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经理引擎盖上的那个塑料袋，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暂时还看不清走向。但新港店内部的阴云，却因为审计的持续而越发浓重。 钱专员和李专员显然不满足于初步发现的那几个“小问题”。在孙富财若有若无的“引导”下，他们开始深挖库存和现金流的细节。每天，财务室里的气氛都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各种陈年旧账被翻出来，单据摊了一地。
“郑店长，2005年第三季度这批饮料的盘亏率高达百分之十五，当时的解释是‘运输损耗’，但这个比例明显不合常理。当时的负责人是谁？”钱专员拿着一份泛黄的记录，目光锐利。
阿郑看了一眼记录，那是王海另一个心腹在位时的事情，早就成了糊涂账。他平静回答：“钱专员，这是三年前的旧账，我不清楚当时的具体情况。我上任后发现的库存问题，正在全力梳理，但需要时间。”
“时间？”钱专员敲着桌子，“公司需要的是清晰透明的账目！而不是一句‘需要时间’就能搪塞过去的！”
孙富财在一旁煽风点火：“是啊，郑店长，老账新账都得算清楚嘛。不然怎么向总部交代？”
阿郑感觉到压力越来越大。审计人员像梳子一样梳理着每一条账目，孙富财则像条毒蛇，随时准备咬上一口。他私下处理给刀疤强的那批库存，虽然做得隐秘，但如果审计部铁了心要查供货商往来和银行流水，很难保证不露出马脚。
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刘那边传来消息，昌隆超市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加强了对物业王经理的“公关”，而且开始有针对性地降价，明显是想把新港店这点微弱的竞争火苗彻底踩灭。
“老弟，王经理那边没松口，昌隆又加大了力度，情况不妙啊。”老刘电话里的声音有些沮丧。
内忧外患，阿郑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了一个不断缩小的笼子里，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他必须尽快打破这个局面。
这天晚上，他再次把老周和小李叫到办公室，关上门。窗外夜色渐浓，办公室里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台灯，光线在三人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
“审计这边，我来想办法周旋。”阿郑声音有些沙哑，他揉了揉眉心，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李小艳的目光落在他疲惫的侧脸和紧蹙的眉头上，心头莫名一紧。
“昌隆超市的单子，我们不能放弃。”阿郑继续道，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老周，安置户清单和报价再优化一下，确保我们的价格有绝对优势。小李，你想想，除了方案，我们还能做什么能直接打动居民？”
小李——李小艳凝神思索，台灯的光晕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跳跃。她微微倾身，一缕发丝滑落颊边，带着淡淡的馨香。“店长，”她眼睛一亮，声音清脆，“我们可以搞一个‘安置户专属服务日’！就在小区门口支个摊，现场登记需求，接受预订，展示我们的样品和价格！让居民们直观地看到我们的诚意和实惠！就算最后物业不选我们，也能在居民里留下好印象！”
“好主意！”阿郑一拍桌子，黯淡的眼神瞬间被点亮，他下意识地看向李小艳，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两人的目光在昏黄的灯光下相遇，似乎有某种无形的电流在空气中窜动。李小艳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烫，她下意识地避开他那过于专注的凝视，心跳却漏了几拍。
“就这么办！明天就去准备！”阿郑的声音因激动而提高了一些，“老周，你负责货品和价格。小李，你负责现场布置，并且通知营销部小朱设计海报。需要什么小礼品或者试吃品，我来想办法！”他知道，这又需要动用那笔所剩无几的“私房钱”了。
老周领命先离开了办公室。房间里只剩下阿郑和李小艳。空气仿佛瞬间变得粘稠而安静，只剩下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店长，”李小艳轻声开口，走到阿郑身边，将一杯刚沏好的热茶放在他面前，动作轻柔，“你……脸色不太好，注意休息。”她的指尖在递过茶杯时，不经意地触碰到了阿郑的手背。那触感温凉，却像带着细微的电流，让阿郑的心猛地一跳。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她近在咫尺的、充满关切的眼睛。那双眼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澈明亮，里面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的憔悴。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悄然划过他紧绷的心弦。
“没事，”阿郑的声音不自觉地低沉柔和下来，他几乎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干净清甜的气息，这让他纷乱的心绪奇异地平复了一丝，“辛苦你了，小艳。总是能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想出好办法。”
他的称呼又从“小李”变回了“小艳”。李小艳的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泛起一阵酥麻。她看着他深陷的眼窝和下巴上新冒出的青色胡茬，一种混合着心疼和某种悸动的情绪在胸中涌动。她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比如“我会一直支持你”，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太过直白，最终只是化作一个温柔而坚定的眼神，低声道：“我们一起度过难关。”
这简单的一句话，在此刻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阿郑深深地看着她，仿佛想从她眼中汲取力量。办公室里弥漫着一种超越上下级的、隐秘而温暖的气息，将外界的风雨暂时隔绝。
然而，就在阿郑准备全力一搏的时候，审计部找到了一个看似不起眼、却可能致命的突破口。
李专员在核对近几个月的供应商发票时，发现了几张来自“诚信百货批发部”的发票，金额不大，内容是清洁用品和办公文具。但问题在于，这个“诚信百货批发部”在公司的合格供应商名录里根本不存在！而且，这几张发票的印章似乎也有些模糊不清。
孙富财得知这个消息，如获至宝，立刻跑到钱专员那里添油加醋：“钱专员，这个‘诚信百货’我从来没听说过！肯定是郑福民在外面找的野路子供应商，说不定吃了回扣！这几张发票一定是假的！”
钱专员看着那几张发票，眼神变得异常严肃。使用非合格供应商、甚至可能涉及虚假发票，这性质就严重了。他立刻下令：“重点查这个‘诚信百货’！还有，把郑福民上任后所有涉及现金采购和不明供应商的单据，全部挑出来！”
审计的矛头，陡然变得尖锐起来。而阿郑心里清楚，那几张“诚信百货”的发票，正是他为了处理一些无法走正常流程的小额支出（比如给刀疤强的那点“辛苦费”和购买无法报销的促销小礼品），让老刘随便找的一个小作坊开的。本想金额小，混在账里不容易被发现，没想到还是被揪了出来。
这点小小的纰漏，在审计人员眼里，可能成为撬动整个调查的支点。阿郑感觉自己正站在悬崖边上，脚下的石头已经开始松动。他必须在自己被彻底拖入深渊之前，找到那个能扭转乾坤的机会，无论是来自小区居民的支持，还是来自……王经理那个引擎盖上的塑料袋。而此刻，他脑海中不禁闪过李小艳那双在昏黄灯光下，清澈而坚定的眼睛，那成了他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