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书记办公室。
死一般的寂静。
张岳山那句诛心之问,像一把无形的枷锁,牢牢套在了侯亮平的脖子上,让他每一个字都卡在喉咙里,无法分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沙瑞金、李达康、高育良,三位汉东的巨头,像三尊沉默的审判官,等待着他的解释。
侯亮平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知道,认错,就是死路一条!
在这种级别的博弈中,承认自己的程序错误,等于将自己的政治生命,亲手交到对方手中。
他不能退。
他唯一的路,是进攻!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内心的慌乱,挺直了腰杆。
他的眼神,瞬间从慌乱变成决绝。
无论如何,他都要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为了反腐大业,不畏强权、挑战潜规则的孤胆英雄!
他是为人民服务的英雄!
“沙书记,李书记,高书记!”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激昂,在寂静的办公室内回荡。
“我知道,按照常规程序,我的行为或许有不妥之处!”
他自纠的话音刚落,突然大声反问道:
“但是!我们面对的是什么?”
“是丁义珍背后那张看不见的、通天的关系网!是国家财产以亿为单位的巨大流失!”
“我收到关键线报,这条路上有重大嫌疑车辆!在这种分秒必争的情况下,任何一丝犹豫,都可能导致国家罪犯的彻底逃脱!”
“为了国家的利益,为了人民的财产,有些时候,我们必须行霹雳手段,打破常规!”
侯亮平慷慨陈词,唾沫横飞。
他感觉自己就是正义的化身,正在向整个汉东官场的陈腐规则,发起挑战。
他讲完,胸膛剧烈起伏,等待着领导们的认可和支持。
然而,他预想中的赞许,并未出现。
办公室的温度,仿佛随着他激昂的陈词,在不断下降。
李达康的眉头,锁得更紧。
他从这番话里,听到的不是证据,而是“可能”、“怀疑”和“线报”。
这是典型的鲁莽和想当然,是政治上的巨大风险。
他开始重新评估这个京都来的“钦差”,内心已经给出了“不可重用”四个字的评语。
高育良镜片后的眼神,闪过一抹失望。
他看到了侯亮平政治上的极度不成熟。
这已经不是办案,这是在胡闹,在给汉东惹天大的麻烦。
自己的这个学生,太让他失望。
而沙瑞金,他的表情始终平静,但眼神却越来越冷。
作为一把手,他看到的不是一个反腐英雄,而是一个不受控制的“政治炸弹”。
侯亮平的这番话,不仅没有说服他,反而在挑战他的政治智慧和领导权威。
一种无形的压力,开始反向施加在侯亮平身上。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独舞的小丑,而台下的观众,眼神冰冷。
就在这尴尬的寂静中。
张岳山,动了。
他等侯亮平的英雄表演彻底结束,等办公室的寂静再次降临,才缓缓开口。
他没有反驳侯亮平的任何一句“推测”,因为那毫无意义。
他将目光转向沙瑞金,语气平静,像是在请教一个学术问题。
“沙书记,根据组织程序,跨省、跨部门的重大案件协查,尤其是涉及到厅局级干部,是否需要向事发地的省委进行通报和协调?”
沙瑞金看着他,缓缓点头。
这是最基本的政治规矩,没人可以否认。
得到肯定的答复,张岳山才将冰冷的目光,重新投向侯亮平。
“侯亮平,我只问你一句话。”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锤,狠狠敲击着每个人的心脏。
“是谁给你的权力,在没有汉东省委任何批复和授权的情况下,在汉东的土地上,拦截、盘查、甚至试图拘捕一位邻省的现任市长?”
轰!
这个问题,像一道晴天霹雳,直接劈在侯亮平的天灵盖上。
他所有的英雄叙事,在这一瞬间,都被撕得粉碎。
张岳山没有和他辩论案情,而是直接用“程序”这把最锋利、最无可辩驳的剑,斩断了他所有辩解。
他瞬间从“反腐英雄”,变成了一个“非法办事”的莽夫。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脸色煞白如纸。
张岳山没有再看他一眼。
他将目光,转向了脸色同样难看的高育良,那个侯亮平曾经的老师。
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失望和质问。
“高书记,你是他的老师。”
“这就是汉东政法系,教出来的政治纪律和程序意识吗?”
这句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高育良的脸上,让他如坐针毡。
紧接着,张岳山的声音依旧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办公室,也为这场风暴,埋下了引线。
“又或者,你的老师,京都的钟书记,从来没有教过你——”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都如同惊雷一般狠狠砸在众人心头。
“国家之剑,在出鞘之前,要先懂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