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洞内的污秽与血腥被初步清理,浓重的毒臭却一时难以散尽。晏回春似乎并不在意,待苏棠将那些有价值的毒囊材料收入兽皮袋后,便毫不犹豫地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向外走去。
他的步伐依旧稳定,但苏棠能隐约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比之前更加晦涩内敛,仿佛将方才激战的消耗与旧伤的反噬都强行压在了冰冷的表象之下。
走出令人窒息的溶洞,重新回到灰黑色的瘴气世界中,竟让人有种诡异的“清新”感。晏回春没有停留,甚至没有调息恢复,而是选择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
他带着苏棠在黑瘴岭复杂险恶的地形中快速穿行,路线更加诡谲难测,时常毫无征兆地改变方向,或是利用某些特殊的地形短暂隐匿气息。显然,他也在防备着可能存在的其他追踪者或“老朋友”。
苏棠沉默地紧跟其后,身心俱疲,却不敢有丝毫松懈。手臂因投掷石子和处理虫尸而酸软无力,心口蛊印因那狂暴笛音带来的悸动也尚未完全平复。她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溶洞中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晏回春冷酷的杀伐、那老者凄惨的下场、以及自己那冒险一搏。
她偷偷看向前方那道玄色背影。他到底受了多重的伤?那个叫程禹的青岚宗修士,与他又有怎样的“旧债”?万蛊笛、血神蛊……这些名字听起来就充满了不祥。自己卷入的漩涡,远比想象中更深。
一连又疾行了近两个时辰,天色愈发昏暗,瘴气浓得化不开,几乎如同黑夜。晏回春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在一片布满巨大、风蚀岩石的区域停了下来。
这些岩石形态怪异,如同沉默的巨兽匍匐在瘴雾中。晏回春在其中一块底部有着隐蔽裂缝的巨石前停下,再次确认了四周无人追踪后,带着苏棠侧身钻了进去。
裂缝后是一条狭窄向上的天然石缝,曲折通幽,最终通往一个不大的天然石室。石室内部颇为干燥,空气虽然依旧带着瘴气的味道,却比外面淡了许多,似乎有微弱的空气从石壁某些缝隙流通。这里显然是他预先准备好的另一个落脚点。
“今夜在此休整。”晏回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挥手在入口处布下更复杂的隐匿和防御禁制,光芒一闪而逝,石室内的气息彻底与外界隔绝。
他走到石室中央,盘膝坐下,取出一枚丹药服下,随即闭上了眼睛,周身开始弥漫起淡淡的寒雾,显然开始了深度的调息疗伤。
苏棠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长长地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片刻松弛。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她几乎立刻就要睡去。
但她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她从储物袋中取出清水和干粮,默默啃了几口,又小心地处理了一下手臂上被碎石划出的细微伤口。然后,她也学着晏回春的样子,盘膝坐好,尝试运转功法,恢复几乎耗尽的灵力和意念。
石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两人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时间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更久。晏回春依旧沉浸在深度调息中,周身寒气缭绕,脸色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苍白透明。
苏棠也从入定中醒来,灵力和精神恢复了不少。她不敢打扰晏回春,目光便开始下意识地打量起这间石室。
石室似乎是天然形成,看不出任何人工开凿的痕迹。但当她目光扫过一侧石壁时,却微微一愣。
那面石壁似乎比其他地方更平整一些,上面隐约有一些极其模糊的、仿佛是自然形成的纹路,但又隐隐透着某种规律。
鬼使神差地,她站起身,轻轻走到那面石壁前。
凑近了仔细看,那些纹路似乎真的不是天然形成!像是某种极其古老、被岁月几乎磨平的刻痕!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拂去石壁表面薄薄的灰尘。
更多的痕迹显露出来。那似乎是一些残缺的图案和无法辨认的古老文字,潦草而急促,仿佛是在极度匆忙或痛苦的状态下刻下的。
图案十分抽象,隐约能看出似乎是一些扭曲的草木、星辰,以及……一些形态怪异、痛苦挣扎的人形?
而在这些图案的下方,似乎还有几行更加模糊的小字,所用的文字与她认知中的任何一种都不同,扭曲如虫豸,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异和古老气息。
苏棠的心跳莫名加快。这黑瘴岭深处,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刻痕到底存在了多久?刻下它的人又想表达什么?
她完全看不懂那些文字,但那些扭曲的图案,尤其是那些痛苦的人形,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和不安。
她下意识地集中意念,尝试去感知这些刻痕。
就在她的意念接触到那些古老刻痕的瞬间——
轰!!!
一股庞大、混乱、充满了绝望与疯狂情绪的碎片信息,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猛地冲入了她的识海!
那并非清晰的语言或画面,而是一种更直接的、精神层面的冲击!
她仿佛听到了无数人在凄厉哀嚎,看到了一片末日般的景象:天空是诡异的暗红色,大地开裂,流淌着毒液,扭曲的植被疯狂生长,吞噬着一切……还有某种难以名状的、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天地之间,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恶意……
“呃!”苏棠闷哼一声,抱着头踉跄后退,脸色瞬间煞白如纸,识海如同被针扎般剧痛,那冲击带来的负面情绪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急忙切断意念,剧烈地喘息着,眼中充满了惊骇。
这些刻痕……竟然蕴含着如此可怕的精神残留?!刻下它的人,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就在这时——
“你在看什么?”
冰冷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苏棠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只见晏回春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调息,正站在她身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正锐利地盯着那面石壁,眉头微微蹙起。
他显然察觉到了她刚才的异常和那瞬间爆发的精神波动。
“我……我只是看到这些刻痕有些奇怪……”苏棠心有余悸,声音还有些发颤。
晏回春没有理会她,一步上前,目光紧紧锁定了石壁上的那些古老刻痕。当他看清那些虫豸般的文字和扭曲图案时,脸色竟是微微一变!
虽然那变化极其细微,瞬间便恢复了冰冷,但苏棠还是捕捉到了他眼中那一闪而逝的震惊和……凝重?
他伸出手指,指尖凝聚着极其微弱的灵力,轻轻拂过那些刻痕,感受着其中残留的气息,脸色越发冰寒。
“噬界魔藤……众生血祭……原来传说是真的……”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苏棠听到那几个词,虽然不明其意,却本能地感到一种大祸临头般的恐惧。
晏回春猛地转头,目光如利剑般射向她:“你感知到了什么?”
在他的逼视下,苏棠不敢隐瞒,将自己刚才感受到的那些混乱、绝望的碎片信息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
晏回春听完,沉默了片刻,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没想到,你竟能引动这些‘残念’……是因为生机之力对负面精神的特殊敏感,还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苏棠感觉到,他看她的眼神似乎又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
他再次看向那些刻痕,语气恢复了冰冷的平静:“这些东西,不是你该碰的。忘掉你看到的和感受到的,否则,神识错乱,无人能救。”
说完,他并指如刀,竟直接在那面石壁上一抹!嗤嗤声响中,那些古老的刻痕连同其蕴含的精神残留,被一股阴寒的灵力彻底抹去,化为齑粉,再也看不出丝毫痕迹。
苏棠怔怔地看着变得光滑的石壁,心中却波澜起伏。晏回春肯定知道那些刻痕的含义!但他选择了彻底销毁,并警告她忘记。
噬界魔藤?众生血祭?那到底是什么?
她不敢问,只能将这份惊悸深深埋入心底。
石室内再次陷入沉寂,却仿佛弥漫开一股更加沉重压抑的气息。
经过这番打扰,晏回春似乎也无心再继续调息。他走到另一边坐下,取出那枚得自血角蝰蛟的暗红妖丹和那个封印着血神蛊的玉盒,若有所思地把玩着。
苏棠则远远避开那面被抹平的石壁,重新坐回角落,试图平复翻腾的心绪,却总感觉那些绝望的哀嚎还在耳边隐隐回荡。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
忽然,苏棠心口处的蛊印,毫无征兆地、轻微地悸动了一下!
不是以往那种受到外界刺激或被晏回春引动的感觉,而是一种极其微弱、仿佛来自极遥远地方的……共鸣?或者说,呼唤?
那感觉一闪而逝,微弱得如同错觉。
苏棠猛地捂住心口,惊疑不定地抬头看向晏回春。
几乎在同一时间,晏回春把玩妖丹的动作也顿住了。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冰冷的眸子骤然锐利起来,仿佛穿透了石室的阻隔,望向了黑瘴岭的某个方向。
他显然也感觉到了!
而且,他的反应远比苏棠强烈得多!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明显的神情变化——那是混合着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狂喜的复杂表情!
但下一秒,那狂喜便被更深沉的冰冷和疑虑所覆盖。
“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几乎要将那枚坚硬的妖丹捏碎,“那个方向……难道是……‘巢穴’?”
他猛地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周身气息起伏不定,显示出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苏棠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她不知道那“共鸣”是什么,但显然对晏回春至关重要!
良久,晏回春终于停下脚步,他闭上眼睛,似乎在仔细感应着什么,又像是在权衡利弊。
最终,他睁开眼,所有的情绪都已收敛,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他看向苏棠,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将她刺穿:“刚才,你感觉到了什么?”
苏棠不敢隐瞒,低声道:“好像……蛊印轻轻动了一下,很微弱,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晏回春盯着她,仿佛要确认她话语的真伪,又像是在透过她感知着别的什么。
“很好。”他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冰冷而诡异的弧度,“看来,这一趟黑瘴岭,比我想象的更有趣了。”
他收起妖丹和玉盒,语气不容置疑:“改变计划。我们去那个方向。”
“为什么?那是什么?”苏棠忍不住问道。
晏回春看向她,眼神深邃,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审视和……期待?
“那可能是你我体内子母连心蛊的……源头之地。”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却如同惊雷般在苏棠耳边炸响。
“或者说,是赋予这蛊虫生命的……‘母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