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夜欢没有睡。
电话挂断后，整个小店重归死寂。
新换的冰箱在吧台下发出细微而平稳的嗡鸣，墙角的环绕音响待机灯闪着幽幽的红点。
除此之外，再无声息。
他陷在懒人沙发里，身体维持着通话时最后的姿势，一动不动。
唯一的亮光，来自他手中的手机屏幕。
冷白色的光，将他脸上所有的情绪都抹平了，只剩下一片近乎冷酷的平静。
江城大学的校园墙论坛，此刻正是一片狂欢的海洋。
置顶的帖子标题用猩红的字体加粗，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钉子。
《避雷！动漫街新开的“天价”陪玩店，店主看人下菜碟，专舔漂亮女生！》
夜欢点了进去。
发帖人是李娜，她以一个“勇敢揭露真相”的受害者口吻，详细“还原”了昨晚的探店经历。
她将夜欢对她们的冷淡，歪曲成“对普通顾客发自骨子里的鄙夷与不屑”。
她将夜欢为林晚解围，描绘成“一看到漂亮女生就双眼放光，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区别对待”。
帖子还配上了几张精心拍摄的店内照片，豪华的设备与空无一人的场景形成对比，暗示着“收费昂贵，专坑学生”。
这还不是最致命的。
帖子下方，一个匿名小号，放出了几张经过裁剪的微信聊天截图。
截图中，一个备注为“陪玩店老板”的人，头像和夜欢一模一样。
聊天内容轻浮而油腻。
“妹妹下次穿cos服来，给你打折哦。”
“一个人住吗？晚上无聊可以随时找哥哥聊天。”
伪造的证据，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捅向了要害。
评论区早已沦陷。
“早就觉得这家店不对劲了，装修得花里胡哨，原来是这种人开的。”
“恶心，最讨厌这种看脸的男的，吐了。”
“卧槽，就在我们学校附近，兄弟们千万别去！”
“感谢楼主排雷，差点就去踩坑了，还好我穷。”
几条理性的质疑声，很快就被淹没在愤怒的浪潮里。
“P图也太明显了吧？这对话假的离谱。”
“楼主是不是跟老板有仇啊？感觉在故意带节奏。”污言秽语像决堤的洪水，混杂着匿名的恶意，疯狂刷新。
夜欢面无表情地滑动着屏幕，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所有的帖子和评论。
夜欢的拇指在屏幕上缓慢地滑动，一页一页，一行一行，将那些不堪入目的字句尽收眼底。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焦躁。
所有的波澜都被压在他心里最深处。
他深吸一口气，和她们对骂？
那是最愚蠢的手段。网络骂战的本质，是情绪的宣泄，不是事实的辩论。
一旦陷入，只会把自己拉进她们预设的泥潭里，在无休止的自证和相互攻击中，耗尽所有的体面。
贴证据？
他看了一眼那些被P得充满暗示性的聊天记录截图，心中冷笑。
在一个只求八卦和冲突的舆论场里，真相是最廉价的东西。你拿出一百个证据，也叫不醒一群装睡的人。
他们想要的，根本不是真相。
他们想要的，是更刺激的剧情，是足以盖过之前谎言的、更劲爆的冲突。
是看他这个“黑店老板”如何气急败坏，如何丑态百出。
夜欢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点。
手机，黑屏。
世界，彻底安静了。
他将手机反扣在身边的地毯上，站起身，在小小的店里踱步。
暖黄色的灯带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在墙角被扭曲。
他们想用恶意来定义我的店，用肮脏的揣测，来玷污这个地方。
那好。
我就用最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善意”，来回应这一切。
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看，这个被他们描绘成“地狱”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那个被他们污蔑成“绿茶”的女孩，她的才华和努力，究竟有多么耀眼。
一个近乎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
破釜沉舟。
夜欢停下脚步，重新拿起手机，解锁。
他没有再看那个乌烟瘴气的论坛，而是径直点开了微信，找到了那个灰色的兔子头像。
指尖按下通话键。
“嘟……嘟……”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那头传来苏清带着浓重鼻音的、小心翼翼的声音。
“喂……？”
夜欢能想象到她此刻正缩在被子里，抱着手机，在怎样的惶恐与不安中，接起了这个电话。
他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用一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打破了那份沉重。
“苏清。”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的笑意。
“我这个‘快倒闭’的倒霉老板，想正式邀请你这位‘被排挤’的优秀设计师，来店里帮我策划一个‘关门前的最后狂欢’。”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夜欢能听到她压抑着的、微微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他靠在吧台上，看着窗外深邃的夜色，一字一句，清晰地将那个疯狂的念头，抛了过去。
“有没有胆量来？”
……
宿舍里，苏清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
手机屏幕的光，冰冷地照亮了她脸上的泪痕。
校园墙的帖子，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匕首，在她心里反复搅动。
那些污言秽语，那些恶意的揣测，比导师的批评，比李娜她们当面的嘲讽，更让她感到窒息。
她想反驳，想解释，可她打出的每一个字，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就在她快要被绝望吞没时，夜欢的电话打了进来。
他的声音，像一束穿透黑暗的光。
可当她听完那个近乎荒唐的邀请时，那束光又让她感到了恐惧。
“我……”
苏清的声音抖得厉害，带着浓重的哭腔。
“我……我去了，会不会给你添更多麻烦？她们肯定会骂得更难听的……”
她害怕。
她怕自己会把这个唯一对她释放过善意的地方，也拖进这滩污泥里。
“麻烦？”
电话那头，夜欢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我们现在已经是最大的麻烦了。”
“苏清，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们为什么敢这么欺负你？就是因为你从来不反抗，你只会躲。”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敲进苏清的心里。
“这一次，你不是来帮我。我们是‘共犯’，是一起向那些无聊透顶的恶意，宣战。”
共犯。
这个词，像一道惊雷，在苏清混乱的脑海中炸响。
她握着滚烫的手机，眼前闪过李娜和刘若墨那两张轻蔑的嘴脸，闪过小组里其他人投来的异样目光，闪过那些匿名ID背后一张张扭曲的脸。
然后，画面定格。
定格在那个小店里，那个男人挡在她身前，用冰冷的眼神逼退所有恶意的背影。
一种前所未有的热流，从她冰冷的心脏深处涌起，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凭什么？
凭什么我要一直躲？
凭什么我要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她猛地从床上一跃而起，因为动作太猛，脑袋撞在床沿上，发出一声闷响。
但她感觉不到疼。
她对着电话，用一种带着颤抖，却又前所未有的，坚定的声音嘶吼。
“好！”
“我……我来！我现在就过来！”
……
半小时后。
夜欢店门口，出现了一个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
卫衣的帽子拉得很低，脸上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因为紧张而四处张望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