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看着坐在旁边，因为紧张而手足无措的石默，小声问他：“你不嫌我笨吗？”
石默摇摇头。
“你不嫌我晦气吗？我是收尸的。”
他又摇摇头。
他拿起锤子，在铁砧上重重地敲了三下，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笑得憨厚。
我看不懂，但我觉得，那应该是好的意思。
我也跟着憨憨地笑了。
有一次，村里的几个顽童又朝我扔石子，骂我是灾星，是没人要的扫把星。
石默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一把将我护在身后。
他那么高大的一个人，只是用眼睛瞪着他们，就把那群孩子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被人保护的滋味。
我拉住石默粗糙的衣角，仰头对他笑。
我们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没有繁琐的仪式，石默用他攒下的所有钱，给我扯了一身红色的新布料，又亲手为我打了一对小巧的银耳环。
他还给灰灰打了一个小铃铛，挂在它的脖子上，灰灰高兴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石默开始为我打造新家具，桌子，椅子，还有一张又宽又结实的新床。
他做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偶尔给他递块布巾擦汗。
日子安稳又平静，我几乎快要忘了凌昭这个人。
可我不知道，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刚刚登基的新皇凌昭，正夜夜被噩梦纠缠。
梦里总是那间漏风的破屋，和那股让他厌恶又挥之不去的尸臭味。
终于，他派人快马加鞭，前来查探我的近况。
得到的消息却是：她要嫁人了。
凌昭第一次慌了，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三个月的画面。
那间破屋子，那个傻姑娘。
他被废了太子位，被亲信出卖，一路追杀，最后被下毒扔在乱葬岗等死。
是他最看不起的，愚蠢肮脏的乡野村妇救了他。
她每天给他换药、洗衣、做饭。
她身上的味道其实并不臭，是草药和泥土混合的气味，可他却总觉得那是尸体腐烂的味道。
她还喜欢在他耳边哼着不成调的歌谣，像蚊子一样嗡嗡作响。
可奇怪的是，在那嗡嗡声里，他被毒瞎双眼的焦躁和被背叛的愤怒，慢慢地平息了下来。
她养的那条瘸腿小土狗灰灰，对他充满敌意。
只要他一骂阿禾，灰灰就冲他呲牙，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警告声。
阿禾就会笨拙地把灰灰抱开，小声哄它：“不许凶，他是病人。”
后来，他身上的伤好了些，但眼睛还是看不见。
可阿禾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
第二天，她天不亮就出门了。
回来的时候，是被人用门板抬回来的。
村里人说，镇上张大善人全家得了恶疾，一夜之间暴毙，无人敢去收尸。
阿禾接了这活，挣了五十个铜板。
她用这钱给他买了药，自己却因为脱力，从山坡上滚了下来，摔断了腿。
她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却还把药包紧紧抱在怀里，傻笑着对他说：“我有钱给你买药了。”
那天，凌昭第一次没有出言嘲讽。
屋子里一片死寂。
他看不见，却能清晰地听到她因为疼痛而压抑的呼吸声。
内心第一次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他开始习惯阿禾的存在，习惯她哼的歌谣，习惯她笨拙却温暖的照顾，习惯她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他将这种依赖归咎于落魄时的无奈。
他堂堂太子，绝不可能对一个浑身尸臭的傻子动心。
所以，当宁绾绾带着人找到他时，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
可得知阿禾要嫁人的那一刻，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他确实对她动心了，他不允许阿禾另嫁他人。
趁着夜色，他连夜出了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