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的过程一如既往的压抑沉闷。老夫人端坐高位，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沈雨薇因被禁足并未出现。其他十几位堂姐庶妹都到了。沈凝霜如同透明人一般站在最末的位置，行礼，沉默，再行礼，退出。
从老夫人居住的慈晖堂返回听竹苑，需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和一小片空旷的花圃。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阳光透过竹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清新，带着露水的凉意。
沈凝霜带着小蝶，沿着熟悉的青石板小径安静地走着。
就在她们穿过一片较为稀疏的竹林时，旁边高高的院墙墙头上，突然冒出一个脑袋。
正是洛南启。
半夜一行人刚抵达沈府，清晨被迫早起后再躺下辗转难眠，想着这边偏远，仗着身手溜出来探查地形。他趴在墙头，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目光扫过小径，猛地定住！
只见小径上，一位少女正款款而行。晨光勾勒出她窈窕的侧影，发间那支簪子在熹微的光线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可不就是他昨日遇见的小丫头？
“喂！小……”洛南启心中一喜，张口就要喊，声音刚冒出来，猛地想起这是沈府。
大清早的，而且看她的穿着打扮、发间玉簪……这哪里是仆役丫头？分明是位小姐！他硬生生把后面丫头二字咽了回去，差点咬到舌头。
眼看沈凝霜和小蝶就要走远，洛南启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从墙头翻下，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小径前方，恰好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啊！”小蝶被这从天而降的身影吓得惊呼出声，又惊又怒，脱口骂道：“哪来的登徒子！大清早的吓唬人！”
沈凝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后退半步，心跳漏了一拍。
她动了动唇，刚想开口便撞进了对方那双黑白分明如水眼眸里，他有着自带深情的桃花眼，细碎的光芒折射出来给人一种格外专注。
待看清来人竟是前些日子救过她的红衣少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后是欣喜。她轻轻拉住护主心切的小蝶，示意她稍安勿躁。
洛南启也有些尴尬，挠了挠头，看着沈凝霜身上明显属于小姐身份的衣裙和发簪，讪讪道：“呃……那个……对不住啊，吓着你们了。我不是故意的！”
“洛公子？”沈凝霜认出了他，嗓音含笑带着一丝询问。
“对对对！是我！”洛南启连忙点头，脸上又露出那招牌式带着小虎牙的灿烂笑容：“那个……真巧啊！没想到你是沈家的小姐！”
他顿了顿，想起正事，补充道：“对了，我是和沈羽安一起回来的，无极宗的，算是他师弟。”
沈凝霜了然地点点头：“原来是六弟的同门师弟。洛公子晨起，可是在府中闲逛？”
“呃…算是吧！”洛南启含糊应道，随即又好奇地问：“你是沈师兄的……妹妹？” 他记得沈羽安是嫡出六子，排行第六。
“不是的，我是府中三小姐，沈凝霜。”她弯起嘴角，语气温和的解释。
“沈凝霜……”洛南启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只觉得这名字和她的人一样，清冷中带着温润：“好名字！我叫洛南启！”
他再次自我介绍，带着少年人的爽朗。
“洛公子。”沈凝霜轻笑颔首致意。晨光透过竹叶缝隙洒在她身上，发间的珍珠流苏轻轻晃动。
看着眼前沉静温婉的少女，洛南启只觉得心情莫名地好。
“那个……”洛南启看了看周围清幽的竹林小径，又看了看天色尚早，眼珠一转，笑嘻嘻地道：“沈三小姐，你看这儿风景不错，就是站着说话有点累。要不……去你院里坐坐？”
他提出这要求时，神态自然坦荡，带着一种修真界中人不拘小节的随意。
修真之人，讲究率性而为，只要不是深夜独处或刻意避嫌，白日里同门亲友间串门拜访，邀请至院中小坐品茗，实属平常，远非凡间闺阁那般严苛。
小蝶闻言，下意识地看向自家小姐，眼神里带着询问。
沈凝霜对上洛南启那双明亮坦率的眼睛，又想到他那日的援手和今日这乌龙般的相遇，两人确实算朋友，终是浅浅一笑。
“洛公子若不嫌弃听竹苑简陋，便请移步一叙。”她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动作优雅自然。
“不嫌弃不嫌弃！”洛南启喜上眉梢，立刻跟上。
小蝶在前引路，沈凝霜与洛南启并肩而行，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竹林深处，一株格外粗壮的墨玉竹后。
沈羽安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那里。他准备回苑中。绛紫色的锦袍在晨光下流转着深沉的光泽，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
他静静地看着小径上发生的一切。
此刻，看着她和洛南启并肩走向听竹苑的背影，听着洛南启那毫不掩饰的爽朗笑声隐隐传来，沈羽安薄唇紧抿，他指间无意识地捻动了一下。
片刻，他面无表情地转身，绛紫色的身影无声地融入另一条竹林小径，朝着与听竹苑截然相反的方向。晨光在他身后投下长长影子。
听竹苑
他大大咧咧坐在石凳上，雾水沾湿几缕发贴在饱满的额角，更显出少年人的不羁。
此刻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沈凝霜脚边那只怯生生探出头的小灰狗阿灰。
他目光扫过沈凝霜递来的茶杯，里面是寡淡近乎清水的灵茶。
心想这沈府这么穷的吗，这样苛待一个小丫头，他倒也不嫌弃，端起来“咕咚”一声喝了大半杯，喉结滚动，姿态豪迈。
“谢了！”他放下杯子，目光又落回阿灰身上。小东西似乎没那么怕了，正试探着往前挪动，湿漉漉的黑鼻子一耸一耸。
“喂，小东西，过来。”洛南启咧嘴一笑，露出标志性的小虎牙，朝阿灰勾了勾手指。
阿灰犹豫了一下，看看沈凝霜，又看看洛南启，小心翼翼地蹭了过去。
洛南启伸出手指，轻轻挠了挠它毛茸茸的下巴。阿灰舒服地眯起眼，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呼噜声，甚至还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讨好地舔了舔洛南启带着薄茧的指腹。
“哈！还挺会来事！”洛南启被逗乐了，他顺手从纳戒取出个油纸包，往沈凝霜面前又推了推：“喏，真给你的。上次给你说的，这是我烤的灵禽。”
沈凝霜的目光落在油纸包上，又缓缓移向洛南启。少年脸上是坦荡荡的笑容。
她轻笑着点头：“多谢洛公子。”
洛南启见她收下，脸上的笑意更盛，似乎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不再看她，注意力又回到阿灰身上，用指尖逗弄着它，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