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职在家的第五天，凌辰感觉自己快要被四面八方的寂静逼疯了。窗外是海都市一如既往的车水马龙，而他的小公寓却像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王铁山顶住压力，以“配合调查”为由，没让他进拘留所，而是采取了软禁措施。但这所谓的“优待”，无非是换了个大点的笼子。
他第一百次拿起林瑶给的那份生物力学报告，纸页边缘已被翻得微微卷起。那些冰冷的数据是他此刻唯一的浮木，证明着他与那桩命案之间的物理不可能性。
【可证据呢？那些指向我的铁证，又是从何而来？】他烦躁地抹了把脸，思绪不受控制地回到那个该死的符号上——父母留下的，意味着“危险，快跑”的暗号。它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记忆里。【为什么会出现？谁知道的？】
系统似乎感知到他情绪的剧烈波动，在他脑中发出微弱的嗡鸣，带着一种近乎警告的意味。这几日，系统异常“安静”，除了偶尔在他情绪失控时出来刷一下存在感，大部分时间都保持着沉默，仿佛也在积蓄力量，或是……观察。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打开了那台有些年头的个人笔记本电脑。这是他大学时期用的机器，里面除了些老游戏和过往的学习资料，没什么敏感信息。他下意识地想远离与警局相关的一切。
然而，就在他按下电源键，屏幕亮起的一瞬间，异变发生了。
屏幕没有像往常一样进入系统界面，而是骤然陷入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紧接着，一行刺眼的白色字符，如同墓碑上的刻文，缓缓浮现在屏幕中央：
“演出开始，演员。”
凌辰的呼吸骤然停止，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头顶。
【什么鬼？！】他内心惊呼，手指猛地从触摸板上弹开。
几乎是同一时间，那行字下方，一个极简的图案浮现出来——一个模糊的、扭曲的湖面倒影。与他手机收到的那条神秘短信里的图案，一模一样！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强迫自己冷静，试图移动光标或按下快捷键，但电脑完全死机，对任何指令都没有反应。那行字和那个图案，就像烙印在屏幕上一样，纹丝不动。
【入侵？是谁？怎么做到的？】他脑中飞速运转，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是那个陷害我的人？他不仅在现实中布好了局，连我的私人电脑都不放过？】
他猛地想起证物科里那支带有他指纹的钢笔，想起内部系统里那条用他密钥查询的日志。对手能轻易做到这些，入侵一台毫无防护的个人电脑，简直易如反掌。
“演出？演员？”他喃喃自语，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被窥视的恶心感涌上心头。【把我当成戏子了吗？这场栽赃陷害，只是一场编排好的戏剧？】
就在他惊疑不定时，那行字和图案突然从屏幕上消失了。电脑屏幕闪烁了几下，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但他知道不是。那种如芒在背的冰冷触感，真实得可怕。
他立刻拔掉电源和网线，合上电脑，仿佛里面藏着什么噬人的怪物。在房间里烦躁地踱了几步后，他深吸一口气，拿出了王铁山私下留给他的、经过特殊加密的备用手机。这部手机无法被常规追踪，是他此刻与外界唯一的安全通道。
一种强烈的直觉驱使着他。他打开浏览器，启动多层代理和加密程序，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犹豫了片刻，然后输入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由随机字符组成的网址。这是一个他只在警校一次关于暗网的专题讲座上，听教官提过的、传说中的深层网络入口。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真的用到它。
经过一连串复杂的验证和跳转，浏览器终于加载出一个设计简约却透着诡异美感的界面。深蓝色的背景如同午夜的海面，中央是一个不断波动的、与现实世界几乎同步的全球地图，无数光点在上面闪烁、流动，代表着匿名的访问者和隐藏的活动。
这就是“镜面之城”，一个游离于常规互联网之外的暗网聚集地。
他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和警校里学到的搜索技巧，在浩瀚如烟的信息流中艰难地筛选、排查。关键词：“海都”、“警察”、“凶杀”、“直播”……各种杂乱无章的信息掠过眼前，大多是些哗众取宠的假消息和低俗噱头。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一个被高度加密且流量异常集中的链接引起了他的注意。链接的标题，让他的血液几乎冻结：
“真人秀直播：警察杀手的心路历程——沉浸式体验一位精英警员的堕落与挣扎”
标题下方，是一个极其模糊的、几乎看不清面容的男性侧影剪影。但凌辰一眼就认出了那轮廓，那身形——那是他自己！
一股混合着震怒和恶寒的战栗瞬间席卷全身。他颤抖着手，点开了那个链接。
浏览器跳转到一个设计得极具现代感的直播界面。画面是分割的。左侧主画面，赫然是他公寓楼外的实时街景！镜头隐秘地藏在对面楼的某个窗口，清晰地拍摄着他这栋楼的入口。右侧分屏，则循环播放着经过剪辑的“精彩集锦”：他在李建国案发现场，心声系统初次觉醒时的震惊与慌乱；他在警局会议室里，思维风暴公放时的“狂言妄语”；他在审讯室里，强作镇定却内心崩溃的模样……所有画面都经过精心挑选和后期处理，将他塑造成一个精神不稳定、拥有特殊能力却可能因此走向犯罪的危险角色。
直播间的在线观看人数显示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数字，并且还在持续增长。聊天区里，各种匿名的评论飞速滚动：
“刺激！这才是真正的真人秀！”
“演员演技在线啊，这心理挣扎，绝了！”
“他到底是不是凶手？导演别卖关子了！”
“打赏了，求更多内心独白！”
凌辰死死盯着屏幕，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所有的挣扎、恐惧、愤怒，都成了供人娱乐的展品。
【是谁？！到底是谁？！】他在内心疯狂嘶吼，系统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极致的情绪冲击，在他脑中发出尖锐的鸣响，几乎要突破某种限制，将他的怒火公之于众，幸好他此刻独自一人。
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扫过直播间的信息栏。主播ID是空的，或者被隐藏了。但在打赏榜单的顶端，一个ID牢牢占据着第一位，后面的打赏金额是一个天文数字。
那个ID是：“Director”。
Director（导演）。
这个单词像一颗子弹，瞬间击中凌辰的神经，将他电脑屏幕上的那句话——“演出开始，演员。”——彻底贯穿！
一切都有了答案，一个令人绝望的答案。
他的蒙冤，他的困境，他的一举一动，甚至他内心的波动，都在一个人的精心设计和实时观看之下。这个人，这个“Director”，就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将他推上这个残酷舞台的“导演”！
他猛地关掉浏览器，仿佛那屏幕上带着剧毒。加密手机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掉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声响。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在地。原来，从头到尾，他都只是一个演员，在一个精心搭建的舞台上，按照别人写好的剧本，上演着一出“警察变杀手”的荒唐戏码。所有的证据，所有的巧合，甚至那个来自父母的神秘暗号，可能都只是剧本的一部分。
巨大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对手不仅在现实世界中拥有难以想象的能量，能够伪造证据、入侵系统、操纵舆论，更在暗处搭建了这样一个舞台，将他的苦难当作娱乐消费品。
但，在这无边的黑暗和屈辱之中，一丝微弱的火苗，却在他心底燃起。
导演需要演员，说明这场戏还没完。
既然戏没完，他就还有机会。
他不再是那个只想洗刷冤屈的实习警员了。从现在起，他要弄清楚，这个“Director”究竟是谁，他为什么要选中自己，父母的那个暗号又意味着什么，以及……该如何砸烂这个该死的“摄影棚”！
凌辰抬起头，望向窗外那片被霓虹灯点亮的夜空，眼神里第一次燃起了冰冷的、属于猎手的火焰。
演出开始了？
很好。
那他这个“演员”，也该好好想想，怎么给那位躲在幕后的“导演”，送上一份意想不到的“惊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