兵力,该咋打?”

话音刚落,左军副将马腾就先开口了。马腾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声音有点沙哑:“相爷,依末将看,蒲阪城坚,韩魏联军又多,咱不如先派兵围住蒲阪,断他们的粮草。蒲阪的粮草只够支撑一个月,等他们粮尽了,士兵们肯定会乱,到时候再攻城,这样稳妥,弟兄们的伤亡也能少点。”

马腾说的是实话。去年丹阳之战,秦军就是因为强攻,伤亡了五万多弟兄,最后还输了。从那以后,马腾就主张稳扎稳打,不再轻易强攻。

不少将领都点头,管辎重的王将军说:“马将军说得对,咱的粮草也够支撑两个月,围上一个月,韩魏联军肯定撑不住。要是强攻,蒲阪的城墙高两丈五,韩军又在城上备了滚石和箭矢,弟兄们的伤亡肯定大。”

“不行!”右军副将嬴虎立刻摇头,他年轻气盛,总想靠战功封爵,“马将军,你这是怕了!咱秦军向来勇猛,还怕强攻?韩魏联军刚到蒲阪,还没站稳脚跟,营寨都没修好,咱要是趁现在强攻,定能一举攻破!要是围而不攻,韩魏的援军来了咋办?听说魏国已经派了三万兵力往蒲阪赶,再过半个月就到了,到时候咱腹背受敌,更被动!”

“强攻?”马腾哼了一声,眼神里带着点不屑,“嬴虎,你才入营几年?知道强攻的代价吗?去年丹阳之战,你还没入营,不知道弟兄们死得多惨!蒲阪的城墙高两丈五,比宜阳的城墙还高五尺,韩军在城上备了五千块滚石,一万支箭矢,强攻得死多少人?你这是拿弟兄们的命开玩笑!”

“俺不是拿弟兄们的命开玩笑!”嬴虎急了,脸都红了,“俺是想为大秦立功!咱秦军难道还怕伤亡?”

“你……”马腾气得说不出话,手指着嬴虎,身子都有点抖。

两人吵了起来,帐里顿时热闹起来。有的将领支持马腾,觉得稳妥;有的支持嬴虎,觉得该趁势强攻;还有的没主意,左右看看,不敢说话。

魏冉皱着眉,没说话,手指在地图上的蒲阪城轻轻敲着,发出“笃笃”的声。他的目光扫过将领们,最后落在了白起身上:“白起,你一直没说话,说说你的想法。”

帐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将领都看向白起。马腾也带着点不屑的眼神:“白起,你才跟着相爷没多久,懂啥大仗?可别瞎说话,耽误了军国大事。”

嬴虎也哼了一声:“就是,你一个小小的什长,刚参与议事,还是别插嘴了。”

白起没在意他们的话,只是躬身行礼,然后走到木案前,指着地图上的蒲阪:“诸位将军,末将觉得,围而不攻太缓,强攻太险,咱可以用‘避实击虚’的法子。”

他顿了顿,见将领们都看着他,继续说:“韩魏联军虽然有十万,可暴鸢和公孙喜面和心不和——暴鸢去年在宜阳败给秦军,怕这次再败,想让魏军先上,自己保存实力;公孙喜觉得韩军人多,该韩军先上,两人定不会全心配合。这是他们的弱点。”

他用手指在地图上蒲阪东边的解县(今山西运城)点了点,那里离蒲阪有五十里地,是个小城:“解县是韩魏联军的粮草重地,所有的粟米、肉干、箭矢都存在那儿。据斥候查探,解县的守军却只有五千,而且大多是韩军,魏军只有一千,还是老弱。这是他们的另一个弱点。”

“所以,末将的想法是,咱派一支三万兵力的部队,佯攻蒲阪的南门,多树旗帜,让暴鸢和公孙喜以为咱要强攻南门,把联军的主力都调到南门;然后再派一支两万精锐,趁着夜里,突袭解县,烧了他们的粮草。粮草一没,联军必乱,士兵们没饭吃,肯定会逃跑;到时候咱再趁机攻蒲阪,南北夹击,定能破城。”

马腾听完,冷笑一声:“白起,你这法子听起来好听,可咋保证佯攻能吸引联军主力?要是暴鸢和公孙喜不上当,只派一部分兵力守南门,主力还在解县,咱的精锐不就栽了?还有,解县的守军虽然少,可你咋知道他们没有防备?要是他们早有准备,咱的精锐突袭不成,反而会被包围,到时候咋办?”

其他将领也纷纷点头,管步兵的张将军说:“是啊,白起,这法子太冒险了,要是出了岔子,咱的两万精锐就没了,还怎么打蒲阪?”

白起早就想到了这点。他从怀里掏出一卷竹简,递给魏冉:“相爷,这是末将让斥候查的解县守军情况。解县的守将是韩将韩平,此人贪财,去年就克扣了士兵的军饷,士兵们都有怨气,有的士兵甚至想逃;而且解县的城墙也不结实,上个月的大雨冲垮了一段,有一丈长,韩平只让人用茅草和泥土补了补,一推就掉,根本挡不住进攻。”

他又补充:“至于佯攻,马将军经验丰富,要是让马将军统领佯攻部队,多派些士兵在南门喊话,说要‘三日攻破蒲阪,活捉暴鸢’,再让士兵们多树旗帜,看起来有五万兵力,暴鸢和公孙喜肯定会以为咱要强攻南门,把主力都调到南门。他们俩本就不和,肯定不会互相提醒解县的防备,只会想着让对方顶住佯攻。”

魏冉接过竹简,仔细看了看。竹简上记得很详细,连韩平克扣军饷的数额(每个士兵每月扣了五十钱)、城墙破损处的具体位置(西门偏南一丈)都有,还有斥候画的解县粮草库的位置(在解县的东北角,周围只有五百士兵守卫)。

他抬头看白起,眼神里带着点赞许:“那佯攻的部队,派多少人合适?突袭解县的精锐,又派谁统领?”

“佯攻派三万兵力,由马将军统领,马将军经验丰富,定能让暴鸢和公孙喜以为咱要强攻南门;突袭解县派两万精锐,末将愿意统领,保证烧了他们的粮草!”白起说完,朝马腾躬身:“马将军,末将不是质疑您的能力,只是佯攻需要稳住阵脚,您最合适。末将年轻,敢打敢冲,适合突袭。”

马腾没想到白起会让自己统领佯攻部队,脸色缓和了些。他刚才反对白起,一是觉得法子冒险,二是怕白起抢了功劳。现在白起让他统领佯攻部队,还说他“经验丰富”,他心里舒服了点,不过还是有点不放心:“你要是突袭失败,粮草没烧着,反而被联军包了饺子,咋办?”

白起坚定地说:“末将愿立军令状!要是突袭失败,没烧了联军的粮草,末将甘受军法处置,斩首示众!”

魏冉看着白起,又看了看地图,沉吟片刻:“好!就按白起说的办!马腾,你带三万兵力,佯攻蒲阪南门,务必吸引联军主力,要是让联军发现了突袭的部队,唯你是问!白起,你带两万精锐,突袭解县,烧了粮草,要是成功,俺给你记头功,升你为校尉!”

将领们见魏冉拍了板,也没人再反对。马腾虽然还有点顾虑,可也躬身领命:“末将遵令!定不让联军发现突袭的部队!”

白起躬身:“末将定不辱使命!”

他心里松了口气。刚才他还怕魏冉不认可自己的计策,毕竟这法子确实有点冒险,而且自己只是个刚参与议事的什长,很多将领都不服。现在魏冉拍了板,还升他为校尉,这说明魏冉确实是个识才的人,愿意相信他这个年轻将领。

帐外的蝉还在叫,可白起觉得没那么烦了。他看着地图上的解县,心里已经开始琢磨突袭的细节:精锐要选骑兵,速度快,夜里行军不容易被发现;还要带些火油,用陶瓶装着,塞着麻布,点燃后扔到粮草库里,容易烧起来;出发时间选在三更天,那时候守军睡得最沉;还要派几个斥候提前去解县附近侦查,确定粮草库的位置和守军的换岗时间……

散帐后,将领们都去准备兵马。白起刚走出军帐,就见魏冉跟了出来。魏冉手里拿着个布包,递给白起:“白起,解县那边凶险,你可得小心。这布包里是些干粮和伤药,干粮是麦饼掺了肉干,耐饿;伤药是秦地的草药‘续断’,治刀伤的,你带上,要是弟兄们受伤了,能用上。”

白起接过布包,布包是粗布做的,沉甸甸的,里面的麦饼还带着点余温。他心里一暖,魏冉虽然威严,却也关心下属,连干粮和伤药都准备好了。他躬身:“谢相爷关心,末将定会小心,也定会成功烧了联军的粮草,不辜负相爷的信任。”

魏冉拍了拍他的肩:“俺相信你。你是个有脑子的人,不像有些将领,只会死拼。记住,要是实在不行,就退回来,别硬拼,弟兄们的命比啥都重要。”

“末将记住了。”

魏冉说完,转身回了军帐。白起望着魏冉的背影,心里更加坚定了:一定要成功突袭解县,不辜负魏冉的信任,也让那些质疑自己的将领看看,自己的“避实击虚”不是瞎琢磨,是真能打胜仗的好法子。

回到自己的帐篷,白起立刻叫来了李二、郑十、王三几个得力的弟兄。他们现在都跟着白起,成了他的亲卫。帐篷里有点暗,白起点上了陶灯,橘黄色的光照亮了帐篷。他把木案上的地图铺开,地图是他自己画的,上面标着从咸阳东郊到解县的路线,还有解县的地形。

“咱要去突袭解县,烧韩魏联军的粮草。”白起指着地图上的解县,声音低沉却坚定,“解县的守军只有五千,大多是韩军,还心怀怨气,城墙也有破损,只要咱动作快,定能成功。你们怕不怕?”

李二咧嘴笑,露出两排白牙:“什长去哪,俺就去哪,俺不怕!去年宜阳之战,俺都杀过韩兵,还怕这点守军?”

郑十也点头:“是啊,什长,俺跟着你,肯定能成功!俺的弩还能射准,到时候定能杀几个守军,帮弟兄们开路!”

王三拍了拍胸脯:“什长,俺力气大,到时候俺来撞城墙的破损处,保证能撞开个口子!”

白起笑着点头:“好!咱现在就去选精锐。选骑兵,要骑术好、刀法准的,最好是参加过宜阳之战的老兵,有经验;还要带些火油,用陶瓶装着,每瓶塞着麻布,到时候点燃了扔到粮草库里;再准备些绳索,要是城墙太高,就用绳索爬上去。今夜三更天,咱就出发!”

弟兄们都兴奋地答应着,转身去准备。李二去选骑兵,郑十去准备弩箭和火油,王三去准备绳索和攻城的工具。

帐篷外的太阳还没下山,把帐篷里的影子拉得很长。白起站在地图前,又仔细看了一遍路线,确认没有问题。他知道,这次突袭解县,是自己跟着魏冉后的第一个重要任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成功了,就能升为校尉,统领更多的兵力,为大秦东出出力;失败了,不仅自己要被斩首,还会辜负魏冉的信任,让那些质疑自己的将领看笑话。

大暑的风从帐篷缝里吹进来,带着点热气,却吹不散白起心里的坚定。他握紧了手里的长戟,戟杆的枣木纹理硌着掌心,很实在。他要让秦军知道,白起不仅懂战术,更能打胜仗;要让魏冉知道,他没有看错人。

第四节:随冉出征试锋芒

秦昭襄王十年(前297年)5月8日,立夏,韩国宜阳近郊(今河南洛阳宜阳县)。

立夏的太阳已经很毒了,像个火球挂在天上,烤得宜阳近郊的土地发烫。脚踩在地上,能感觉到土粒的温度,烫得草鞋都有点软。远处的宜阳城像个土黄色的巨兽,蹲在平原上,城墙是用黄土夯的,高两丈五,上面能看到韩军的身影在来回走动,像一个个小黑点。城门口挂着韩军的旗帜,是蓝色的,上面绣着“韩”字,风一吹,旗帜“哗啦啦”响,却没什么气势。

秦军的大营扎在宜阳城西的高地上,这里视野开阔,能看到宜阳城的一举一动。帐篷是用粗麻布缝的,一排排整齐排列,像地上长出来的灰蘑菇。每个帐篷前都插着根木杆,上面挂着士兵的皮甲,皮甲被太阳晒得发烫,甲片间的皮绳都有点松。营外挖了道壕沟,有三尺深,沟里插着尖尖的木刺,木刺是用桐油泡过的,泛着黑光,很锋利。壕沟边立着哨兵,手里的长戟在阳光下闪着冷光,眼睛警惕地盯着宜阳城的方向。

白起站在营门口,手里握着马鞭,马鞭是用牛皮做的,上面还带着点马汗的味道。他穿着青铜片镶边的皮甲,这是上个月升为校尉后魏冉赏的,甲片更厚,防护更好,就是有点重,夏天穿在身上,闷得人出汗。他望着远处的宜阳城,眉头微微皱着——这次随魏冉出征,他统领两万精锐骑兵,作为秦军的先锋,已经到宜阳近郊三天了,可宜阳城还是没攻下来。

“将军,相爷叫您去中军帐议事!”一个传令兵跑过来,跑得满头汗,粗布短褐都湿透了,贴在背上,脸上的汗顺着下巴往下滴,滴在地上,很快就干了。

白起点了点头,跟着传令兵往中军帐走。路上遇到不少士兵,有的在擦拭武器,用麻布蘸着井水擦长戟,戟尖擦得发亮;有的在喂马,把粟米和干草拌在一起,倒进马槽里,马吃得“呼呼”响;还有的在帐篷外吃粟饭,用粗陶碗盛着,饭里掺了点干菜,是去年晒的萝卜干,就着腌肉干吃。见了白起,士兵们都纷纷行礼:“白将军!”

白起笑着点头回应。心里有点感慨:从去年突袭解县成功后,他就被魏冉升为校尉,统领一万兵力;这次出征宜阳,魏冉又任命他为先锋,统领两万骑兵。短短一年,地位提升得很快,这都是魏冉的提拔。要是没有魏冉的赏识,自己就算有再多的才能,也得不到这样的机会。

中军帐在大营的中央,是用四层粗麻布缝的大帐篷,比普通士兵的帐篷大三倍,帐篷门口挂着块黑色的布帘,上面绣着“中军议事”四个秦篆。帐外立着两个持戟的卫士,是魏冉的亲信,穿着青铜甲,甲片擦得锃亮,手里的长戟比普通士兵的长,是丈八长戟。

帐里已经来了几个将领,有左军主将蒙骜,右军主将司马错,还有管辎重的王将军。他们都坐在地上的蒲团上,面前摆着粗陶碗,碗里盛着井水,水汽袅袅。魏冉坐在上首的木案后,手里拿着一卷竹简,眉头皱着,脸色有点不好。

见白起进来,魏冉指了指旁边的蒲团:“白起来了,快坐。咱正说宜阳的粮草问题,有点棘手。”

白起坐下,拿起案上的情报竹简看了看。竹简上用刀笔刻着:“宜阳韩军粮草充足,可支撑三月;秦军粮草只够一月,需尽快破城,否则需退军。”他皱起眉:“相爷,咱的粮草咋这么紧张?出发前不是说够两月的吗?”

魏冉叹了口气,把竹简放在案上:“路上遇到韩军的袭扰。上个月,咱的运粮队从咸阳往宜阳来,走到渑池时,被韩将韩侈带了五百骑兵袭扰,丢了三十车粟米,五个弟兄还阵亡了。现在剩下的粮草,只够支撑一个月,要是一月内破不了宜阳,咱就得退军,不然弟兄们就得饿肚子。”

几个将领都皱起眉。左军主将蒙骜捋着胡子,沉声道:“宜阳城坚,韩军又有防备,城上备了滚石、箭矢,还有热油,一月内破城太难了。要不咱再派斥候去咸阳催运粮队,让他们快点送粮来?”

“催也没用。”魏冉摇了摇头,手指在地图上的咸阳到宜阳的路线上点了点,“运粮队从咸阳出发,到宜阳得半个月,而且路上还可能被韩军袭扰。上次丢了三十车粟米,运粮队的弟兄们都怕了,走得更慢,就算催,也得二十天才能到。到时候咱的粮草早就没了,还怎么等?”

司马错也皱着眉:“那咋办?总不能饿着肚子攻城吧?要是退军,就白来一趟了,还会让韩军笑话咱秦军没本事。”

帐里安静下来,将领们都低着头,琢磨着办法。魏冉的目光落在白起身上:“白起,你是先锋,平时鬼点子多,有啥办法没?”

白起沉吟片刻,抬头说:“相爷,末将有个主意。宜阳周边有不少村落,都是韩民的村落,比如南边的韩家村、东边的李家庄,这些村落里肯定有粟米。咱可以就地征粮,不过得约束士兵,不能抢百姓的粮食,要按市价买,用布帛和铜钱换。这样既能补充粮草,又能让韩民不反感,甚至可能让韩民帮咱——韩军在宜阳周边的村落征粮时,都是强征,不给钱,百姓们早就有怨气了。”

“韩民都是韩人,咋会愿意把粮食卖给咱?”管辎重的王将军摇头,“说不定他们还会帮韩军通风报信,到时候咱不仅征不到粮,还会暴露行踪。”

白起站起身,走到木案前,指着地图上宜阳周边的村落:“王将军放心,韩军去年在韩家村征粮时,一户五口之家要缴三石粟米,缴不出来就把人拉去当壮丁,韩家村的李老栓就是因为缴不出粮,被韩军打断了腿。百姓们对韩军早就恨透了,咱按市价换粮,还给布帛,他们巴不得呢。”

他顿了顿,又补充:“而且咱只带五百个士兵,都换成普通短褐,不带长戟,只带短刀防身,让百姓知道咱不是来抢粮的。末将还会跟百姓说,要是秦军破了宜阳,以后征粮只按一户一石,还免一年租税,百姓们肯定愿意帮咱。”

魏冉眼前一亮,拍了拍木案:“这主意好!既解决了粮草问题,又能争取韩民支持,一举两得!白起,这事就交给你办,你选些老实本分的士兵,多带些布帛和铜钱,务必约束好士兵,不许抢百姓一针一线,要是有士兵敢扰民,按军法处置!”

“末将遵令!”白起躬身领命,心里琢磨着:得选李二、王三这些郿邑来的士兵,他们性子实诚,不会跟百姓起冲突;布帛要选粗布,百姓能做衣服,铜钱要选秦半两,韩民也认。

当天下午,白起就带着五百个士兵出发了。士兵们都换了灰色短褐,腰间别着短刀,背上背着布帛,手里提着装铜钱的陶壶,队伍走在宜阳近郊的土路上,像一群去赶集的农夫。

宜阳南边的韩家村离大营有十里地,土路两旁种着粟米,立夏时节,粟苗刚长到膝盖高,绿油油的。快到村口时,白起让士兵们停下,把短刀都收进怀里,只留布帛和铜钱:“待会儿见了百姓,都客气点,别大声说话,谁要是敢凶百姓,俺饶不了他!”

士兵们纷纷点头,李二摸了摸怀里的布帛:“什长放心,俺娘说过,待人要客气,不然没人愿意帮你。”

村口有几个老人坐在老槐树下晒太阳,见来了这么多穿短褐的人,都赶紧站起来,手里握着锄头,警惕地看着他们。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丈走过来,他就是李老栓,腿还不太方便,拄着根榆木拐杖:“你们是啥人?来俺们村干啥?”

白起赶紧上前,笑着说:“老丈,俺们是秦军,不是来抢粮的,是来买粮的。俺们用布帛换粟米,一匹布换五斗粟米,一文钱换一升粟米,绝不强要。”

李老栓皱着眉,显然不信:“去年韩军也说买粮,结果一分钱没给,还把俺的腿打断了,你们秦军能不一样?”

白起从背上解下一匹布,递给他:“老丈,您看这布,是咸阳织的粗布,能做两件衣服,您要是有粟米,就用这布换,要是觉得不合适,俺们就走,绝不麻烦您。”

李老栓接过布,摸了摸,布很厚实,确实能做衣服。他回头跟村里喊:“大伙出来看看,秦军说用布换粮,不是抢粮!”

村里的人慢慢都走了出来,有的抱着粟米,有的提着陶缸,还有的牵着孩子,眼神里满是怀疑。一个妇人抱着个三岁的孩子,走到白起面前:“俺家有两石粟米,能换几匹布?俺想给孩子做件新衣服。”

白起笑着说:“两石粟米能换四匹布,您要是愿意,现在就能换。”他让王三拿出四匹布递给妇人,妇人抱着布,激动得眼泪都快掉了:“俺终于能给娃做新衣服了,韩军在的时候,俺连块碎布都找不到。”

见妇人真的换到了布,村里的人都围了上来,有的用粟米换布,有的用粟米换铜钱。李二和士兵们有条不紊地称量粟米,分发布帛和铜钱,没有一个士兵多拿百姓一粒粟米,也没有一个士兵跟百姓吵架。

太阳快落山时,五百个士兵换了五十多车粟米,车是村里百姓借的牛车,百姓们还帮着把粟米搬到车上。李老栓拉着白起的手,递给他一陶碗粟粥:“将军,这粥是俺煮的,您尝尝,俺们百姓也不是傻子,谁对俺们好,俺们就跟谁走。”

白起接过粥,粥里掺了点豆子,热乎乎的,喝在嘴里,暖得心里发颤:“老丈,谢谢您,要是秦军破了宜阳,俺定奏请相爷,免韩家村一年租税。”

“那就好,那就好。”李老栓笑得合不拢嘴,“俺跟您说个事,宜阳城的西门城墙去年被雨水冲垮了一段,韩军只用茅草和泥土补了补,一推就倒,守西门的韩军将领叫韩荣,贪财得很,士兵们都不待见他,您要是攻西门,肯定能成。”

白起心里一喜,赶紧记下:“老丈,谢谢您,您这消息太重要了!”

往大营走时,百姓们还在村口送他们,妇人抱着新换的布,跟白起挥手:“将军,下次还来俺们村换粮啊!”

回到大营,魏冉见换了这么多粟米,还得了宜阳防守的情报,高兴得拍了拍白起的肩:“白起,你做得好!不仅换了五十多车粟米,还得了这么重要的情报,这下一月内破城有希望了!”

蒙骜也笑着说:“白起,你这小子,不仅懂战术,还懂民心,将来定是个大将之才!”

接下来的几天,白起每天都带士兵去宜阳周边的村落换粮,换了两百多车粟米,足够秦军支撑两个月。韩民还跟他说,韩军在宜阳城里的粮草都存在北门的粮仓里,守军只有一千人。

第五天夜里,魏冉召集将领议事:“根据白起得来的情报,宜阳西门城墙破损,守将韩荣贪生怕死,咱今夜就攻宜阳,白起带两万骑兵攻西门,蒙骜带三万兵力攻北门,司马错带三万兵力守东门和南门,防止韩军逃跑!”

白起躬身:“末将遵令!”

三更天,白起带着两万骑兵出发了。骑兵们都骑着河西马,马嘴里衔着枚,防止发出声音,手里握着长戟,腰里别着短刀。快到西门时,白起让骑兵们停下,派李二带十个士兵去探路。

没过多久,李二回来禀报:“什长,西门的守军都在打盹,只有两个哨兵在来回走,城墙的破损处只用茅草盖着。”

白起点头,一挥长戟:“冲!”

两万骑兵像一阵风,朝西门冲去。哨兵刚发现动静,就被李二的短刀抹了脖子。骑兵们冲到城墙破损处,王三带着十几个力气大的士兵,用力一推,茅草和泥土就垮了,露出一个两丈宽的口子。

白起带着骑兵冲进城,守将韩荣正在帐里喝酒,见秦军冲进来,吓得赶紧想跑,被白起的长戟挡住:“韩荣,还想跑?”

韩荣“扑通”一声跪下:“将军饶命,俺愿意投降,俺愿意带秦军去粮仓!”

白起没杀他,让士兵把他绑起来,跟着他去北门粮仓。蒙骜也正好攻到北门,两军汇合,很快就控制了宜阳。

天亮时,宜阳的韩军都投降了,魏冉走进宜阳城,拍着白起的肩:“白起,这次破宜阳,你立了头功,俺定会奏请大王,给你升爵!”

白起躬身:“谢相爷,这都是弟兄们的功劳,末将只是做了该做的。”

立夏的太阳升起来,照在宜阳的城墙上,韩军的蓝色旗帜被秦军的黑色旗帜取代,百姓们站在街边,看着秦军,脸上没有恐惧,反而带着点期待——他们知道,好日子要来了。

第五节:调入直属获倚重

秦昭襄王十一年(前296年)12月22日,冬至,魏国冉府中(今陕西咸阳城东)。

冬至的雪下得纷纷扬扬,像无数片白色的羽毛,从天上飘下来,把魏冉府的庭院盖得一片白。院里的桃树光秃秃的,枝桠上积着雪,像开了满树白色的花,风一吹,雪粒簌簌往下掉,落在地上,没一会儿就积了厚厚的一层。

府里的正厅里,烧着一个铜制的火炉,火炉有半人高,里面的木炭烧得通红,“噼啪”作响,把厅里烘得暖暖的。木炭是渭水畔的硬木烧的,没有烟,只带着点木头的清香。厅里的柱子是楠木做的,上面雕着龙纹,涂着红漆,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魏冉坐在堂上的木椅上,穿着一件狐皮大衣,狐皮是北方的玄狐皮,又软又暖,领口和袖口还镶着金边。他手里拿着一个青铜酒樽,里面盛着温热的酒,是去年攻魏时缴获的“魏醇”,酒色琥珀,酒香醇厚。旁边的木案上,放着一卷竹简,是秦王刚派内侍送来的诏令,竹简用锦缎裹着,还带着秦王宫的熏香。

白起站在厅下,穿着一身新做的黑色朝服,朝服是丝绸做的,上面绣着银色的云纹,腰系玉带,玉带上挂着一块白玉佩,是魏冉上个月送的。他的头发用玉簪束着,玉簪是和田玉做的,泛着温润的光。比起三年前在咸阳西营当什长时,他脸上少了些青涩,多了几分沉稳,眼神也更锐利了,像渭水的寒星。

“白起,秦王刚下了诏令。”魏冉的声音带着笑意,他把竹简递给白起,“你自己看看吧。”

白起双手接过竹简,手指碰到竹简,能感觉到竹片的光滑,还有锦缎的柔软。他小心翼翼地展开竹简,上面的秦篆是秦王的笔迹,笔画刚劲有力,写着:“白起破宜阳有功,赏黄金五十镒、田百亩,擢左军副将,入魏冉直属部队,统领五万兵力。钦此。”

他的手有点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激动。黄金五十镒,相当于五千石粟米,够家里吃十年;田百亩,是郿邑最好的水浇地;左军副将,统领五万兵力,这意味着他从一个校尉,一跃成为秦军的高级将领,还是魏冉的直属将领——魏冉的直属部队是秦军的精锐,只有十万兵力,能在里面当副将,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末将多谢大王恩典!多谢相爷提拔!”白起躬身行礼,腰弯得很低,额头几乎碰到地面。他心里充满了感激,要是没有魏冉的赏识,没有魏冉一次次给机会,他就算有再多的才能,也只能在西营当一个小小的什长,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魏冉笑着扶起他:“不用谢俺,这都是你自己挣来的。”他指了指旁边的蒲团,“坐吧,咱喝杯酒,庆祝庆祝。”

白起坐下,魏冉让侍从给白起倒了杯酒。侍从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青色短褐,动作麻利,倒酒时一滴都没洒出来。酒是温热的,喝在嘴里,暖得从喉咙一直暖到肚子里,浑身的寒气都散了。

“你入了俺的直属部队,以后就要跟着俺常去朝堂议事。”魏冉看着白起,眼神里带着点叮嘱,“朝堂上的大臣不比军营里的将领,有的人心眼多,你说话要注意分寸,别像在军营里那样直来直去,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白起点头:“末将记住了,以后定会谨言慎行,不给相爷添麻烦。”

“还有,直属部队里有不少老将领。”魏冉又说,“左军主将周昌,入营四十年,参加过河西之战、丹阳之战,是秦军的老功臣,为人正直,就是有点固执,你多跟他学学,有不懂的就问他,别跟他争,他要是批评你,你也别往心里去,他是为你好。”

“末将明白,末将定会尊重周将军,跟他好好配合。”

正在这时,侍从走进来,躬身说:“相爷,右军副将赵成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魏冉皱了皱眉,放下酒樽:“赵成?他来干啥?让他进来。”

赵成是右军副将,也是魏冉的直属将领,去年攻魏时,他因为怯战,被魏冉罚了鞭笞,从此就对白起心怀不满——白起升得太快,抢了他的风头。

赵成走进来,穿着一身褐色朝服,朝服的领口有点脏,显然是匆忙赶来的。他见了魏冉,躬身行礼:“末将赵成,见过相爷。”他的目光扫过白起,带着点不屑,却没跟白起打招呼,好像没看见白起一样。

魏冉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坐吧,你有啥要事?”

赵成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卷竹简,递给魏冉:“相爷,这是末将查到的,白起在宜阳时,跟韩民走得很近,还收了韩民送的粟粥和布帛,说不定跟韩军有勾结,您可得小心点,别被他骗了。”

白起心里一沉,没想到赵成会这么陷害他。他刚要开口辩解,魏冉却先说话了:“赵成,你查的是啥?白起在宜阳跟韩民换粮,用布帛和铜钱换,一匹布换五斗粟米,一文钱换一升粟米,这是俺让他做的,咋就成了跟韩军勾结?”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来:“你是不是看白起升得快,心里不服气,故意找他的茬?去年攻魏时,你怯战躲在后面,要不是白起率军冲上去,你早就成了魏军的俘虏,现在还有脸来诬陷他?”

赵成的脸一下子红了,像煮熟的粟米,赶紧低下头:“相爷,末将不是故意的,只是听说白起跟韩民走得近,担心他……”

“担心啥?”魏冉打断他,“白起的为人俺清楚,他是个忠臣,从咸阳西营的什长到现在的校尉,每一步都是靠战功挣来的,他要是想勾结韩军,早就把宜阳的情报卖给韩军了,还会帮咱破宜阳?”

赵成吓得赶紧躬身:“相爷,末将知错了,末将不该瞎猜,不该诬陷白将军,您饶了俺这一次吧。”

魏冉挥了挥手:“行了,你下去吧,以后少管闲事,多琢磨怎么打胜仗,要是再敢诬陷白起,俺就奏请大王,撤了你的副将之职,让你去守边境!”

赵成赶紧起身,低着头走了,走的时候,还偷偷瞪了白起一眼,眼神里满是怨恨。

赵成走后,魏冉看着白起,笑着说:“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是个小心眼的人,见不得别人比他好。以后他要是再找你麻烦,你就跟俺说,俺帮你解决。”

白起心里很感动,魏冉不仅提拔他,还这么信任他,为他撑腰。他躬身:“多谢相爷,末将不会跟他计较,末将只想好好打仗,为大秦出力。”

魏冉点了点头,又跟白起说了些直属部队的情况:“直属部队有十万兵力,分左军、右军、中军,左军五万,你是副将,周昌是主将;右军三万,赵成是副将;中军两万,俺亲自统领。下个月,咱要去攻韩的新城,新城是韩的重镇,粮草充足,你这段时间多跟周昌熟悉熟悉,琢磨琢磨攻城的战术。”

“末将遵令!”

雪还在下,厅外的桃树被雪压得弯了腰,像在给魏冉行礼。厅里的火炉还在烧着,木炭的香气混着酒的香气,飘在空气里,让人心里暖暖的。

魏冉端起酒樽:“白起,咱再喝一杯,祝咱下次攻新城,一举成功,为大秦东出再添一份力!”

白起也端起酒樽,跟魏冉碰了一下,酒樽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祝相爷身体健康,祝大秦越来越强!”

喝完酒,白起起身告辞:“相爷,天色不早了,末将先回去了,明天一早还要去直属部队报道,跟周将军熟悉情况。”

魏冉点了点头:“好,你回去吧,路上小心雪滑。”他让侍从给白起拿了件狐皮大衣,“天冷,穿上这个,别冻着,这狐皮是去年攻赵时缴获的,比你身上的那件还暖。”

白起接过狐皮大衣,大衣很厚实,裹在身上,一点都不冷。他躬身行礼:“多谢相爷,末将告辞。”

走出魏冉府,雪还在下,落在狐皮大衣上,很快就化了,留下一个个小水珠。街上很安静,只有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簌簌”的,像有人在轻轻说话。远处的咸阳城灯火通明,宫城的轮廓在雪夜里隐约可见,像一头沉睡的巨兽。

白起往自己的住处走,住处离魏冉府有两里地,是一间小小的院落,院里种着一棵槐树,去年刚栽的,现在也积满了雪。他打开院门,走进屋里,屋里有点冷,他赶紧生了火,火盆里的木炭烧起来,很快就暖了。

他把秦王的诏令放在木案上,又把魏冉送的狐皮大衣挂在衣架上,然后坐在案前,拿起笔,在竹简上写了封信。信是给郿邑老家的,写给父母的:“爹娘,儿现在升为左军副将,统领五万兵力,大王赏了黄金五十镒、田百亩,儿一切都好,你们不用牵挂。等明年攻新城回来,儿就回家看你们,给你们带咸阳的点心。”

写完信,他把竹简卷起来,用绳子绑好,放在案上,打算明天让信使送回郿邑。他走到窗前,看着院里的雪景,雪花还在飘,落在槐树上,像给槐树盖了层被子。

他想起三年前,在咸阳西营当什长,霜降天巡岗,冻得手脚发麻;现在,他成了左军副将,能跟着魏冉参与军政,统领五万兵力。这三年,每一步都离不开魏冉的赏识和提拔,他知道,自己的路还很长,以后还要跟着魏冉打更多的胜仗,攻新城,攻韩,攻魏,为大秦东出,为大秦统一天下,贡献自己的力量。

窗外的雪还在下,月光透过窗户,落在竹简上,映得“左军副将”几个字很亮。白起看着竹简,嘴角带着笑意,他仿佛看到了明年攻新城,自己率军冲锋,攻破城门的场景;仿佛看到了父母收到信,高兴得合不拢嘴的样子;仿佛看到了大秦统一天下,百姓们安居乐业的景象。

他握紧了拳头,心里默默想:大秦,俺白起定会为你拼尽全力,不辜负相爷的信任,不辜负大王的恩典,更不辜负自己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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