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墨城看着四周陌生的景象,敏锐地发现行进路线并非原路返回,而是来到了月蚀寨附近的山坡上。
远处村寨的竹楼在暮色中若隐若现,炊烟袅袅升起。
他眉头微蹙:“不能让寨中人知晓我的存在?”
阿月拉解下腰间药囊,里面的瓷瓶泛着幽幽蓝光。
“你伤势已差不多痊愈,你身手不错,又有香囊护身,自保不成问题。”
“爷爷的药炼制了三日终于好了,必须即刻服用。”
她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银簪在夕阳下划过一道流光。
“你且在这等我,不要乱跑。”
厉墨城望向寨中最高处那栋挂着银铃的竹楼,会意地点头,看着阿月拉转身离去。
……
阿月拉刚踏进阁楼,脚步便微不可察地一顿。
这一向不见踪影的阿弩,竟俯身在爷爷榻前伺候喝水。
想到那日在门卫看到的场景,她指尖下意识抚上阿银……
“爷爷,我回来了。”
她声音如常,银铃随着轻盈的步伐叮咚作响。
石阿公倚在榻上,原本浑浊的眼睛在看到阿月拉时骤然亮了起来。
“月月回来啦!”
老人枯瘦的手激动地拍着竹榻,“爷爷算着时间,就知道你差不多该到了!”
阿月拉用余光将屋内每个细节尽收眼底。
阿弩袖口未干的水渍、爷爷枕边新换的香囊、还有窗棂上那根不属于这里的黑色羽毛。
阿弩抬头时,眼中的慌乱一闪而过,他手中的碗微微倾斜,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阿月拉状似随意地走到桌边,指尖轻抚过盛满清水的大碗。
阿银悄无声息地从她袖中滑出,蛇信在水面快速轻点三下。
“爷爷今天气色不错。”
她背对着阿弩说话,银铃随着倒水的动作轻响。
石阿公笑呵呵地看着阿月拉,“许是见到月月,爷爷心情好,身体自然也好了。”
阿银吐着信子,一人一蛇无声地对视几秒。
无毒。
水碗倒映出阿弩紧绷的肩膀,和他正悄悄往门口挪动的脚步。
阿月拉突然转身,药囊里的瓷瓶叮当作响。
“阿弩哥这么着急走?不尝尝我新采的云雾茶么?”
阿月拉提起茶壶,清亮的茶水划出一道弧线:“阿弩哥,喝茶。”
她嘴角含笑,眼底却冷若寒霜。
阿弩僵硬地接过茶盏,指节泛白。
阿月拉忽然凑近放在一旁的香囊闻了闻。
是寻常的香料并无异常…
“这香囊调得真用心。”指尖一勾便到了阿月拉手中,“不过爷爷闻不得这个,我替他收着。”
她转身走向窗边,捏起那根黑色羽毛轻轻一吹,羽毛打着旋儿飘出窗外时,阿弩额头的汗珠正巧砸在茶汤里。
阿银突然从他脚边游过,吓得他猛地站起,矮凳“哐当”倒地。
“阿弩哥这么紧张做什么?”阿月拉把玩着手中的香囊,“只要没有害人之心,阿银不会咬你。”
阿弩的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两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阿…阿月拉说笑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只是…被你的蛇吓到了而已。”
石阿公浑浊的眼珠在阿月拉和阿弩之间转了转,突然沉默下来,他地端起阿月拉刚倒的茶,放到嘴边抿着。
阿月拉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却不再言语。
阿弩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他局促地站起身。
“族长您好生休息,我…我还有事,先回了。”
石阿公的目光在阿月拉的侧脸上停留片刻,见她始终垂眸不语,便缓缓点了点头。
阿弩得了石阿公的应允,匆匆离开,竟连门都忘了带上。
阿月拉确认人已走远,这才跪坐到石阿公榻边:“阿弩是蓝家的人。”
她压低声音,“上月我撞见他在您门外偷听。”
石阿公心中骇然:“那为何还留着他?”
“怕打草惊蛇。”
“蓝家虽势大,到底不敢明着违背族规。”阿月拉将石阿公扶起。
“与其换来个更隐蔽的眼线,不如留着这个已知的把柄。”
“爷爷,先不说这个了,这个是我炼制了三天的药,先赶紧服下。”
她扶起石阿公,取出青瓷药瓶,指尖轻弹瓶身,一缕幽蓝的蛊药缓缓流入温水。
“这…”石阿公枯瘦的手指抚过碗沿,满脸不可置信。
碗中药液通透相融,这蛊药纯度达到极致了。
“呜——”
凄厉的哨响乍起。
黑压压的鸟群从窗外门口涌进,那些鸟眼泛红光,爪牙淬毒,直扑二人而来!
“爷爷小心!”
阿月拉旋身将石阿公护在身后,双手结出繁复蛊诀。
阿银身形暴涨,将最先袭来的三只毒鸟凌空撕咬,紧接着从地板缝隙里骤然窜出无数毒蛇,与鸟群撕咬成一团。
两人被逼迫退至墙边,石阿公拍向床板暗格,一包金粉随掌风扬起。
金粉触到鸟羽立即燃起幽蓝火焰,阿月拉趁机咬破指尖,血珠在空中凝成蛛网状屏障,将剩余毒鸟尽数绞杀。
阿月拉解决完最后一只毒鸟,转身的瞬间瞳孔骤缩。
青瓷药瓶和水碗早已粉碎在地,珍贵的蛊药渗入竹缝,与毒鸟的黑血混作一团。
这毒鸟的羽毛与先前窗棂上那根黑羽并无差别。
她盯着满屋狼藉,眼中燃起滔天恨意:
“蓝、凤、瑶。”
她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指尖掐入掌心渗出血珠,声音冷得刺骨。
石阿公枯瘦的手指死死地扣着阿月拉的手腕:“月月!别犯傻!”
他急得狠狠地咳嗽,却仍死死拽着她不放,“你现在去就是送死!”
阿月拉眼中的恨意被泪水淹没,她跪倒在石阿公榻前,声音哽咽得发颤。
“爷爷…这是您的救命药啊…”
石阿公粗糙的手掌抚过她发顶,强撑着露出笑容:
“傻月月,爷爷已经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他故意挺直佝偻的背脊,“爷爷答应你,一定能撑到你炼出新药。”
对,没错,现在不是报仇的时候…
爷爷的药最要紧!
待爷爷无恙…定让她百倍偿还!
她猛地一抹眼泪,朝石阿公重重一点头:“爷爷,你等着我!”
待她身影消失,石阿公终于忍不住喷出一口黑血,眼中满是不舍。
……
厉墨城正倚在树下,忽见阿月拉疾步而来。
她眼眶通红,眼底翻涌着滔天恨意,唇角却被咬出一道血痕。
未等他开口,阿月拉已哑着嗓子道:“蛊药被毁了。”
她攥紧着毒鸟羽翼,“你先前说…救人取血,还作数么?”
厉墨城目光扫过她破损的衣袖和染血的指甲,声音低沉坚定:“作数。”
在疾步回竹楼的路上,厉墨城听完事情经过,他眉头紧锁。
“以你的天赋,为何要忌惮蓝家?”
“因为我本非苗疆人。”阿月拉踩断的枯枝发出脆裂声,“爷爷怕我锋芒太露招祸。”
厉墨城脚步微滞:“那你爷爷是…”
“十八年前,爷爷在圣女崖捡到我。”
她的声音很轻。
厉墨城望着着阿月拉单薄的背影,他忽然想起那日问及她母亲容貌时,她骤然冷下的神色。
原来不是回避,而是根本无从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