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树棍当靶心:奶音喊“姐,我全中给你看”
时间在齐嫣对小瞎子启寰半是教导、半是纵容的相处中,悄然滑过几日。
认字的进度依旧缓慢,但小家伙似乎乐在其中,尤其享受挨着齐嫣、在她轻柔的诵读和引导下,用指尖触摸那些陌生文字的过程。每当成功“摸”出一个字的轮廓并准确念出时,他总会仰起小脸,朝着齐嫣的方向露出一个求表扬的笑容,那空洞的眼睛里仿佛也盛满了光。
齐嫣也兑现着承诺,每日会抽出一段时间,握着他的小手,动用那微弱的木灵根之力,为他“温敷”双眼。每一次,当那丝暖流渗入眼眶,带来短暂的、视界略微清晰的瞬间,小瞎子都会安静下来,全身心地感受那份奢侈的温暖和光明,小手下意识地反握住齐嫣的手指,攥得紧紧的,仿佛生怕这感觉溜走。
然而,齐嫣的心却并未因此完全安定。
王府的处境没有丝毫改善。送来的饭食依旧粗劣不堪,炭火依旧是劣质的,取暖都勉强。张嬷嬷虽然没再明目张胆地来找茬,但那日她离去时怨毒的眼神,像一根刺,扎在齐嫣心里。她知道,暂时的平静之下,暗流仍在涌动。
更重要的是,她深知未来的黑瞎子需要面对的是什么——是危机四伏的古墓,是诡谲莫测的人心,是超越常理的诡异存在。仅仅会认几个字,有她这微不足道的温暖庇护,是远远不够的。他必须拥有自保的能力,哪怕是在黑暗之中。
这个念头,在一个午后变得尤为强烈。
那天,齐嫣正在院中清扫积雪,试图开辟出一小块能走动的地方。小瞎子就安静地坐在廊檐下的破旧门槛上,面朝着她的方向,听着她扫雪的沙沙声,小脸上带着一种全然的依赖和安宁。
就在这时,院墙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几个小太监嬉笑打闹的声音。似乎是谁不小心撞到了院墙,几块松动的墙砖“哗啦”一声掉了下来,摔在积雪里,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小瞎子浑身猛地一颤,像只受惊的小鹿,下意识地就朝着齐嫣声音的方向摸索着冲过来,差点被脚下的积雪绊倒。
“姐姐!”他声音里带着惊惶,小手在空中慌乱地抓着。
齐嫣连忙丢下扫帚,上前一步接住他,将他护在怀里。“没事,没事,”她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抚,“是墙外有人,砖头掉下来了。”
小瞎子紧紧抱着她的腰,小脸埋在她不算厚实的衣襟里,好一会儿,身体才停止颤抖。
这件事像一记警钟,敲响了齐嫣。他太被动了。任何一点突如其来的危险,都可能让他受到伤害。他需要有能力去感知,去判断,甚至在必要时去反击。
她看着怀中依旧有些惊魂未定的小家伙,一个想法逐渐清晰。
“启寰,”她轻轻推开他一些,蹲下身,平视着他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睛,“你想不想……学点别的?”
小瞎子茫然地“望”着她:“学什么?更多的字吗?”他以为齐嫣要继续教他《三字经》。
齐嫣摇了摇头,随即想起他看不见,便拉起他的手,走到院中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她折下几根粗细适中、相对笔直的枯树枝,又寻来一些柔韧的藤蔓。
“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些,“我教你听声音,辨别方向。”
小瞎子歪了歪头,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
齐嫣将一根较长的树枝竖着插在雪地中,作为标靶。然后,她拿着另外几根短一些的树枝,走到离标靶大约五六步远的地方。
“启寰,你过来,站在这里。”她引导着他站定。
然后,她拿起一根短树枝,在手中掂了掂,对着那根作为标靶的树枝,手腕一甩,将短树枝投掷过去。
“咻——啪!”
短树枝擦着标靶的边缘飞过,落在了后面的雪地里。
“听到声音了吗?”齐嫣问,“刚才那声‘啪’,是树枝落地的声音。你要学会判断,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距离大概有多远。”
小瞎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脸绷紧,努力侧耳倾听。
齐嫣又试了几次,有时击中标靶,发出更清脆的“嗒”声,有时则落空。她一边投掷,一边用语言描述着方向和力度。
起初,小瞎子完全无法分辨,只是茫然地朝着声音大致传来的方向转头。齐嫣并不气馁,她走到他身边,轻轻扶住他的小脑袋,引导他细微地调整角度。
“声音偏左一点……对,就是这样。再来。”
她的耐心和鼓励,渐渐驱散了小瞎子最初的茫然和挫败感。他开始更加专注地去聆听,去感受声音的细微差别。那双空洞的眼睛,虽然依旧看不见,却仿佛因为极度的专注而焕发出一种奇异的神采。
练习了约莫半个时辰,小瞎子的额角已经见汗,小脸也因为专注和寒冷而冻得通红。齐嫣看着心疼,正想叫他休息。
就在这时,一阵不算猛烈的穿堂风吹过院子,卷起些许雪沫,发出了“呜”的一声轻响。
几乎是同时,小瞎子猛地将头转向了院门的方向,脱口而出:“那边!”
齐嫣一愣。他指的方向,正是风吹来的方向!虽然这比起投掷树枝的声响要简单得多,但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进步!他不再仅仅依赖她的话语引导,而是开始主动捕捉和判断环境中的声音了!
“对!启寰真棒!”齐嫣毫不吝啬地夸奖,声音里带着惊喜。
小瞎子听到夸奖,冻得通红的小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带着点小得意。
然而,接下来的投掷练习,依旧不顺利。判断大致方向是一回事,但要精准地听音辨位,并引导肢体做出相应动作,难度是几何级数上升。他又试了几次,短树枝都歪歪斜斜地落在离标靶很远的地方。
小家伙的嘴角慢慢耷拉下来,刚才那点小得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沮丧和自我怀疑。他低下头,小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小声说:“姐姐……我是不是很笨……”
“胡说。”齐嫣斩钉截铁地打断他,走到他面前,再次蹲下,双手扶住他瘦削的小肩膀,“你一点都不笨。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听出风声的方向,已经非常厉害了!这很难,姐姐知道。但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她看着他被冻得通红的、微微颤抖的小手,心中一动。她伸出手,将他两只冰冷的小手都包裹在自己同样不算温暖,但至少柔软的掌心里,轻轻揉搓着,试图给他一点暖意。
就在她揉搓他左手时,指尖无意中拂过他掌心靠近虎口的位置,感觉到一片异常的粗糙和微肿——是这几日频繁触摸粗糙书页和刚才练习投掷磨出来的。
齐嫣的心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
小瞎子却仿佛感受到了她情绪的波动,他抬起头,“望”着她,忽然反手抓住了她的一根手指,语气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坚定:
“姐姐,你再扔一次!就一次!我这次……我这次一定能听出来!”
看着他倔强的小脸和那双努力想“聚焦”的眼睛,齐嫣点了点头:“好。”
她走回投掷点,深吸一口气,捡起一根短树枝。这一次,她没有立刻投出,而是刻意放慢了动作,让树枝在空气中划过时,带起了更清晰可辨的破空声。
“咻——”
小瞎子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小脑袋微微偏着,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所有的精神都凝聚在了那双耳朵上。
就在树枝即将飞过标靶的瞬间,他忽然动了!小手以一种与他平日缓慢摸索截然不同的速度抬起,手腕猛地一甩!
“啪!”
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那根他握在手里许久的、充当“投掷物”的短树枝,竟然精准地打在了作为标靶的竖杆树枝上!虽然力道不大,但确确实实是击中了!
齐嫣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小瞎子自己也愣住了。他保持着投掷后的姿势,小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他……他打中了?靠听声音?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巨大的狂喜!
他猛地转过身,凭借着感觉和记忆,跌跌撞撞地就朝着齐嫣的方向扑过来,因为太过激动,脚下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齐嫣连忙上前一步,将他稳稳接住。
“姐姐!姐姐!”他激动地抱着齐嫣的腰,小脑袋在她怀里乱蹭,声音因为兴奋而拔高,带着清脆的奶音,“我打中了!你听到了吗?我打中了!是那个声音!我听到它飞过来的声音了!”
他语无伦次,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喜悦。
齐嫣也被他的情绪感染,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轻轻拍着他的背:“听到了,姐姐听到了!我们启寰最厉害了!”
小瞎子从她怀里抬起头,激动的小脸泛着红晕,那双空洞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他紧紧抓着齐嫣的手,急切地、带着一种想要将全世界最好成果都捧给她看的迫切,奶声奶气地宣告:
“姐!我全中给你看!以后……以后我都能打中!保护姐姐!”
“保护姐姐”。
这四个字,从一个七岁盲童口中说出,带着孩童的天真和稚气,却又有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和执拗。
齐嫣看着他激动的小脸,感受着他紧紧抓着自己的、带着薄茧和红肿的小手,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了。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涩,涌上她的眼眶。
她知道,这或许只是一次偶然的成功,未来的路还很长,很艰难。但这一刻,这个孩子凭借自己的努力,在无尽的黑暗中,为自己,也仿佛是为了她,撕开了一道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缝隙。
她反手握紧了他冰凉的小手,指尖轻轻拂过他掌心那片红肿,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好,姐姐等着。”
她牵着他,走到那根被击中的标靶前,引导着他的手去触摸。
“你看,这就是你打中的地方。”
小瞎子的指尖触碰到那根微微晃动的树枝,感受着那真实的触感,小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他摸索着,将自己那只因为练习而有些红肿的掌心摊开,递到齐嫣面前。
“姐姐,”他的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混合着刚刚激动过后的喘息,“手有点疼……姐姐吹吹,就不疼了。”
他说得那么自然,那么理直气壮,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齐嫣看着他摊开的、带着练习痕迹的小手,没有任何犹豫,低下头,轻轻地、温柔地朝着那片微肿泛红的掌心吹了吹气。
温热的气息拂过敏感的掌心,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小瞎子浑身几不可察地轻轻一颤,那只小手却没有缩回,反而更往前递了递。他仰着小脸,“望”着齐嫣低头为他吹气的方向,那双空洞的眸子里,有什么情绪悄然沉淀,变得幽深而专注。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模糊的光影,精准地落在了齐嫣微微开合、呵出暖气的唇瓣上。
他看得有些呆了。
原来……姐姐吹气的样子,在他“眼”中,是这样的感觉。温暖,轻柔,带着一种让他心跳莫名加快的魔力。
齐嫣吹了几下,抬起头,正对上他“专注”的“目光”,不由得一愣:“怎么了?还疼?”
小瞎子猛地回过神,像是被窥破了什么秘密般,小脸上迅速飞起两抹红晕,连忙低下头,摇了摇小脑袋,声音细若蚊蚋:“不……不疼了。姐姐吹过,就好了。”
他嘴上说着不疼,那只被吹过的手却悄悄握成了小拳头,仿佛想要留住那片刻的温存和触感。
齐嫣只当他是害羞,并未深究。她看着他冻得通红的小脸和耳朵,担心他着凉,便道:“今天练习得很棒,我们进屋吧,外面太冷了。”
“嗯。”小瞎子乖巧地点头,主动伸出小手,再次攥住了齐嫣的衣角。
两人一同朝着屋内走去。身后雪地里,那根被击中的树枝依旧挺立,像一个无声的里程碑,标记着这个盲童在黑暗中迈出的、至关重要的第一步。
而齐嫣没有看到,在她转身之后,小瞎子借着迈门槛的动作,悄悄将那只被她吹过气的、握成拳头的小手,贴在了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上。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她呵气的暖意和那种奇异的痒。
他抿了抿小嘴,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浅浅的、带着点窃喜和满足的弧度。
投中靶心很重要。
但好像……让姐姐为他心疼,为他吹吹,是更重要、更让他开心的事情。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齐嫣,攥着衣角的小手紧了紧,黑暗的世界里,因为身边这个人的存在,似乎也不再那么冰冷和可怕了。
他甚至开始期待,下一次手疼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