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思忖间，丫鬟在门外轻声禀报：“小姐，苏小姐去而复返，脸色很不好看，说想见您。”
沈清辞心中一紧，看来婉清回去后，内心的挣扎和痛苦并未平息，反而愈演愈烈了。她立刻道：“快请她进来。”
房门被推开，苏婉清失魂落魄地走了进来。不过半日功夫，她仿佛憔悴了许多，眼睛红肿，显然是哭过了。她看到沈清辞，未语泪先流，扑过来紧紧抓住沈清辞的手，声音哽咽：“清辞……我……我心里好乱……”
沈清辞扶着她坐下，递过一杯温茶，柔声道：“别急，慢慢说，我在这儿呢。”
苏婉清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道：“今日在杏花林……陈公子他……他说的那些话，和我之前认识的仿佛不是一个人。我心里难受得很……可是，可是我又忍不住想，是不是我太敏感了？或许他只是……只是恪守圣人之言，并非有意轻视女子？我是不是误会他了？”
看她到了这个时候还在为陈铭找借口，沈清辞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气愤。她知道，这是深陷情感依赖中的人常有的心理，不愿相信自己倾心托付的对象竟是如此不堪。
沈清辞没有立刻反驳，而是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引导她自己思考：“婉清，我们先不提陈公子。你且问问自己，昨日宫宴，你听到陛下和娘娘的旨意时，心中是何感受？”
苏婉清抬起泪眼，茫然道：“自然是……觉得欢喜，觉得有了盼头。”
“为何欢喜？盼的又是什么？”沈清辞追问。
“盼……盼着能像娘娘一样，找到一个只钟情于自己、也值得自己钟情的男子，相互尊重，白首偕老。”苏婉清低声说。
“说得很好。”沈清辞肯定地点点头，“相互尊重，白首偕老。这才是陛下和娘娘倡导的新风真意，是婚姻应有的模样。那么，你再想想，一个真心尊重你、将你视为平等伴侣的男子，会认为你读书明理是‘失了本分’吗？会认为你最大的造化只是‘相个好夫君’吗？”
苏婉清愣住了，泪水凝固在脸颊上。沈清辞的话，像一把钥匙，撬开了她心中被情感蒙蔽的角落。
沈清辞继续道，语气温和却坚定：“婉清，婚姻不是女子唯一的归宿，更不是一场用来换取安稳生活的交易。好的婚姻，是两个人格的相互吸引，是两颗真心的彼此契合。他应该爱的是你这个人本身——你的性情，你的思想，你的优点甚至缺点，而不是你的家世，你的嫁妆，或者你是否符合‘贞静柔顺’的模板。”
她看着苏婉清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他要娶的，是一个能与他并肩同行、风雨同舟的伴侣，而不是一个只需要安守内宅、传宗接代的附庸。若他连你的才华和主见都容不下，甚至视为威胁，又如何能指望他在未来的漫长岁月里，给你真正的尊重和爱护？”
这些话，对于这个时代的闺秀而言，无疑是惊世骇俗的。但出自刚刚颁布了惊世诏书的帝后之后，又经由沈清辞这个拥有现代灵魂的人之口说出，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苏婉清彻底呆住了，沈清辞的话语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将她过去十几年来接受的关于女子德行的教诲炸得粉碎，却又在一片废墟中，点亮了一盏全新的、更加明亮的灯。
见苏婉清有所触动，沈清辞知道时机到了。她不能说出回溯所见，但可以给出强烈的暗示。
她压低声音，语气变得严肃：“婉清，有件事，我本不该说，但作为姐妹，我不能眼看你泥足深陷。我听闻……陈铭公子近来，似乎并非只与你一人交往甚密。”
苏婉清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什么？！不可能！他对我……”
“他对你如何，你心中有感。”沈清辞打断她，“但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且问你，他是否送过你一些不算贵重，却声称蕴含‘一片心意’的小物件？比如珠花、玉簪之类？”
苏婉清下意识地摸向发间一支小巧的珍珠珠花，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这正是陈铭前几日送给她的！她颤声问：“你……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沈清辞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重要的是，你若不信，可以设法小心查证。比如，留意他近日行踪，或者……打听一下一位可能姓‘柳’的小姐。”
“柳小姐？”苏婉清喃喃道，眼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被巨大的痛苦和背叛感所取代。沈清辞连信物的特征和可能的情敌姓氏都点出来了，这绝不可能是空穴来风！
她伏在沈清辞肩上，失声痛哭起来，这一次，不再是迷茫的哭泣，而是梦想彻底破碎后的伤心与绝望。
沈清辞任由她哭泣，轻轻拍着她的背，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需要让她把情绪发泄出来。
良久，苏婉清的哭声渐渐止住，变成了低低的抽噎。她抬起头，虽然眼睛红肿，但眼神却不再是之前的迷茫和依赖，而是多了一丝沉痛后的清明和坚定。
“清辞……谢谢你。”她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若不是你，我恐怕……恐怕真要跳进火坑了。”
她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不会再见他了。至于查证……”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去看清这一切。不是为了他，是为了让我自己……彻底死心。”
沈清辞看着仿佛一夕之间成长了许多的苏婉清，心中百感交集。点拨的目的已经达到，剩下的路，需要婉清自己走下去。这很残忍，但却是成长的必经之痛。
“好。”沈清辞点点头，“无论你做什么决定，记得，我永远在你身边。”
苏婉清重重地点了点头，站起身，虽然脚步还有些虚浮，但脊背却挺直了。她离开了沈清辞的房间，背影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