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跳跃的光芒映照在洞穴粗糙的岩壁上，拉长了围坐者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食物香气、尘土木柴味和淡淡草药味的独特气息，与研究所其他区域的死寂和腐败截然不同。这是一种属于“人”的气息，带着挣扎求生的粗糙与温暖。
叶夜的突然出现，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洞穴内短暂的宁静。
“谁？！”
几乎在他身影出现在拐角的瞬间，围坐在火堆旁的五六个人如同惊弓之鸟般猛地弹起！武器出鞘、弓弦拉紧的声音瞬间响起！所有警惕、紧张、甚至带着一丝惊惧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锁定了他那显眼的机械右臂和狼狈不堪的模样。
气氛瞬间绷紧！
叶夜立刻停下脚步，缓缓举起左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目光快速扫过对方。这些人面色疲惫，风尘仆仆，但眼神锐利，动作干练，绝非普通流浪者。他们手臂上或武器上的守望者标记清晰可见。
“我没有恶意。”叶夜的声音因干渴和疲惫而沙哑，“我跟着标记来的。”
一个看起来是头领的中年男人，脸上有一道深刻的疤痕，从眉骨划到下颌，让他看起来格外凶悍。他握着一把改装过的步枪，枪口微微下压，但没有放松警惕，沉声问道：“什么标记？谁留下的标记？你的手怎么回事？”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钉在叶夜的机械臂上，尤其是那些暗红的纹路。
叶夜注意到，人群中一个看起来年纪最轻、大概只有十七八岁的男孩，在看到他的右手时，眼神中除了警惕，还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好奇。
“圆圈，闪电。”叶夜保持语气平稳，“从一个破碎的设备间出来，穿过枯萎走廊和地下穹光，遇到了一个老人…他指引我来找‘答案’。”他谨慎地没有直接提及母体核心和父亲，只说了部分经历。
听到“枯萎走廊”、“地下穹光”和“老人”，那几个守望者的脸色明显变了变，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疤痕脸头领的眉头紧锁：“你穿过了枯萎区？还见到了‘守墓人’？怎么可能？那地方连Δ系列的残留物都不敢轻易靠近！”
“运气，还有…它。”叶夜轻轻抬了抬右臂，“它似乎对那里的环境有一定的抗性。”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那只诡异的手臂。疤痕脸头领的眼神更加凝重，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敬畏和…忌惮。
“你的手…不是一般的义肢。”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坐在火堆旁的一个女人，她一直没有起身，似乎腿脚不便，裹着厚厚的毛毯，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清澈冷静，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叶夜，“它染指了深渊，却又…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你是谁？”
叶夜沉默了一下，回答道：“叶夜。从第七壁垒来。这只手臂…是我父亲留给我的遗物。”
“叶？”女人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叶明远博士的…”
“莉亚！”疤痕脸头领出声打断了她，眼神警告地瞥了她一眼，然后重新看向叶夜，“不管你是什么人，跟着标记找到这里，算你本事。但我们不能轻易相信一个来历不明、还带着…那种东西的人。”他指了指叶夜的右手。
“我可以离开。”叶夜平静地说，“只希望能换一点净水和食物，我可以拿东西换。”他展示了一下空空如也的生存包。
“嘿，疤脸，别这么不近人情嘛。”那个年轻的男孩忽然开口，他收起了一把简陋的手枪，好奇地凑近了两步，看着叶夜，“他能穿过枯萎区，还能让‘守墓人’指引，肯定不是一般人。而且你看他伤得不轻，一个人能跑到这里，多厉害啊！”年轻人似乎对叶夜的经历充满了崇拜式的想象。
“小杰！闭嘴，回来！”疤痕脸头领——疤脸——低喝道。
叫小杰的男孩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小声嘀咕：“本来嘛…多个帮手不好吗？而且他的胳膊好酷…”
“酷？”疤脸气得差点笑出来，“那玩意儿随时可能把他变成怪物或者引来更可怕的东西！”
“但它刚才没有，不是吗？”那个叫莉亚的女人再次开口，她拉了拉毯子，声音平稳，“如果他真有恶意，或者完全失控，刚才就可以动手了，而不是站在那里谈判。让他过来吧，疤脸。给他点水和吃的。在这种鬼地方，能多一个保持理智的人，就是多一分力量。”
疤脸瞪了莉亚一眼，又看了看叶夜，最终似乎被说服了，或者说是不想在内部分歧上浪费时间。他冷哼一声，收起了步枪，但眼神依旧警惕：“小子，算你走运。过来吧，离火堆远点坐。小杰，给他拿点水和糊糊。”
紧绷的气氛稍稍缓和。叶夜松了口气，依言走到火堆旁，在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坐下，保持着一个不让人感到威胁的距离。
小杰很快拿来一个旧水壶和一小碗看起来粘稠、但散发着食物热气的糊状物，递给他时，眼睛还不停地瞟着他的右手。
“谢谢。”叶夜低声道谢，接过食物和水。水是煮过的，有点涩，但很干净。糊糊是用某种变异植物的根茎和少量肉干熬制的，味道很淡，甚至有点苦，但对于饥肠辘辘的他来说，已是无上的美味。他小口而快速地吃着，感受着食物带来的热量和体力恢复。
在他吃东西的时候，洞穴内的其他人也慢慢坐回了原位，但武器都放在手边，目光仍不时落在他身上。
“你说你从第七壁垒来？”莉亚问道，她似乎在这个小团体中拥有不低的地位，“那边情况怎么样？我们很久没收到来自那个方向的‘同路者’消息了。”
叶夜咽下口中的食物，简短地回答：“孢子浓度持续升高，壁垒内部管理越来越严，被驱逐的共生者越来越多。‘血牙’掠夺者和一伙穿灰衣服的人活动频繁。”他略去了自己就是被驱逐者以及和灰衣人的直接冲突。
“灰衣服…”疤脸的脸色沉了下来，“公司的‘清理队’，他们果然还在活动。看来北极星的‘宝藏’还没被他们完全挖走。”
“你们一直在和灰衣人对抗？”叶夜问道。
“对抗？”疤脸嗤笑一声，带着一丝苦涩，“谈不上对抗，更像是老鼠躲猫。我们只是‘守望者’最外围的‘眼睛’和‘耳朵’，负责监控这片区域的异常活动，偶尔引导一下像你这样的‘同路者’，尽量活下去，把消息传回去罢了。真正能和那些怪物周旋的，是更深处的‘利爪’们。”
“守望者…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叶夜终于问出了这个盘旋已久的问题。
莉亚和疤脸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由莉亚开口，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悠远而沉重的意味：“我们…是一群不愿意忘记过去，也不愿意放弃未来的人。有些是当年北极星灾难的幸存者及其后代，有些是后来认同我们理念的流浪者和壁垒叛逃者。我们相信孢子并非单纯的灾难，母体也并非必须毁灭的敌人。我们守望真相，守望希望，也守望彼此，在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上挣扎求存，寻找着或许根本不存在的‘救赎’之道。”
她的描述与父亲日志以及母体传递的情感碎片隐隐吻合。叶夜心中多了几分认同感。
“那你们知道‘净化协议’吗？”叶夜试探着问。
“净化协议”四个字一出，所有守望者的脸色都瞬间变了！连一直表现得很跳脱的小杰都收敛了笑容。
“你从哪里听到这个词的？！”疤脸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严肃，甚至带着一丝厉色。
“父亲的日志里提到的。”叶夜没有隐瞒关键信息，他知道必须展现一定的诚意才能换取信任，“他说…那是真正的‘重启’，需要‘火种’和母体核心。”
洞穴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良久，莉亚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叶夜：“叶明远博士…他果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她摇了摇头，“孩子，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净化协议’…那是一个禁忌。一个就连大多数守望者高层都不愿轻易触碰的禁忌。”
“为什么？”叶夜追问。
“因为代价。”莉亚的声音低沉下去，“那并非公司想象中抹杀一切的毁灭性净化。根据我们拼凑出的零星信息，那更像是一种…‘同归于尽’式的格式化重启。它确实可能清除掉Δ系列的扭曲和污染，甚至让母体从痛苦疯狂中解脱，但代价很可能是…彻底熄灭‘火种’，重创甚至杀死母体核心意识，而作为激活‘钥匙’的739合金深度共生体…”她的目光落在叶夜的右臂上，“…恐怕也难以幸免。”
叶夜的心脏猛地一沉。
代价是…这个？
父亲没说完的代价，竟然是牺牲自己，甚至可能牺牲母亲（母体）来换取一个虚无缥缈的“重启”？
难怪父亲如此犹豫，最终也没有执行…
“所以，那根本不是什么希望…”叶夜喃喃道，感到一阵冰冷的绝望。
“不。”莉亚却摇了摇头，眼神变得深邃，“或许它依然是希望，只是…是最残酷、最后的那一种。当一切都无法挽回，当母体的痛苦和Δ系列的扭曲即将扩散到无法收拾，毁灭整个世界时，这或许是唯一能按下停止键的方法。所以它被保留了下来，作为最后的…保险丝。”
“而我们，”疤脸接口道，语气沉重，“我们的任务之一，就是确保这个‘保险丝’不会轻易被点燃，也不会落入错误的人手中，比如公司或者那些疯掉的Δ系列。”
信息量巨大，叶夜需要时间消化。他原本以为找到了解决问题的钥匙，却发现这把钥匙可能连自己也一起锁死。
就在这时，负责在洞口附近警戒的一个守望者突然压低声音道：“头儿！有动静！东南方向，大概五百米，能量信号异常！不是灰衣人的制式装备，更像是…Δ系列的残留物在活动！正在向这边移动！”
所有人瞬间进入战斗状态！疤脸立刻起身，打了个手势：“熄灭篝火！一级戒备！小杰，带他去后面避难点！其他人，准备迎敌或转移！”
洞穴内瞬间忙碌起来，火堆被迅速用土掩埋，装备被抓起，动作迅捷而有序，显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情况。
小杰跑到叶夜身边，急切道：“跟我来！这边有个更隐蔽的小洞穴！”
叶夜没有犹豫，立刻抓起自己的东西跟上。在离开主洞穴前，他回头看了一眼莉亚和疤脸。莉亚对他微微点了点头，眼神似乎在说“活下去”。
跟着小杰钻进一条更狭窄的缝隙，后面果然有一个仅能容纳两三人的小石洞，里面有一些基础的应急物资。
“躲好！别出声！”小杰紧张地嘱咐了一句，然后也拿起自己的小手枪，守在了缝隙口，小心地向外张望。
外面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守望者们移动和布防的声响，然后重归寂静。
黑暗和寂静中，只能听到自己和小杰有些紧张的呼吸声。
叶夜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握紧了父亲留下的录音笔和“火种”。
希望似乎变得更加渺茫，前路更加艰难。
但至少，在这片绝望的废土上，他不再是独自一人。
他还有未尽的承诺，还有必须偿还的血债。
以及，身边这个临时避难所里，一个同样在努力活下去的、年轻的守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