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在稻香村的习俗中,长辈第一次看见晚辈是要给红包的,小时候江小年就盼着家里来个亲戚,到时候总有红包拿。
现在这个红包可能也就是三块五块,最多不会超过十块钱,只是长辈对孩子的一些心意,也不需要上交父母,就是给孩子买糖吃的,号称利是。
九叔公看见一个粉粉糯糯的小团子阿福,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他的孙子孙女们也都在城里,基本不回家,年纪大了,孺慕之情更重,村里的孩子们都喜欢跟他玩。
九叔公是在自己的堂屋里面做木工,大门时时刻刻都敞开着,孩子们来来往往,他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拿给那些孩童,已经成为了一个小型幼儿园。
阿福是个小机灵鬼,指着九叔公脖子上挂的金钥匙:“太公,我要那个……”
阿婶在一旁惊讶,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惊慌失措的过来:“你这孩子,咋这么不懂事呢,那可是金钥匙,太公将来要留给我小辉的。”
“阿福,你可说准的,真的要这个,不能反悔的,反悔会被大灰狼吃掉。”九叔公如获至宝,也不管是在田里,毫不犹豫的握住了阿福脏兮兮的泥巴手。
阿婶还在一旁喋喋不休:“老爷子,你真是年纪大了糊涂了,这可是金子。”
“是黄金钥匙,也是传承,今天我做主,就给阿福妹了。”九叔公也不吝啬,从脖子上取下来,就挂在阿福的脖子上。
阿福稀罕得不行,这个小金疙瘩,在农村来说,可是非常珍贵的,能值个几万块钱呢。
阿婶在一旁拦住,却被太公狠狠的斥责:“这是我的东西,我说给谁就给谁,你要是有时间,赶紧把田种好。”
阿婶是了解这位老公公的性格的,向来说一不二,家里的丈夫还要靠九叔公养活,所以她不敢言语。
九叔公又看向阿太和江小年:“年轻的时候我就想要个女儿,后来我就想要个孙女,我们家人基因不行,生的都是儿子孙子,现在总算是如愿以偿,姑妈,你不会拒绝吧?”
“我知道你的意思,就当个小玩意儿让阿福带着,等你后悔了再说也来得及。”阿太可不觉得这是一坨值钱的黄金,只觉得它不过就是一个玩意,小孩子喜欢就戴着,不喜欢了就还给九叔公。
九叔公却将这个金钥匙当成是一种信仰,欢天喜地的跟身边的人说,等我们忙完春种,我就可以摆酒了,到时候请同行们都来。
阿婶却小声的嘀咕:“什么事情从来不想着自己人,总是想着外人。
江小年问阿太:“这个金钥匙有什么寓意吗?”
“以后你就知道了,这么多年,没一个人能入得了你九叔公的法眼,他的那套工具,没人有资格碰,现在总算是找到接班人了,先让他高兴几天吧,等他知道阿福的性格,就后悔把,正好我看见阿福也喜欢他的那个玩意儿。”阿太倒是乐得自在逍遥。
在田里,他们进行简单的午餐,又闹出了一点小插曲,大家都是很高兴,只有阿婶不愉快,黄金说送人就送人,老头子果然是视金钱如粪土。
这一天播种,虽然已经改良了播种器,但在田里劳作,的确是辛苦的事情。
难怪小时候父亲总说,不好好读书就种地,你还戴着个眼镜,以后种地都分不清草和苗,只不过是初春的季节,汗水已经打湿了衣服。
幸好阿太是非常会养生的,已经烧了热水,唯恐会被风寒感冒入侵。
阿太做了五神汤,等江小年洗完澡,就在火盆旁边,听着雨声享用五神汤,这是一天时间里最惬意的一刻。
农村的生活好像很忙,忙得一整天都没时间看手,农村的生活好像又很闲,总能听见虫鸣声,如果现在是在城里,恐怕只有汽车鸣笛的声音以及人们匆忙的背景吧。
在农村,如果一家人做了点好饭好菜,都会给亲友们送去,上次江小年给九叔公送了蕨菜炒腊肉,现在阿婶也急匆匆的赶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盆子。
“小年,阿太,这是扁豆人参粥,不都说春困吗,我就熬了一锅给你们解乏,今天下雨在地里播种,真是辛苦了。”阿婶笑嘻嘻的进门,但是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阿福脖子前的金钥匙。
阿太是个人瑞,早就看出来阿婶的目的,佯装不知道:“放桌子上就行,过几天就惊蛰了,我带阿福去看青蛙。”
阿福听说要去抓青蛙,突然就来了兴致:“是蚂拐吗?我要看蚂拐。”
蚂拐就是青蛙的意思,阿福正是学舌的时候,时不时冒出来一句土语方言,让大家都觉得可爱极了。
阿婶眼睁睁的看着金钥匙走了,只好讪讪的说:“小年,我看你一个人在家也没啥意思,女人嘛,总归是离不开男人的,你可别学我,在家里守活寡,明天我给你约了几个后生,你相看相看,就算不成,也交个朋友咧。”
还没等江小年拒绝,阿婶就飞一般的跑走了,阿婶想着,只要江小年带着阿福离开稻香村,九叔公动的那个念头就会放下,该是他们家的东西,一个都不能少。
阿太带着阿福到村子口的池塘里看青蛙,一边说道:“惊蛰过,暖和和,蚂拐出来唱山歌,马上就要惊蛰了,阿福,等到那一天,阿太带你玩好玩的。”
阿福笑得开心,拿着石头往池塘里面扔,高声大唱,声音还有一些跑调:“一只蛤蟆一张嘴,两只眼睛四条腿……
“四只蛤蟆四张嘴,八只眼睛很多条腿……”阿福数不清了,只好含含糊糊自己唱下去。
阿太笑得合不拢嘴:“鬼精灵,和你妈妈一样……”
春雷乍动,天还没亮,屋檐便漏下银蚕啃食桑叶般的沙沙声。
阿太摸黑披衣时,堂屋里的狗爷突然炸开嗓子汪汪叫个不停,试与天公比高低的气势,还是很值得钦佩的,说到底,狗子都知道,气势不能输,狗叫一声,雷鸣一声,倒也是相得益彰。
不多时,阿太背篓里面的雷公根还沾着雨露,根须蜷着,江小年起来时却问:“阿太你现在怎么起得那么早。”
“惊蛰前三日的雷公根最金贵,要在雷响前挖,药性才会带着破土的莽撞劲头。”阿太总有自己的生存法则。
江小年打了一个哈欠,继续回去睡回笼觉,阿太却背着背篓,又出门去了,一连好几天都是如此。
江小年每天都在田间地头,学会了不少农村的俗语,比如说“到了惊蛰节,锄头不停歇”,又说“九尽杨花开,农活一齐来,”还有“过了惊蛰节,亲家有话田间说”,这些话显示了惊蛰开始的农忙。
如果不是回村里生活这么几天,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她哪里知道这些质朴的智慧。
阿太白天从来都没有闲暇的时候,特别是惊蛰这一天,阿太带着村里的大孩子小孩子们,开启了一个特别的祭祀活动,当然,也只是小范围的,图个开心哄阿福玩。
阿太早晨起来穿得特别正式,那一身蓝色的布料显得格外端庄,从自家的灰缸里用大瓷碗舀出生石灰分,然后带着阿福在堂屋,过道,箱子里用石灰粉画出跳跃的青蛙形状。
阿福觉得好玩极了,手舞足蹈的要帮忙,还在大青蛙旁边画个小青蛙。
江小年看见这一幕,心生欢喜:“我们请青蛙出来吃虫虫,阿太今天带着你给青蛙过生日。”
“那就要唱生日快乐歌,祝蚂拐生日快乐。”跑调的音响彻了整个堂屋。
隔壁村里的孩子也都跟着一起唱,江小年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如果西方的洋人们听见他们的生日快乐歌演绎成祈福五谷丰登的青蛙生日歌,会不会急眼?
阿太玩得津津有味:“明年阿太带你去看蚂拐节,我记得小时候我们这儿也有,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不办了,那时候大家敲锣打鼓的,载歌载舞,到处都是人山人海,还有人唱起山歌呢,阿福嗓子亮,去唱山歌肯定第一名。”
江小年却在屋子里架起炉子,她现在要“炒虫”,小时候,母亲就是在惊蛰时节炒虫的。
传闻说惊蛰吃炒虫有驱虫的效果,小时候他们还吃了蜂蛹,但是现在要用玉米和黄豆代替,等到“虫子”炒熟了之后,大孩子小孩子们蜂拥而上,一起抢着吃。
他们还在比赛,看谁吃得快,看谁吃得香,一口一个嘎嘣脆,堂屋里面可真是热闹非凡。
阿太喜欢这样的喧闹声,老祖宗们也喜欢,余庆堂前的烛火,还闪出了烛花,九叔公说,这是个好兆头,春暖花开,山村旖旎如画,春天来了。
屋子里沸腾着,天空中又是一阵雷响。
阿太却慢悠悠的说道:“惊蛰雷是天地打的嗝,憋了一冬的浊气,得靠这声响震散了,万物才透得过气。”
九叔公却砸吧砸吧嘴,意有所指的盯着江小年:“春雷动,笋就会坡地而出,咱们后山的甜笋可真是绝了。”
“九叔公,明天我给你挖笋去。”江小年看着天空,等待一场春雨到来。
九叔公笑道,“明天打完小人再去挖笋,打了小人,一年都不犯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