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刚踏入屋内,沈狱便觉一阵清风扑面而来。
屋子陈设极其简朴,一桌一椅一榻,皆是寻常木料,桌面上甚至能看见细微的划痕,墙角的书架上堆满了泛黄的书卷,连盏像样的琉璃灯都没有,比起他那小院不过是多了几分书卷气。
他目光很快落在屋中那人身上。海刚峰正坐在案前翻看着卷宗,身上那件蓝色五品官服洗得有些发白。
再看那张脸,清瘦的面颊棱角分明,额上刻着几道深深的皱纹,想来是常年操劳留下的痕迹。
花白的胡须梳理得整整齐齐,衬得那双眼睛愈发锐利如鹰,目光扫过来时,带着股不怒自威的凛然正气,仿佛能洞穿人心底的私念。
这副模样,完全应了民间对“海青天”的形容—-清正里藏着刚毅,简朴中透着风骨。
“属下锦衣卫试百户沈狱,拜见海大人。”
沈狱不敢怠慢,单膝跪地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动作干脆利落。
海刚峰放下卷宗,眉头微蹙。
他本就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见沈狱行此大礼,反倒有些不自在,连忙起身伸手去扶:
“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他的手掌粗糙有力,带着常年握笔和劳作的薄茧。
沈狱借着他的力道起身,刚站稳就听见海刚峰语气生硬地开口:
“阁下若是有事便直言,若是想以金银相赠,或是托关系走门路,现在就可以离开了—-本官不吃这一套。”
沈狱心中一凛,果然是名不虚传的硬骨头。
他当即拱手躬身,语气诚恳:
“大人明鉴!属下久闻大人清正廉洁,刚正不阿,在地方任职时便敢弹劾权贵,为民请命,是朝野公认的青天父母官,属下虽在锦衣卫任职,却也深知大人风骨,怎敢用重金贿赂这种肮脏手段污辱大人?”
他微微抬头,迎上海刚峰审视的目光,字字铿锵:
“属下今日前来,确实是知晓些两淮盐商案的线索,特意来禀报大人,这案子牵连甚广,盐商勾结官员,盘剥百姓,江彬千户在两淮的动作更是疑点重重,属下虽人微言轻,却也想为朝廷尽一份力,为圣上分忧,助大人将这些贪官污吏连根拔起!”
“这些蛀虫盘踞在我大晏王朝的根基里,吸民脂民膏,坏朝廷法度,若不彻底清除,迟早会蛀空这万里江山。”
沈狱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难以掩饰的愤懑,
“属下知道大人此次回京定是为了彻查此案,属下愿效犬马之劳,哪怕赴汤蹈火,也要让这些硕鼠得到应有的惩罚!”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既捧了海刚峰的清正,又表了自己的忠心,更点出了盐案的要害。
屋中一时寂静,只有窗外的风声轻轻掠过。
海刚峰盯着他看了半晌,锐利的目光在他脸上反复打量,似乎在判断这番话的真假。
沈狱坦然迎上他的视线,后背却已微微出汗—-这是他赌上性命的一步,容不得半点心虚。
片刻后,海刚峰缓缓坐下,指了指案前的椅子:
“坐下说。你且讲讲,你知道些什么?”
沈狱见海刚峰松口,连忙拱手上前,将这几日“梳理”出的线索娓娓道来。
他刻意放低了声音,语气却带着恰到好处的凝重:
“大人,属下在两淮查案时便察觉不对—-江彬千户此次南下,名义上是查盐商走私,实则是为盐商站台,属下查到,江彬每年都会收受两淮盐商的巨额贿赂,光是去年冬天,就有盐商通过漕运给他送了整整二十箱白银,藏在运粮的漕船底舱。”
他故意加重了“二十箱白银”的语气,眼角余光瞥见海刚峰握着卷宗的手指猛地收紧。
“所以他才会在两淮抓了盐商家眷?看似是在查案,实则是在保护他们,以免有人从这些人中找到把柄?”
海刚峰追问,声音里已带了怒意。
“正是!”
沈狱点头,顺着话头添了几分细节,
“盐商怕大人您追查得紧,便请江彬南下镇场子,江彬收了好处,自然要保他们,甚至还帮着盐商销毁了不少账册,更可怕的是,那些追杀属下的白莲教死士,根本不是寻常乱民。”
他顿了顿,看着海刚峰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属下从一具死士身上发现了旧伤,是流放犯人才会有的刺青。据属下查证,这些人本是朝廷流放岭南的重犯,却在半路被盐商花钱买通押送官差,偷偷截了下来,编入白莲教当作死士培养。”
“啪!”
海刚峰猛地一拍案几,桌上的砚台都被震得跳了跳。
他霍然起身,清瘦的脸颊涨得通红,花白的胡须气得发颤:
“胆大包天!竟敢私自放走流放重犯,培养死士!这形同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
屋中空气瞬间凝固,连窗外的风声都仿佛停了。
海刚峰在屋里踱了两步,锐利的目光扫过沈狱:
“你说的这些,可有实证?”
“属下正在追查!”
沈狱连忙接话,语气愈发恳切,
“那批被截走的犯人押送文书,属下已让人去锦衣卫库房调阅,只是有人阻挠,未能查到,而且…………”
他话锋一转,露出几分后怕,
“正因为属下查到了这些,才招来了杀身之祸。”
“杀身之祸?”
“是白莲教的死士!”
沈狱掀起衣襟,露出大腿上包扎的布条,上面还渗着暗红的血迹,
“三日前夜里,五名死士潜入属下住处刺杀,幸好属下早有防备才侥幸逃脱,他们定是怕属下把盐商与江彬勾结、私养死士的事捅出来,才急于灭口。
海刚峰停下脚步,重新打量起沈狱。眼前这锦衣卫试百户虽年轻,眼神却沉稳得不像个寻常武官,话里的细节虽未全证,却处处戳中了盐案的要害。
尤其是“私放流放犯养死士”一事,若是属实,足以让江彬和盐商万劫不复。
“你说的亲信可靠?”
海刚峰追问,语气里已少了几分怀疑。
“是属下过命的兄弟,绝对可靠!”
沈狱语气笃定,心里却暗自捏了把汗,他那里派人去调查了?他这几天除了王二牛,谁都没有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