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宇峰那句清晰冰冷的“起草离婚协议”，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客厅里原本就紧绷的空气。电话那头李律师似乎短暂地停顿了一下，随即传来沉稳的回应：“好的，陈总，我明白了。协议会按照您的要求起草，明天早上九点准时送达。”
“谢谢。”陈宇峰说完这两个字，便结束了通话。他将手机握在手里，屏幕暗下去，映出他毫无表情的脸。他没有立刻看向林晚星，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公事，但整个空间的气氛已经降到了冰点。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林晚星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的破音：“陈宇峰！”
他这才缓缓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地投向站在门口，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她。
“你来真的？”林晚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弧度，混合着愤怒和一种被冒犯的荒谬感，“拿离婚吓唬我？就因为这点小事？你至于吗！”
她往前走了两步，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急促的声响，试图用气势压倒这令人不安的冷凝。“就因为一个实习生的领带？就因为我觉得他可怜让他暂住几天？陈宇峰，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可理喻，这么小题大做！”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熟悉的退让、犹豫，或者哪怕只是被激怒的波澜。但她失望了。他的眼神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幽深，冰冷，没有任何情绪透出来。这种陌生的平静，比暴怒更让她心慌。
“晚星姐，陈总……对，对不起……我，我还是走吧……”张昊明站在林晚星身后，声音发颤，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他缩着肩膀，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消失掉。眼前的场面已经完全超出了他这个实习生的承受能力。
“你不用走！”林晚星猛地回头，几乎是厉声对张昊明喝道，更像是在对陈宇峰宣告她的态度和主权。她转回头，胸口微微起伏，看着陈宇峰，语气带着一种试图挽回局面的、却依然高高在上的姿态：“宇峰，我们能不能冷静下来谈谈？非要闹到这一步吗？你知道离婚意味着什么吗？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我们一起创立的启梦，难道都比不上你今晚这点莫名其妙的脾气？”
陈宇峰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直到她说完，他才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嘴角，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种极致的疲惫和嘲弄。
他没有回应她任何一个字。
而是转过身，迈步走向了书房。他的背影挺直，步伐稳定，没有一丝犹豫。
林晚星看着他走进书房的背影，心里的那点慌乱像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蔓延开来。她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她甚至觉得委屈，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照顾了一下一个有潜力的下属，为什么他要反应如此激烈，甚至拿出离婚来威胁她？她不相信。不相信陈宇峰真的会放弃他们拥有的一切——公司、家庭、那么多年的感情。他一定是在赌气，在用最极端的方式逼她低头认错。
可是，她做错了什么？她反复问自己，得到的答案依然是否定的。
就在林晚星心绪纷乱，试图为自己找到更合理的解释时，陈宇峰从书房里出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个普通的牛皮纸文件袋，看起来有些分量。
他走回客厅，在距离林晚星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掠过她，落在客厅中央那张昂贵的玻璃茶几上。
然后，在林晚星疑惑、不安，甚至带着一丝不屑的注视下，他手腕一翻，将文件袋口朝下。
“哗啦——”
一叠东西从文件袋里滑落，散乱地铺满了光洁的玻璃桌面。
那不是什么文件。
是照片。还有打印出来的，清晰显示着对话内容的纸张。
林晚星的瞳孔骤然收缩，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些东西上。
最上面的一张照片，背景是夜晚的小区楼下，光线昏暗但足以辨认。画面里，是她那辆熟悉的保时捷卡宴停在路边，驾驶座的车窗降下，她侧着身，脸朝着车外站着的张昊明。两人的距离很近，张昊明微微俯身，脸上带着笑，而她的表情在模糊的光线下看不真切，但那种姿态，绝不仅仅是上司对下属告别应有的距离。
她猛地抬头看向陈宇峰，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陈宇峰没有给她机会。他的手指点向另外几张打印纸。
那是企业内部通讯软件的聊天记录截图。时间戳清晰可见。
林晚星的账号，发给张昊明的。
【别太累，注意休息，有我在，项目不会有问题。】
【这个方案做得不错，细节再打磨一下就好，比你晚星姐我当年强多了。】
【客户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别有太大压力，放手去做。】
一句句，一行行，那些她当时觉得只是鼓励、只是提携后辈的话语，被白纸黑字、带着冰冷时间戳地打印出来，排列在一起，呈现出一种让她自己都感到心惊的、超越界限的熟稔和亲昵。那口吻，不像上司，更像是一种……暧昧的呵护。
最后，陈宇峰修长的手指，点在了一张孤零零的、被打印出来的信用卡账单明细上。
那是一家以环境和价格著称的高级西餐厅的消费记录。时间，是一个月前的某个周三晚上。金额，是明确的双人套餐价格。
而那个晚上，林晚星清楚地记得，她告诉陈宇峰的是——她有个重要的客户需要单独应酬，晚点回来。
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张昊明也看到了那些东西，他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发抖都忘了，脸上血色尽失。
林晚星的脸，在这一刻，终于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她看着那些“证据”，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她想解释，想大声说不是这样的！
那张照片，只是那次项目攻坚，张昊明和她一起加班到深夜，打不到车，她顺路送他回去，在楼下他向她道谢，仅此而已！
那些聊天记录，只是她作为上司，看到有潜力的新人，给予的鼓励和指导！她说“有我在”是告诉他公司是他的后盾！说他“比我当年强”是激发他的自信心！
那顿晚餐，是因为张昊明独立负责的第一个小项目顺利完成，她作为总裁，犒劳一下有功的员工，顺便指点他一些职场经验，为了避免公司其他人说闲话，才用了见客户的名义！
每一个单独的事件，她都可以找到看似合理正当的理由。
可是，当这些“单独事件”被搜集起来，如同拼图一样摊开在眼前，尤其是放在今晚这场剧烈的冲突之后，放在陈宇峰那双冰冷绝望的眼睛面前……所有的理由，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无力，那么……可笑。
她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看着陈宇峰，眼神里充满了慌乱、委屈，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虚。
陈宇峰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静，但在这平静之下，是任谁都能听出来的，万念俱灰的绝望。
他指着茶几上那摊开的、无声却震耳欲聋的“证据”，目光如炬，钉在林晚星惨白的脸上。
“这些，”他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缓慢，极其清晰，像锤子一样砸在林晚星的心上，“就是你所谓的，‘正常的上下级关系’？”
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这简单的动作都耗费了他极大的力气。
“林晚星，我不是傻子。”
“我有眼睛，我会看。我有心，我会感受。”
“信任这东西，建立起来很难，需要很多年。但摧毁它，一次就够了。”
“信任一旦没了，”他看着她，眼神空洞，仿佛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就什么都完了。”
最后，他沉默了几秒，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那句早已在心中盘旋了无数遍，此刻终于尘埃落定的判决：
“我们，”
“完了。”
这短短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力，彻底击垮了林晚星所有的强撑和自欺。她踉跄了一下，伸手扶住旁边的沙发靠背，才勉强站稳。她看着陈宇峰，看着他眼中那片死寂的荒芜，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有些东西，可能真的再也无法挽回了。
而那些散落在茶几上的照片和纸张，像无声的嘲讽，见证着这一切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