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区,一家门面低调的港式茶餐厅角落卡座。下午三点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铺着红色格子桌布的桌面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空气中弥漫着菠萝油的甜腻和丝袜奶茶的醇香,夹杂着后厨隐约传来的锅铲碰撞声。
陆琛坐在靠墙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冻柠茶。他穿着一件普通的灰色连帽衫,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经过“初级伪装术”微调后更显平凡的面容。但那份刻意收敛却依旧无法完全掩盖的、与周围悠闲氛围格格不入的冷硬气息,还是让偶尔路过他桌边的服务员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这里是“先知”挑选的临时落脚点,人流适中,视野开阔,有多个出口,符合安全屋的过渡标准。距离公园那场“意外”已经过去六个小时。网络上的风暴由“蝴蝶”艰难地引导着,试图将“格斗高手”的焦点模糊化,转向对治安问题的讨论。黑龙会那边暂时没有进一步动作,可能是被陆琛展现出的实力震慑,也可能在酝酿更狠的报复。
但陆琛知道,最大的威胁,从来都不是那些混混。
他小口啜饮着冰冷的柠檬茶,感受着舌尖的酸涩,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餐厅入口和临街的窗户,大脑却在高速运转,复盘着公园里的每一个细节,评估着暴露的风险等级。小腿被狗咬伤的地方已经简单处理过,隐隐作痛,但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陈锋那边会作何反应。那个老刑警的眼神,让他如芒在背。
就在这时,茶餐厅门口挂着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陆琛握着杯子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随即恢复自然。他没有立刻抬头,而是用眼角的余光瞥向门口。
进来的是两个男人。走在前面的那个,约莫四十岁上下,穿着合身的藏蓝色夹克,身形精干,面容沉稳,眼神锐利如鹰,正是刑警副支队长陈锋。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些的警员,表情严肃,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餐厅内部。
该来的,终究来了。
陈锋的目光几乎没有在餐厅内停留,便精准地锁定了角落卡座里的陆琛。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早就知道会在这里找到他。他没有立刻走过来,而是先对迎上来的服务员出示了一下证件,低声说了几句。服务员脸色微变,连忙点头,退到了一边。
然后,陈锋才不紧不慢地朝着陆琛的卡座走来,年轻警员则默契地停在了通往卡座的过道口,看似随意地站着,实则封住了最便捷的撤离路线。
餐厅里其他几桌客人似乎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交谈声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好奇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这个角落。
陆琛放下手中的杯子,抬起头,帽檐下的目光平静无波,迎上陈锋审视的视线。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没有火花,却有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弥漫开来。
“陆琛先生?”陈锋在卡座对面停下脚步,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他不是在询问,而是在确认。
陆琛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陈锋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动作从容,仿佛只是来会见一个普通朋友。他将一个薄薄的文件夹随手放在桌上,双手交叠放在上面,目光依旧牢牢锁定着陆琛。
“市局刑侦支队,陈锋。”他再次亮了一下证件,“关于今天下午在静安公园发生的一起斗殴事件,有些情况需要向你了解一下。请你配合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理由冠冕堂皇,“调查斗殴”。但双方都心知肚明,那场所谓的“斗殴”,不过是引子。
陆琛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连眼神都没有一丝闪烁。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刻。他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冻柠茶,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因高速思考而有些发热的大脑稍微冷却。
“协助调查?”陆琛开口,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种刻板的平静,听不出丝毫情绪,“我只是一个路过公园的普通市民,遭遇了不法分子的袭击,出于自卫进行了必要的反抗。如果需要做笔录,在这里也可以。”
他试图将事件定性为单纯的治安案件,并且拒绝前往警局。那里是对方的主场,变数太多。
陈锋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
“普通市民?陆先生过谦了。”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陆琛那层平静的伪装,“两个持械歹徒,在你‘出于自卫’的‘必要反抗’下,一个肋软骨挫伤,一个轻微脑震荡,现在都还在医院里躺着。这份‘自卫’的力度和精准度,可不太‘普通’啊。”
他轻轻敲了敲桌上的文件夹:“而且,我们调取了公园及周边的监控,发现陆先生的行踪…很有意思。在‘遭遇’袭击之前,你在那个相对僻静的角落,似乎…停留了不短的时间。能告诉我,你在那里做什么吗?喂流浪狗?”
最后三个字,他刻意放缓了语速,目光紧紧盯着陆琛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陆琛的心沉了一下。陈锋果然抓住了关键点——他出现在公园的原因。系统任务是他最大的秘密和破绽,绝不能被触及。
他维持着面部的平静,甚至刻意让眼神流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属于“普通市民”的困惑和一丝被无理盘问的不满:“散步,不行吗?城市公园是对市民开放的。至于那两个人为什么袭击我,我想,这应该由警方去调查他们的动机。或许是他们认错人了,或许是随机作案。我只是一个受害者。”
他巧妙地将问题抛了回去,避开了关于“停留原因”的核心问题。
陈锋盯着他看了几秒钟,那双经验丰富的眼睛没有捕捉到明显的破绽。陆琛的镇定超乎寻常,回答滴水不漏,简直像是经过反复演练。
“受害者?”陈锋身体靠回椅背,语气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压迫感,“陆先生,你知道吗?我们警方办案,讲究证据链。你的‘自卫’说法,需要证据支持。而目前,除了那两名嫌疑人的指控(他们声称是你先挑衅),以及一些…网络上流传的、角度奇特的视频片段外,我们还需要更直接的证据来证明你的清白。”
他特意强调了“角度奇特的视频片段”,暗示警方已经掌握了直播的内容。
“所以,”陈锋总结道,语气不容拒绝,“为了尽快查明真相,也为了保障你的合法权益,请你跟我们回局里一趟,做一个详细的笔录。这里…”他环顾了一下嘈杂的餐厅,“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
这是最后通牒。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陆琛沉默着。大脑在飞速计算。强行拒绝,只会加重嫌疑,陈锋完全有理由以“涉嫌故意伤害”或“妨碍公务”为由强制传唤,那样更被动。接受,意味着踏入险地,但或许还能在可控的范围内周旋。
他需要权衡的是,警局里等待他的,除了笔录,还有什么?是更高级别的审讯专家?还是已经准备好的、关于“幽灵”的档案资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卡座周围的气氛几乎凝固。远处的年轻警员手已经按在了腰后的装备上。
终于,陆琛缓缓站起身。动作不疾不徐,甚至带着一种顺从的平静。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陈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似乎没料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干脆。但他很快恢复了常态,也站起身:“谢谢配合。”
陆琛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跟在陈锋身后,向餐厅外走去。年轻警员紧随其后。
走出茶餐厅,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停在路边。陈锋拉开车后门,对陆琛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陆琛弯腰钻了进去。陈锋坐在了他旁边,年轻警员坐进副驾驶。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轿车平稳地驶入车流。车内一片沉默,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空调细微的风声。
陆琛靠在座椅上,目光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搭乘一辆普通的出租车。
但在他平静的外表下,警惕性已经提升至最高。他像一台精密的雷达,扫描着车辆的行驶路线、速度的变化、以及身边陈锋最细微的呼吸和动作。
陈锋也没有说话,只是偶尔通过后视镜,观察着陆琛的反应。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在前往市局的路途中,已然开始。
轿车穿过大半个城市,最终驶入了市公安局庄严的大门。
等待陆琛的,将是一场步步惊心的心理攻防战。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踏入市局大门的同时,他脑海中的系统界面,忽然闪烁了一下,一条新的、带着诡异微笑表情的提示信息,悄无声息地浮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