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只是杜飞敏锐地察觉到,何书桓似乎比以前更忙了。那种“忙”,与之前因工作而产生的忙碌不同,带着一种隐秘的、难以言说的兴奋与魂不守舍。他依旧会来学校,依旧会与如萍和他们这群朋友见面,但眼神里时常会飘过一丝恍惚,嘴角会无意识地噙着一抹神秘的、温柔的笑意,仿佛沉浸在一个旁人无法触及的美妙梦境里。
如萍自然也感觉到了这种变化。她试图用更多的关心、更频繁的出现来填补书桓身上那种若即若离的距离感,却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力又惶恐。她问过他几次,书桓总是用“最近有个重要的系列报道,耗神了些”来敷衍过去,那笑容依旧温和,却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纱。
杜飞心里隐隐有了猜测,那猜测像一条冰冷的蛇,盘踞在他心头。直到那个周末的傍晚,猜测变成了确凿的、残酷的现实。
何书桓难得地主动约了杜飞,说带他去个“有意思的地方”放松一下。杜飞本以为又是哪个咖啡馆或书店,却没想到,车停在了“大上海舞厅”那流光溢彩的门口。
“书桓,你什么时候好这口了?”杜飞有些愕然。
何书桓的眼神在霓虹灯的映照下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彩,他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只说了句:“进来你就知道了,这里……很特别。”
舞厅内,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空气中弥漫着香水、雪茄和酒精混合的奢靡气息。何书桓显然是熟客了,熟稔地带着杜飞在一个视角颇佳的卡座坐下,目光却迫不及待地、近乎渴望地投向了舞台的方向。
晚上九点整,舞厅的灯光暗了下来,一束追光打在了舞台中央。音乐声响起,不是通常的靡靡之舞曲,而是一段略带忧伤的前奏。
然后,她出现了。
一袭简单的黑色旗袍,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勾勒出窈窕却透着倔强的身形。脸上未施过多脂粉,眼神清亮,却带着一种与这欢场格格不入的冷冽与疏离。她握住话筒,红唇轻启,歌声流淌出来——
那不是娇滴滴的、取悦人的甜腻歌喉,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歌词仿佛是从心底最深处挖出来的,充满了故事感与不屈的傲骨。她不是在唱歌,她是在控诉,在质问,在用声音演绎一场无声的风暴。
是陆依萍。 杜飞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她。那个他在陆家只有过几面之缘、印象中总是带着一身刺的女孩。她怎么会在这里?成了舞厅的歌女“白玫瑰”?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何书桓。
只这一眼,杜飞的心就彻底沉了下去。
何书桓完全变了个人。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像是被磁石牢牢吸住,紧紧地、痴迷地锁在舞台上的陆依萍身上。他脸上没有了平日那种从容的、仿佛计算好的温和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毫无防备的震撼与沉醉。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惊艳、探究、怜惜,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想要了解她全部故事的渴望。
杜飞从未在何书桓脸上看到过如此丰富、如此投入、如此……失控的表情。哪怕是对着如萍最温柔体贴的时候,书桓的眼神也总是清明的,带着一种游刃有余的掌控感。而此刻,他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终于见到了他信仰的神祇。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何书桓像是才回过神,用力地鼓着掌,眼神依旧追随着退入后台的依萍,久久没有收回。
“她就是白玫瑰。”何书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转向杜飞,眼神灼热,“杜飞,你看到了吗?她是不是很特别?像一朵在暗夜里绽放的……带着尖刺的白玫瑰。”
杜飞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他当然看到了,他不仅看到了依萍的特别,更看到了何书桓眼中那从未对如萍展现过的、名为“彻底沦陷”的光芒。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也传到了如萍的耳朵里。
起初是梦萍在家里的抱怨:“妈,你们知道吗?书桓哥哥最近好像总往大上海舞厅跑,好像迷上那个叫什么白玫瑰的歌女了!真是的,那种地方的女人……”
如萍正在插花的手猛地一抖,剪刀差点划破手指。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别胡说!”雪姨呵斥了梦萍一句,但眼神却担忧地瞟向如萍。
如萍强装镇定,勉强笑了笑:“书桓……可能是去工作吧,记者嘛,总要接触各种人。”
她试图为何书桓找理由,试图说服自己。可心底的不安却像野草般疯长。她想起书桓近来的反常,想起他眼中那莫名的光彩……她不敢再想下去。
她偷偷去问了尔豪。尔豪支支吾吾,最后在她泪眼朦胧的追问下,才叹了口气:“好像是……书桓对那个白玫瑰,确实很上心。他还为了她,跟秦五爷那边的人起过冲突……”
如萍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心像是被瞬间掏空了,又像是被塞满了冰冷的石头。白玫瑰……歌女……书桓为了她与人冲突……这些信息碎片组合在一起,指向一个她最不愿意相信的事实。
她终于忍不住,在一次见面时,小心翼翼地、带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何书桓:“书桓,我听说……你最近常去大上海舞厅?”
何书桓愣了一下,随即坦然地承认了,甚至,他的眼神在提到那个名字时,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下来:“是的,如萍。我去听白玫瑰唱歌。她……是个很特别、很有才华的女孩,她的歌声,她这个人……都像迷一样。”
他看着如萍瞬间失去血色的脸,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补充道:“如萍,你别误会。我只是……很欣赏她的艺术。”
“欣赏?”如萍喃喃重复着这个词,心口一阵绞痛。仅仅是“欣赏”,会让你的眼神变得那么专注,那么炽热吗?仅仅是“欣赏”,会让你一次次踏入那个你从前并不热衷的场所吗?
她看着何书桓,他嘴里说着让她别误会,可他那发自内心的、无法掩饰的对于另一个女人的赞叹和好奇,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她所有的自欺欺人。
她不是滋味。何尝不是滋味?那是她小心翼翼珍藏了那么久的梦,她倾注了所有少女情怀和温柔爱恋的人,如今,他的目光却如此轻易、如此彻底地被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灵魂吸引走了。那个陆依萍,她的姐姐,像一团野性的、不顾一切的火,瞬间点燃了何书桓,而她陆如萍,这一汪温柔的春水,在他眼里,是否早已变得寡淡无味?
杜飞将如萍的失魂落魄、她的强颜欢笑、她在听到“白玫瑰”和“何书桓”名字同时出现时那瞬间僵硬的表情,都看在眼里。他知道,最坏的情况发生了。书桓不仅遇到了陆依萍,而且是以一种排山倒海、无法抗拒的方式彻底沦陷了。而如萍,她尚未从单恋的苦涩中挣脱,便又要品尝被轻易“比下去”的酸楚与难堪。
他看着如萍独自一人时,那空洞的眼神和偷偷拭泪的背影,心里的疼痛无以复加。他想上前安慰,却发现自己词穷。任何安慰在这样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能再一次,默默地站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陪着她一起,咀嚼着这份由何书桓和陆依萍带来的、全新的、更加猛烈的苦涩。他的劝告言犹在耳,而命运的轨迹,却已朝着他最不希望的方向,轰然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