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被悄然端进去的热汤面,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苏念衾心中漾开一圈圈复杂的涟漪后,周遭便再次陷入了沉寂。
卧室的门再也没有打开,里面听不到任何进食的声响,仿佛那碗面只是被接收了进去,然后便被遗忘在某个角落。苏念衾坐在客厅沙发上,乐谱摊在膝头,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时间在挂钟单调的滴答声中缓慢流逝,猜测和细微的失落感在寂静中无声发酵。
他吃了吗?还是……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
就在这种忐忑的等待几乎要将她淹没时,卧室的门把手,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
苏念衾的心瞬间提起,几乎是屏息凝神地望过去。
门被从里面拉开一条缝。厉战霆的身影出现在门后。他已经换下那身脏污的作训服,穿着一件深灰色的棉质短袖和一条宽松的作训长裤,头发湿漉漉的,似乎只是随意擦了一下,发梢还滴着水,整个人看起来洗去了风尘,却洗不去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浓重疲惫。他脸上的线条依旧冷硬,但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柔和了少许。
而他的手里,端着那个汤碗。
碗是空的。
苏念衾的目光落在那个空碗上,心头猛地一松,一种难以言喻的、细微的雀跃悄然升起,瞬间冲散了之前的忐忑和失落。他吃了。他接受了。
厉战霆没有看她,目光低垂,端着空碗径直走向厨房。她听到水流声响起,他在清洗碗筷。动作似乎有些迟缓,带着倦意,但依旧有着他特有的、一丝不苟的节奏。
水声停了。他拿着洗得干干净净、甚至擦干了水渍的碗走出来,却没有立刻放回橱柜,而是站在原地,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他转过身,目光第一次准确地落在了苏念衾身上。
他的眼神依旧深邃,带着疲惫,却似乎没有了之前那种冰冷的审视和距离感。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昏暗,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有些模糊。
“谢谢。”他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沙哑低沉,像粗糙的砂纸磨过,但这两个字却说得异常清晰。
苏念衾没料到他会直接道谢,愣了一下,才连忙摇头,声音有些轻飘:“不、不客气。就是……很简单的东西。”
他点了点头,没有再就面条多说什么,仿佛那声“谢谢”已经为这件事画上了句号。他拿着碗,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沉默地站了几秒钟。昏暗的光线下,他眉宇间的倦色更加明显。
“任务……还顺利吗?”苏念衾鼓起勇气,轻声问了一句。问完又有些后悔,担心这触犯了他的什么纪律。
“……嗯。”他应了一声,算是回答。没有细节,没有情绪,只是一个确认。然后,他像是补充般,极其简短地加了一句,“边境缉毒,清了个窝点。”
边境……缉毒……清窝点……
这几个冰冷的词语组合在一起,瞬间在苏念衾脑海中勾勒出惊心动魄、危机四伏的画面。她的心猛地一紧,终于明白他归来时那身难以掩饰的疲惫和风尘来自何处。那不是普通的训练或演习。
她张了张嘴,想问“危险吗”,想问“有人受伤吗”,但看着他那张写满倦容、显然不愿多谈的脸,所有的话又都咽了回去。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辛苦了。”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但这次的沉默,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冰冷和令人窒息,反而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共同经历过某种情绪后的微妙平静。
厉战霆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向窗外。皎洁的月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进来,在冰冷的地板上投下一片清辉。
“时间不早了。”他忽然说,声音依旧沙哑,却似乎放缓了语速,“你明天还要工作。”
这是在……关心她的作息?苏念衾有些不确定地想。
“我还好,”她轻声说,“你……才需要好好休息。”
他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似乎是极轻微地颔首,又或许只是月光下的错觉。“嗯。”他又恢复了单音节的回应。
他拿着那个干净的碗,转身走向厨房,将其精准地放回橱柜原来的位置。然后,他走出来,却没有立刻回卧室,而是在走廊口停顿了一下。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
“碗,”他背对着她,忽然又开口,声音低沉地融在月光里,“洗得很好。”
说完这句没头没尾、甚至有些古怪的话,他没有回头,径直走向卧室,门被轻轻关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响。
客厅里再次只剩下苏念衾一个人,和满地清冷的月光。
她怔怔地望着那扇再次紧闭的房门,回味着他最后那句“洗得很好”。
这是在……肯定她遵守了厨房即时清洁的规则?还是……一种极其笨拙的、试图为之前那句干巴巴的“谢谢”再做一点补充?
无论是什么,这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缓和,像一丝微暖的风,悄然拂过心湖。
月光静谧地流淌着,将屋子里的冰冷秩序蒙上了一层柔和的轻纱。
这一次的寂静,不再令人不安。
她缓缓靠在沙发背上,听着隔壁房间终于传来沉重而平稳的呼吸声,似乎他已经极度疲惫地沉入睡眠。
一碗面,一句谢谢,一句关于洗碗的评价,一场月光下短暂而近乎无声的交谈。
这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却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寂静与月光中,悄然融化了一丝坚冰。
今夜,或许能睡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