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展约会之后，野原广志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云端。
连续几天，他走路都带着风，嘴角总是控制不住地上扬，连对着公司里那位要求严苛的前辈，都能露出灿烂得过分的笑容，搞得对方莫名其妙，还以为他是不是吃错了药。
“喂，野原，收敛一点！”午休时，前辈忍不住敲了敲他的桌子，皱着眉，“知道你年轻人精力旺盛，但也别笑得像个傻瓜一样，影响公司形象。”
“是！非常抱歉！前辈！”野原广志立刻挺直腰板，大声回答，但那眉梢眼角的喜色，却是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反复回味着周六的每一个细节。
她安静的侧脸，她关于光线和色彩的点评，她在咖啡馆里那句“这样反而让人比较轻松”
……每一个画面都像被镀上了金边，珍藏在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他甚至开始偷偷计划下一次“偶遇”，或者找什么合适的理由再约她出去。
也许可以聊聊最近上映的电影？或者问问她对学校某个讲座有没有兴趣？
然而，他这份甜滋滋的隐秘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
周三下午，野原广志刚结束一堂大课，正和铃木、高桥一起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就隐约听到旁边有几个女生在窃窃私语，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瞟向他这边。
“……真的假的？上见加莉？”
“是啊，有人周末在上野的美术馆看到他们了，就两个人！”
“不会吧？那个上见加莉？她居然会答应约会？”
“对方好像是经济系的野原广志……”
“野原？谁啊？没听说过……”
“长得还行吧，但感觉……很普通啊？上见桑怎么会……”
声音不高，但像细密的针尖，清晰地刺入野原广志的耳膜。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脚步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窘迫、尴尬和一丝愤怒的情绪，像藤蔓一样迅速缠绕住他的心脏。
铃木显然也听到了，他眉头一竖，就要扭头去理论，被高桥一把拉住。
“别惹事。”高桥低声说，推了推眼镜，眼神里带着一丝了然，“概率百分之九十八点七，你们去看画展的事情，已经传开了。”
野原广志抿紧了嘴唇，感觉刚才还阳光明媚的天空，瞬间蒙上了一层阴霾。
他并不在意别人怎么议论他“普通”或者“配不上”，他早就习惯了这种审视。
但是……他担心上见加莉。
她那样喜欢安静、讨厌被打扰的性格，听到这些流言蜚语，会不会觉得很烦？
会不会……后悔答应和他去看画展？
这种担忧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接下来的一整天，他都有些心神不宁。
去食堂吃饭时，他能感觉到更多探究的、好奇的，甚至带着点轻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就连同系不太熟的同学，也会凑过来，半开玩笑地问：“野原，行啊你！不声不响就把我们的‘高岭之花’摘走了？”
野原广志只能勉强扯出笑容，含糊地应付过去：“只是偶然遇到，一起看了个展览而已。”
他急于澄清，想把对上见加莉的影响降到最低，但这种澄清在旁人听来，更像是欲盖弥彰。
“只是看展览？谁信啊！”
“就是，上见加莉可是连学生会长递的情书都当场退回去了！”
“野原你小子，深藏不露啊！”
起哄声和暧昧的眼神让他如坐针毡。
他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冲动地去邀请她，后悔没有考虑周全，给她带来了这样的困扰。
与此同时，在上见加莉这边，情况也并没有好多少。
她刚走进文学部的一间小教室，准备上一节关于日本古典文学的选修课。
原本有些嘈杂的教室，在她踏入的瞬间，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聚焦在她身上，带着各种好奇、羡慕、嫉妒，甚至还有一丝等着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她能清晰地听到后排女生压低的议论。
“……看她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就是，穿得也很普通，真不知道野原学长看上她哪点了……”
“说不定是家里有钱？听说她家世很好……”
“野原学长人也很好啊，成绩优秀，还是系里的准精英呢！说不定是她主动的……”
上见加莉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脸上也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清冷表情。
她径直走到自己常坐的靠窗位置，放下书本，仿佛周围那些窃窃私语和探究的目光都与她无关。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她讨厌这种成为话题中心的感觉。
从小到大，因为外貌和家世，她早已习惯了被关注，但也仅限于远观。
像现在这样，私人的行程被拿出来公开议论、揣测，甚至带有恶意的评判，让她感到非常不舒服。
她并不在意别人说她“高冷”或者“难以接近”，但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些针对野原广志带着轻视的言论“普通”、“配不上”、“不知道看上他哪点”……
这让她心里升起一丝微妙的不悦。
那个在图书馆为她解围、在看画展时紧张得同手同脚却又努力倾听、在咖啡馆里坦诚自己不懂艺术的学长……他或许不够完美，或许在别人眼里“普通”，但他的真诚和笨拙的温柔，是那些在背后嚼舌根的人永远无法理解的。
她拿出笔记本，准备上课，但笔尖在纸上停顿了片刻。
下午，在去图书馆的路上，这种“困扰”达到了一个小高潮。
一个穿着花哨、自称是某某社团社长的男生，大概是被流言刺激，或是觉得野原广志这样的“普通”男生都能约到上见加莉，自己肯定也行，竟然直接拦在了她面前，手里还拿着一封显然是情书的东西。
“上见同学！请给我一个机会！我比那个经济系的野原广志优秀多了！他根本配不上你！”
男生的声音很大，引得周围路过的学生纷纷侧目，有些人甚至停下了脚步，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上见加莉的眉头蹙了一下，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像结了一层薄冰。
她看着面前这个自信过剩、口无遮拦的男生，正准备用她惯常的疏离的方式拒绝。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正和铃木、高桥一起走过来的野原广志。
野原广志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脚步顿在原地，眼神里充满了担忧、愤怒，还有……自卑和退缩。
他紧紧攥着拳头，似乎想上前，却又碍于那个男生尖锐的话语和自己内心的不确定而犹豫。
就在野原广志内心天人交战，准备硬着头皮冲上去的时候，上见加莉忽然开口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这小小区域的每一个角落，带着冰冷。
“这位同学，”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那个递情书的男生脸上，没有丝毫闪躲，“首先，我和谁交往，或者不交往，都是我个人的私事，不需要，也不欢迎任何人来置喙和比较。”
男生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愣住了，包括不远处的野原广志。
上见加莉继续说道，语气依旧平稳，却字字清晰：“其次，野原广志学长是一位非常优秀且品格高尚的人。他是否‘配得上’，不是你，或者任何其他人有资格评判的。”
她微微抬起下巴，那双总是清冷的黑眸里，此刻竟透出一种锐利的光芒。
“最后，”她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看热闹的人，最后重新落回面前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男生身上，“请你不要用这种无礼的方式打扰我，这让我很困扰。失礼了。”
说完，她不再看那个男生一眼，也没有去看呆立原地的野原广志，径直绕过僵住的男生，抱着书，像往常一样，步履从容地朝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周围一片寂静。
那个递情书的男生拿着那封未被接过的情书，站在原地，脸色难看至极。
看热闹的人群也面面相觑，被上见加莉这番毫不留情的、甚至带着维护意味的话语震慑住了。
野原广志站在原地，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然后又浸泡在温热的泉水里，酸涩而滚烫。
他听到了。
他清楚地听到了她说的每一个字。
“非常优秀且品格高尚的人”……
“不是你，或者任何其他人有资格评判的”……
她……在维护他。
在这么多人面前，用如此清晰的语言，维护他。
那股一直压抑在他胸口的憋闷和担忧，瞬间被汹涌的情感所取代。
是震惊，是感动，是一种被认可、被珍视的巨大喜悦，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
铃木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后背，激动地低语：“喂！野原！你听到了吗！上见桑她……她为你说话了！”
高桥也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和了然：“数据更新。上见加莉对野原广志的好感度及维护意愿，远超初始预估水平。”
野原广志没有回答，他只是怔怔地望着上见加莉离开的方向，那个纤细却挺得笔直的背影，在此刻的他眼中，仿佛笼罩着一层耀眼的光环。
他忽然觉得，那些恼人的流言蜚语，那些轻视的目光，在这一刻，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她亲手，在他摇摇欲坠的心墙上，推开了一扇窗，让阳光毫无保留地照射了进来。
原来，被她在意的感觉，是这样的。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