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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深夜的部队医院静得渗人。走廊尽头那盏昏黄的白炽灯成了唯一的光源,灯丝滋滋作响,在墙上投下摇晃的巨大黑影。苏清沅独自坐在中医值班室里,煤油灯的火苗被窗外钻进来的夜风吹得忽明忽暗。筒子楼年代久远,木质窗框变形关不严实,冷风卷着尘土的气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朽味道,直往人骨头缝里钻。窗外,不知疲倦的夏虫在草丛里聒噪地鸣叫,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反而更衬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孤寂。

桌上摊开着一本厚厚的中医方剂学,书页泛黄卷边。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熟悉的药名配伍上——当归、川芎、赤芍、生地……四物汤的组成她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可今晚,那些墨字仿佛有了生命,在跳跃的灯火下扭曲变形,无论如何也沉不进心里去。一股莫名的不安,像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脊背,越收越紧。

她放下笔,揉了揉发涩的眼角,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是医院后方一片废弃的小空地,再过去就是紧邻着院墙的荒林。白天尚能看到几处断壁残垣和丛生的杂草,此刻却完全被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吞噬。那片黑暗仿佛有实体,沉重地压在心头。她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那片深不见底的阴影区域,总觉得在那片死寂之下,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错觉吧……”她低声自语,试图驱散心头的阴霾。或许是白天林薇薇被调去洗衣房时,那怨毒得淬了毒汁般的眼神烙印太深。那眼神,和前世推她下悬崖前一模一样,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

她深吸一口气,刚想转身回到桌边,一阵极其细微、几乎被虫鸣完全掩盖的窸窣声,猛地刺破了夜的寂静。

那声音来自窗外那片废弃空地的方向!不是风吹草动,更像是……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苏清沅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她屏住呼吸,侧耳细听,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那窸窣声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确认方位,随即又响了起来,而且……越来越近!目标明确,正是朝着她这扇孤零零亮着灯的值班室窗户而来!

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倏地从脚底窜上头顶。她猛地后退一步,远离窗户,动作轻捷无声。目光如电,迅速扫过狭小的值班室——一张旧木桌,两把椅子,一个放药材的小柜子,墙角立着几根练习针灸用的废弃竹竿。没有称手的武器。她眼神一凛,抓起桌上那把用来裁药方纸的裁纸刀。刀身冰冷,短小,聊胜于无。同时,她悄无声息地挪到门边,反手将门内侧那根老旧的木质插销轻轻拨开,只留一丝缝隙,确保能瞬间拉开。另一只手,已经紧紧攥住了桌上那部老式手摇电话机的冰冷手柄,随时准备摇动发出警报。

她的动作冷静得近乎残酷,每一个步骤都带着前世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恐惧被死死压在心底,只剩下猎豹般的警惕和计算。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扇在风中发出轻微吱呀声的窗户,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收缩。

脚步声在窗下停住了。苏清沅甚至能听到窗外之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浑浊感。她的指尖冰凉,握着裁纸刀和门栓的手却异常稳定,没有一丝颤抖。

突然,窗外黑影猛地向上一窜!一张扭曲而充满恶意的脸,猝不及防地贴在了布满灰尘的玻璃窗上!

那是一张属于底层混混的脸,油腻脏污,三角眼在昏黄的光线下闪烁着贪婪和凶戾的光。他显然没料到窗内的人正死死盯着他,猝然对上苏清沅那双在暗影中寒光四射、毫无畏惧的眼睛时,他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被一丝错愕取代。但这错愕只持续了半秒,随即被更深的凶狠覆盖。

“妈的!小娘们还挺警觉!”他粗嘎地咒骂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薄薄的玻璃,带着浓重的酒气。他不再隐藏,双手猛地抓住腐朽的木头窗框,大力摇晃起来!那窗框本就年久失修,在他的蛮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细小的木屑簌簌落下。他试图强行掰开一个足以钻进来的缝隙!

“开门!乖乖给老子开门!不然等老子进去……”他一边粗暴地破坏着窗框,一边压低声音发出猥琐的威胁,三角眼里的淫邪之光几乎要烧穿玻璃。

苏清沅的心沉到了谷底。不是错觉,是冲着她来的!目标明确,手段直接粗暴!她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汗臭和劣质烟草混合的恶心气味。愤怒瞬间压倒了恐惧。她眼神一厉,不退反进,一个箭步冲到窗边,在对方脸再次贴近窗口的瞬间,闪电般出手!

“滚!”一声清叱,带着凛冽的杀意。

她手中的裁纸刀并非刺出,而是以刀柄为锤,灌注了全身的力气,隔着玻璃狠狠砸向那张贴在窗上的脸!

“砰!”一声闷响。

玻璃剧烈震动,窗外的混混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猝不及防被砸中鼻梁,下意识地捂住脸踉跄后退了两步,鼻血瞬间涌了出来。

“臭婊子!敢打老子!”剧痛彻底激怒了混混,他双眼赤红,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彻底放弃了撬窗,直接抡起拳头,不管不顾地狠狠砸向窗玻璃!

“哗啦——!”

脆弱的玻璃应声而碎!无数碎片如同冰雹般向内激射!苏清沅早有防备,在玻璃碎裂的瞬间猛地侧身下蹲,锋利的碎片擦着她的发梢和肩膀飞过,几片细小的碎渣划破了她的白大褂袖子和裸露的手腕,带出几道火辣辣的血痕。

冰冷的夜风裹挟着玻璃碎片和浓烈的恶意,瞬间灌满了小小的值班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什么人!住手!”一声低沉、威严、如同滚雷般炸响的厉喝,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夜的死寂,带着一种能穿透耳膜的穿透力,轰然在窗外空地响起!

这声音如同定身咒!那正试图从破碎的窗口往里爬的混混,动作猛地一僵,脸上狰狞的表情瞬间被巨大的惊恐取代。他像受惊的兔子,慌乱地回头望去。

苏清沅的心跳也漏了一拍,这声音……沉稳如山,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猛地抬头。

只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撕裂黑暗的闪电,从空地另一侧的树影下疾冲而出!身影迅捷如豹,带着撕裂空气的劲风,瞬间跨越了十几米的距离!

借着值班室透出的昏黄灯光和清冷的月光,苏清沅清晰地看到了那张脸——轮廓分明,眉峰如刀,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正是陆承宇!他穿着笔挺的军装常服,肩章在月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微光,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利剑,挟裹着雷霆万钧之势,直扑那个破窗的混混!

混混看清来人身上的军装,特别是那肩章代表的身份时,魂飞魄散,怪叫一声,再也顾不上苏清沅,转身就想往黑暗的荒林里逃窜。

“想跑?!”陆承宇声音冷得像冰。在混混转身的刹那,他已冲到近前,动作没有丝毫花哨,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左手如铁钳般精准地扣住混混的右肩胛骨下方,手指瞬间发力,仿佛能捏碎骨头!

“呃啊——!”混混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半边身体瞬间麻痹,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但这仅仅是开始。陆承宇扣住其肩膀的同时,右腿如同钢鞭般凌厉扫出,狠狠踹在混混左腿膝弯的腘窝处!又快又狠,标准的擒拿格斗技!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节错位声响起。

“嗷——!”混混的惨叫拔高了八度,如同被踩了尾巴的野狗。左腿瞬间失去支撑,整个人像一滩烂泥般向前扑倒,重重摔在满是碎玻璃和尘土的地上,抱着扭曲的左腿痛苦地翻滚哀嚎,鼻涕眼泪混着鼻血糊了一脸,狼狈不堪。

陆承宇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行云流水,带着一种残酷的美感。他一步上前,膝盖重重顶在混混的后腰脊椎处,将其死死压制在地,动弹不得。同时,右手已从腰间抽出一副铮亮的手铐。

“咔哒!”清脆的金属咬合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混混的双手被干净利落地反铐在身后。陆承宇这才直起身,军靴踩在混混背上,像一座无法撼动的山岳,彻底断绝了他任何挣扎的可能。整个过程,从暴起发难到制服铐人,不过短短五六秒!迅捷、精准、狠辣,充分展现了顶级野战军官的实战素养。

苏清沅站在破碎的窗口内,手腕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额角,有些狼狈。她看着月光下那个挺拔如松、瞬间掌控全局的身影,心头巨震。前世临死前,他也是这样,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向她冲来……画面重叠,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感激猛地冲上眼眶。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正要开口。

“你没事吧?”陆承宇低沉的声音先一步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转过头,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窗口内的苏清沅,锐利的眼神在她身上快速扫过,掠过她被划破的袖口和手腕上的血痕时,瞳孔骤然收缩,眉头紧紧拧起,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冷硬的岩石。踩在混混背上的军靴,下意识地又加重了一分力道,换来身下杀猪般的嚎叫。

“我没事,小伤。”苏清沅摇摇头,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微微有些沙哑。她走出值班室,夜风立刻吹拂起她额前的碎发,带来一丝凉意。她走到陆承宇面前几步远停下,目光落在那个还在哀嚎的混混身上,眼神冰冷,“谢谢陆营长。这个人……”

“我会处理。”陆承宇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弯腰,像拎小鸡一样将那还在哼哼唧唧的混混粗暴地提了起来,动作毫不留情。“说!谁指使你的?深更半夜袭击部队医院医生,你想上军事法庭吃枪子儿?!”

他的声音不高,却蕴含着恐怖的压迫感,像冰冷的铁块砸在混混心上。

混混被陆承宇那淬了冰的眼神和“军事法庭”、“吃枪子儿”这几个字吓得魂不附体,浑身筛糠似的抖,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哪里还敢有半分隐瞒,哭嚎着求饶:“饶命!长官饶命啊!我说!我都说!是…是林子墨!是那个林文书!他…他给了我十块钱和一包烟,让我…让我来吓唬吓唬苏医生……最好能…能让她受点伤,值不了夜班……他说事成之后还有好处……我该死!我鬼迷心窍!长官饶命啊!”

林子墨!

这个名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苏清沅的耳中。果然是他!白天林薇薇被调走,他表面不敢发作,背地里却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报复!阴沟里的老鼠,永远只会躲在暗处放冷箭!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席卷了她,但很快被更深的寒意取代。这手段,和前世他借刀杀人、一步步蚕食她家何其相似!

陆承宇的脸色在听到“林子墨”三个字时,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眼底翻涌着骇人的风暴,周身散发出的寒意让地上的混混吓得连哀嚎都噎住了,只剩下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很好。”陆承宇的声音冷得掉冰渣,他猛地将混混往前一搡,“跟我去警卫连!把你刚才的话,对着军纪干部再说一遍!敢漏一个字,后果你自己清楚!”

他转头看向苏清沅,眼神中的风暴瞬间收敛,被一种沉稳的安抚取代:“苏医生,这里交给我。你先回值班室处理伤口,外面风大。我把他押去警卫连,马上回来。”他的目光在她受伤的手腕上停顿了一瞬,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切。

苏清沅点点头:“好。麻烦陆营长了。”她没有逞强,转身走回值班室。身后传来陆承宇押着混混离开的脚步声和混混断续的求饶声,渐渐远去。

值班室里一片狼藉,碎玻璃在煤油灯光下反射着细碎冰冷的光。夜风从破窗灌入,吹得桌上的纸张哗哗作响。苏清沅走到桌边,找出小急救箱。手腕上的伤口并不深,只是被碎玻璃划破了几道细长的口子。她拿出酒精棉球,面无表情地擦拭着伤口,酒精的刺痛感传来,反而让她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些。

林子墨的阴险,陆承宇的及时出现……真的是巧合吗?

她一边包扎,一边整理着纷乱的思绪。前世临死前他绝望的身影,食堂里他不动声色的解围,训练场边他沉默的注视……还有今晚,这如同神兵天降般的“巧合”。一次是偶然,两次是意外,三次……还能用巧合解释吗?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心底翻涌。感激?毫无疑问。疑惑?同样存在。还有一丝……前世辜负了这份守护的沉重愧疚。

她包扎好伤口,刚清理完桌上的碎玻璃,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值班室门口。

陆承宇回来了。他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挡住了大半走廊的光线,带来一种令人安心的压迫感。他手里拿着一个东西——一个崭新的、军绿色的铁皮手电筒,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警卫连已经接手了。”他的声音低沉平稳,驱散了室内的最后一丝寒意,“人证物证确凿,林子墨跑不了。天亮后,政治部会介入调查。”

苏清沅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有陆承宇这句话,林子墨这次绝对吃不了兜着走。她迎上他的目光,真诚地说:“谢谢您,陆营长。今晚要不是您……”

“职责所在。”陆承宇打断了她客套的道谢,语气平淡,仿佛真的只是执行了一次普通的巡逻任务。他向前走了两步,将那个崭新的军用手电筒轻轻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铁皮外壳触碰到木桌,发出轻微的“嗒”的一声。

“这个,”他指了指手电筒,目光落在她缠着纱布的手腕上,又迅速移开,看向窗外那片依旧浓重的黑暗,“拿着。晚上值班,或者走夜路,用得着。”

苏清沅的目光落在那手电筒上。崭新,锃亮,电池仓严丝合缝,显然是刚领出来不久。部队配发的制式装备。这绝不是他临时从哪里找来的。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他今晚出现在这里,或许并非偶然的巡逻路线,而是……特意为之?这手电筒,也并非临时起意的关怀,而是……早有准备?

这个猜测让她的心弦猛地一颤。她抬起头,再次看向陆承宇。他依旧站得笔直,军装一丝不苟,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在煤油灯跳动的光影里,似乎比窗外的夜色更加幽深难测。他避开了她探究的目光,侧脸对着她,下颌线依旧绷得有些紧,耳根处……在昏黄的灯光下,似乎泛起了一丝极淡、极难察觉的微红?转瞬即逝,快得让她几乎以为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天黑,”陆承宇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低沉了一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带着亮。”

说完,他没有再看苏清沅的反应,仿佛完成了某项重要任务,利落地转身。军靴踏在走廊的水泥地上,发出沉稳而规律的声响,一步步融入了值班室外更深的黑暗甬道中,最终消失在拐角。

苏清沅站在原地,久久未动。手腕上纱布包裹的地方传来细微的刺痛,却远不及心湖掀起的波澜。桌上,那支崭新的军绿色手电筒静静地躺着,金属外壳在煤油灯微弱的光线下,折射出一点冷硬而坚实的光晕。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铁皮外壳。那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奇异地压下了心底残留的最后一丝惊悸和冰冷。她拿起手电筒,沉甸甸的,很有分量。拇指轻轻推开侧面的开关。

“啪嗒。”

一道雪亮、凝聚、笔直的光柱瞬间刺破了值班室的昏暗,如同撕开夜幕的利剑,坚定地投射在对面斑驳的墙壁上,形成一个清晰明亮的光斑。这光芒,远比桌上那盏摇曳的煤油灯稳定、强大得多。

光柱驱散了角落的阴影,也仿佛驱散了她重生以来心底积压的、最深沉的寒意和不确定。她看着那束明亮的光,又低头看了看手中这沉甸甸的“巧合”。

窗外,虫鸣依旧,夜风依旧带着凉意。但苏清沅握着那支手电筒,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属于金属的微凉和属于电池蓄势待发的、隐约的暖意,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悄然包裹了她。

陆承宇最后那句低沉的话在耳边回响:“天黑,带着亮。”

这亮,是他给的。不仅仅是一支手电筒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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