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张麟那边的猜疑，如同投入死潭的石子，漾开的涟漪比江云预想的更为持久。
下一次送货时，张麟的脸色明显阴沉了许多，查验货物的时间格外长，挑剔无比，言语间夹枪带棒，对分量和成色的苛责远超以往。
“李瘸子最近手抖得厉害？还是觉得我张麟出不起价钱？”他捏着一撮色泽暗沉的金属粉末，冷笑连连，“告诉他，想要坐地起价，或是另攀高枝，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江云唯唯诺诺，低着头，将这番指责原封不动地带回给李槐。
李槐枯槁的脸瞬间铁青，浑浊的眼里迸射出怨毒的光芒，低声咒骂：“张麟那个贪婪无度的蠢货！真当老子是他的矿奴不成？！”
但他终究不敢真的与张麟撕破脸，只是将这股邪火迁怒于江云，下一次给予“赏赐”时，故意挑了一块毒性猛烈、却几乎没什么精华可言的废渣，冷眼看着江云“痛苦”地接过。
江云照单全收，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畏惧与隐忍，心中却冰冷一片。
狗咬狗的局面已然形成，但这还不够。他需要在这裂隙中，撬出更实质的东西——关于那位“内门赵师兄”的信息。
他不再主动提及“赵师兄”三个字，那太着痕迹。他只是更加勤勉地跑腿，更加恭顺地办事，甚至在一次李槐因操作不当，被丹炉余烬灼伤手臂时，“恰好”路过，并“笨拙”地用自己的杂役服下摆，帮其擦拭包扎。
那殷勤背后，是强化视觉下对李槐伤口处细微灵力波动的观察，以及对其随身物品更细致的记忆。
李槐对他的戒心，在这种持续的、看似毫无威胁的服侍中，又降低了一丝。
时机在一次意外的“危机”中降临。
这日，江云照例前去取货，却发现李槐的小院外围了几名神色严肃的执役弟子，正在盘问着什么。李槐站在门口，脸色苍白，腿脚似乎都在微微发抖。
江云心中一惊，立刻缩回角落，屏息凝神，听觉提升到极限。
风中断断续续传来“……清查……账目不符……废料损耗……”等字眼。
执事堂的清查！竟然真的波及到了这里！
江云心脏狂跳，但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不是冲他来的，是宗门例行的核查，或是有人举报。
他看到李槐艰难地应付着，额头冷汗涔涔。
半晌，那几名执役弟子似乎没有找到确凿证据，又或许是李槐打点了什么，最终训诫了几句，转身离去。
李槐几乎是瘫软地靠在门框上，大口喘息，脸上惊魂未定。
江云等待了片刻，才装作刚刚到来的样子，低着头小跑过去，声音带着惶恐：“李师叔……刚才那些师兄……”
李槐猛地抬头，看到是江云，眼中惊惧未消，却又闪过一丝狠戾，一把将他拽进院子，死死关上院门。
“闭嘴！今天的事，敢泄露半个字，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压低声音，嘶哑地威胁，手指因用力而掐得江云胳膊生疼。
“弟子不敢！弟子什么也没看见！”江云连忙保证，身体微微颤抖，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恐惧。
李槐死死盯着他，似乎在判断他的忠诚。良久，才缓缓松开手，喘着粗气，眼神变幻不定。
执事堂的突然清查，让他如同惊弓之鸟。张麟那边的逼迫，内门可能存在的诱惑与危险，都让他倍感压力。他急需一个更稳妥、更隐蔽的出货渠道，或者……一个能替自己分担更多风险的人。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江云身上。
这个杂役，耐毒性强，胆小，看似愚笨却手脚还算麻利，最关键的是，把柄牢牢攥在自己手里……
一个冒险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
他需要测试，最后一次测试。
当晚，李槐没有让江云立刻离开。而是将他带到小院最深处一个紧锁的、散发着更浓烈古怪气味的仓房前。
打开锁，里面堆放的并非普通废料，而是一些形状更加奇特、能量波动更加隐晦甚至危险的物品——半瓶凝固的、闪烁着星光的黑色液体；几块缠绕着枯萎藤蔓、仿佛还在微微搏动的暗红色矿石；甚至还有一个被符文封印的、不断凸起凹陷的皮袋……
“认识这些东西吗？”李槐声音沙哑，目光如同淬毒的钩子，盯着江云的反应。
江云茫然地摇头，眼神里只有敬畏和陌生：“弟子…弟子不识……”
噬灵根却在体内疯狂示警，传递出对这些物品强烈的渴望与忌惮交织的复杂情绪。这些东西，绝非凡品！甚至可能不是丹房正常的废弃物！
李槐对他的反应似乎还算满意，阴沉的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这些都是……‘好东西’。比之前给你的，好上十倍、百倍！但毒性也猛烈百倍，沾之即死！”
他顿了顿，观察着江云的表情，继续用诱惑的语气说道：“你想不想要？想要，就得替师叔我做一件事。做好了，以后这些东西，可以偶尔赏你一点点。”
江云脸上立刻露出极度渴望又极度恐惧的挣扎之色，呼吸急促，半晌才颤声道：“师叔……要弟子做什么？”
李槐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如同耳语：“替师叔……送一件东西去一个地方。不在宗门内，在后山……很安全，但绝不能让人知道。”
后山！江云心中一凛，想起关于废矿坑的恐怖传闻。但他脸上却显出犹豫和害怕：“后山…弟子听说那里……”
“怕什么！”李槐打断他，语气带着不耐烦和蛊惑，“就在边缘，有个废弃的祭龛，你把东西放在龛里就行，自然有人会取。事成之后，这个……”他拿起那半瓶凝固的黑色液体，在江云眼前晃了晃，“就是你的了。”
那黑色液体散发出的能量波动，让江云体内的噬灵根近乎沸腾！
强压下悸动，江云脸上挣扎更甚，最终仿佛被那“重赏”彻底冲昏了头脑，一咬牙，重重跪下：“弟子…弟子愿为师叔效死！”
“很好！”李槐脸上露出得计的笑容，将那半瓶黑色液体小心收好，“明夜子时，还是这里，我告诉你具体位置和要送的东西。记住，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有第三个人知道……”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弟子明白！”江云磕头，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退出仓房，离开小院，江云走在返回的路上，背后的目光如同毒蛇般黏着，直到他走出很远才消失。
他的脸上，再无半分激动与恐惧，只剩下冰冷的计算。
鱼饵足够香甜，甚至香甜得有些过头了。
后山、废弃祭龛、绝非丹房产出的危险物品……李槐让他送的，绝不是什么好东西，甚至可能是极其烫手的赃物或是禁忌之物！
这老狐狸，恐怕不仅仅是想测试他的胆量和忠诚，更深的目的，或许是想要找一个完全可控的替死鬼，去完成这次危险的交接，将他自己从可能存在的风险中摘出去。
一旦事发，所有线索都会指向他这个“贪图赏赐、私自偷运禁忌物品”的低贱杂役。而李槐，完全可以矢口否认，甚至反咬一口。
好一招金蝉脱壳，毒辣至极。
但危机之中，往往蕴藏着最大的机遇。
李槐终于向他露出了更多獠牙，也意味着，他能接触到的核心秘密更多了。
那位“赵师兄”的线索，或许就隐藏在这次任务之中。
明夜子时……
江云摸了摸怀中那枚日益温润的幽暗碎片，眼神锐利如刀。
那就去看看，这看似香甜的鱼饵之后，藏的究竟是怎样的钩子。
以及，谁才是最终咬钩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