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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座钟的钟声沉了半拍时,窗外的乌云正逆着风往回飘。暮色像被人拧干的墨汁,一点点往工作室里渗,把台灯的光晕压成个小小的圆圈。沈彦哲的指尖停在笔记本上“铁箱、陈字标记”那行字上,笔尖的墨水洇开,在“陈”字周围晕出个模糊的圈,像块化不开的淤青。

时铭宇正在给那只倒走的闹钟上弦,钥匙插进机芯的瞬间,金属摩擦声突然变了调。他抬头时,正撞见沈彦哲盯着座钟齿轮上的“CF”印记出神——那枚齿轮不知何时又开始轻微震颤,齿牙上的划痕在灯光下忽明忽暗,像在诉说什么。

“沈警官,”时铭宇的声音很轻,怕惊扰了这份诡异的安静,“这齿轮的震颤频率,和刘大爷说的铁箱子声纹对得上。”他把耳朵凑近座钟,睫毛几乎碰到铜制外壳,“你听,里面好像有东西在跟着共振。”

沈彦哲没动,目光依旧钉在那两个字母上。他想着刘大爷说的“刻着陈字的铁箱子”,想着地图上那个模糊的“陈”字墨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所以你的意思是,陈峰可能没死,还和张诚一起搞出这个时间装置?”沈彦哲的声音突然响起,沉得像浸了水的石头。他转过身,台灯的光正好打在他脸上,一半亮一半暗,眼底的红血丝比下午更密了,像蛛网缠住了瞳孔。

时铭宇的钥匙顿在机芯里,金属摩擦的涩响戛然而止。他看着沈彦哲紧绷的下颌线,那道竖纹比白天更深了,像被刀刻出来的。“我不是说陈峰还活着,”他抽出钥匙,指尖沾着点黑褐色的机油,“只是这些异常太集中了,张诚的电子表、我的万年历、红绿灯的停摆……都指向三年前的7月12日。”

“那又怎样?”沈彦哲猛地抬眼,椅子腿在地板上磨出细响。他往前倾了倾身,警服领口敞开的地方露出锁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只因为你觉得时间会倒流?觉得人能从三年前跑到现在?坐时光机么?”

这些冷冷话语像冰锥一样砸过来。时铭宇的手指蜷了蜷,指甲掐进掌心,疼得他清醒了几分。他看到沈彦哲眼底翻涌的情绪,有愤怒,有痛苦,更多的是一种被冒犯的脆弱——就像有人突然闯进他用三年时间筑起的堡垒,指着最隐秘的伤口说“这里藏着谎言”。

“时铭宇,我们是在查案,不是在写科幻小说!”沈彦哲把桌上的地图拍得“咚”一声,震得零件盒跳了跳,几枚细小的齿轮滚出来,停在时铭宇的帆布鞋前。“你修复旧物靠的是技术,查案靠的是证据,不是什么‘物品的记忆’!”

时铭宇弯腰去捡齿轮,指尖碰到冰凉的金属时,突然轻轻抖了一下。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沈彦哲时,这个男人浑身湿透,冷酷得好像没有一丝情感,却在看到闹钟玻璃罩上的裂纹时,喉结动了动。他一直以为,沈彦哲和他一样,都在怀疑那些“巧合”背后藏着真相。

“我修复过那么多旧物,”时铭宇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执拗,像被按进水里还在挣扎的气泡,“它们会记得主人的情绪。张诚送来的座钟里,藏着和陈峰警号相同的数字刻痕;你对讲机里的电流声,频率和三年前案发现场的完全一致;还有那块金属碎屑,它的放射性波动和钟楼的时间校准点……”

“够了!”沈彦哲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尖叫。他后退半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神情里的拒绝像结了层冰,“我不需要你用那些破烂玩意儿来推断陈峰的死活!他是我的搭档,不是你修复台上的零件!”

最后几个字淬了冰,狠狠砸在时铭宇脸上。他的脸瞬间白了,比工作台上天平的砝码还白。嘴唇翕动着,却没说出一个字——不是没理由辩解,而是看到沈彦哲眼底那片破碎的光,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这个总是冷静自持的刑警,此刻像头在荒野里受了重创的孤兽。时铭宇忽然明白,沈彦哲不是在愤怒,是在恐惧。他死死守住“陈峰殉职”这个结论,就像守住最后一块浮冰,一旦承认陈峰可能和时间装置有关,连这最后一点支撑都会崩塌。

沈彦哲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刚才吼出的话像把双刃剑,既刺中了时铭宇,也在自己心口剜出个洞。他看见时铭宇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片灰败的阴影,像被暴雨打蔫的叶子。那双总能精准捏起细小齿轮的手,此刻正攥成拳头,微微颤抖。

沈彦哲别开视线,看向窗外漆黑的巷子。那里的青石板路泛着潮气,三年前陈峰消失的那晚,也是这样的湿滑。当时他沿着这条路追了三条巷口,只捡到陈峰掉在地上的钢笔,笔尖还在淌墨水,像在哭。

“我……”时铭宇弯腰去捡地上的齿轮,指尖碰到最边缘那枚时,突然轻轻抖了一下。他把齿轮一枚枚放回盒子,动作慢得像在进行某种仪式,指腹蹭过齿轮上的齿牙,那里还留着他修复时的温度。

沈彦哲看着他低头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这个总是安静待在旧物堆里的年轻人,好像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无措的样子,像个被抢走心爱玩具的孩子。

“沈警官,你先冷静一下,我出去透透气。”时铭宇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深蓝色的布料上还沾着点白泥——早上从刘大爷家回来时蹭的。他没看沈彦哲,脚步很快地走向门口,带起的风掀动了桌上的地图,“时间校准点”的红圈在风里轻轻晃。

沈彦哲没拦他。直到风铃的响声碎在半空,像被谁硬生生掐断,他才猛地回过神。工作室里突然空得厉害,只剩下座钟的滴答声。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他是我的搭档……”沈彦哲对着空荡的工作室喃喃自语,声音哑得厉害。三年来,他无数次在深夜惊醒,梦见陈峰笑着拍他的肩膀说“等结案了喝酒”,可每次醒来,只有卷宗上“因公殉职”四个字陪着他。时铭宇的话像根针,扎破了他用理性编织的茧,露出里面柔软到不堪一击的血肉。

不知何时,窗外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敲得玻璃窗沙沙响,像有人在用指甲轻轻刮。

雨丝沾在脸上时,时铭宇才发现自己没带伞。冰凉的触感顺着发梢往下滑,滴在锁骨处,像有人用指尖轻轻碰了下。他沿着青石板路往前走,脚步漫无目的,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沈彦哲的话——“不是你修复台上的零件”。

其实他懂。就像他修复那只刻着“等你回来”的闹钟时,总会对着钟盖内侧的字迹发呆。每个旧物里都藏着不肯被时间带走的执念,陈峰就是沈彦哲的执念,碰不得,碰了就会疼。

路过街道管理处时,雨势突然大了起来。时铭宇下意识地躲到槐树后面,树影把他裹得严严实实。昏黄的路灯下,张诚正站在门廊下打电话,背对着他,手里捏着张纸条,时不时往“时光碎片”的方向瞟,像只盯着猎物的狼。

时铭宇的心跳骤然加速,指尖抠进树皮里,沾了点潮湿的青苔。他看见张诚把纸条卷成细卷,塞进衬衫口袋,然后撑起伞,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往工作室的方向走。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进眼睛,涩得他睁不开,却不敢抬手去擦——他怕错过什么。眼看着张诚走远,时铭宇沿着墙根慢慢挪到工作室门口时,门缝里果然塞着个白色的角,是张被雨水浸得半透的纸条。

时铭宇快步走过去,从门缝中抽出纸条,这张纸的质感,有点像档案柜里找到的地图,粗糙的纤维里嵌着银灰色的碎屑,在路灯下泛着冷光。他屏住呼吸,用轻轻把纸条展开,边缘的字迹有些已被雨水打湿,上面是串潦草的日期,最下面一行写着“陈峰”,旁边标着“执勤表”三个字。

时铭宇的手指突然开始发抖,这些日期和他在闹钟机芯里发现的半张执勤表能对上,甚至连字迹的歪斜角度都一样——张诚早就知道陈峰的巡逻路线,那些“时间校准点”根本就是照着路线标的!

他想起沈彦哲提到陈峰时,眼里那点残存的光。那天修复闹钟时,他本该把这发现说出来的,可看着沈彦哲摩挲笔记本上“陈峰”二字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怕那点光也灭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沈彦哲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雨水的凉意。时铭宇吓得忽然站起身,就在转身的瞬间撞上道坚硬的胸膛。他的手一抖,那张纸条掉了出来,飘进积水里。他慌忙去捡,却被沈彦哲先一步抢了过去。

刑警的手指比他有力,捏着湿透的纸条展开。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时铭宇清楚地看见他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连带着小臂上那道新鲜的划痕都绷得发红。

“哪儿来的?”沈彦哲的声音劈了个叉,像生锈的铁片划过玻璃。他抬头看向时铭宇,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滴,砸在时铭宇的手背上,凉得像冰锥。

“张诚塞进来的。”时铭宇的嘴唇在发抖,牙齿咬得发疼,“其实,在倒走的那只闹钟里,还有半张一样的执勤表……”

“为什么不早说?”沈彦哲的声音突然低下去,低得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种被背叛的痛苦。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似的锁住时铭宇,“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些异常和陈峰有关?是不是觉得我像个傻子,被蒙在鼓里很好玩?”

雨幕里,沈彦哲的脸一半在阴影里,一半被路灯照亮,眼底的光正在一点点熄灭,像被暴雨浇灭的烛火。时铭宇突然觉得喉咙被什么堵住了,那些想解释的话——“我怕你难过”“我只是不确定”——全都卡在舌尖,变成了苦涩的味道。

他看着沈彦哲紧握纸条的手,像要捏碎这张纸,也捏碎所有的念想。这个总是冷静自持的刑警,此刻像个被戳破谎言的孩子,既愤怒又茫然,肩膀微微耸动着,却倔强地不肯低头。

“你怎么出来了?”时铭宇猛地岔开话题,目光落在沈彦哲身后——他手里握着把黑色的伞,却没撑开,任由雨水打湿他的警服,肩章在雨里闪着冷光。

“下雨了,想着给你送伞。”沈彦哲的声音冷得像冰,却没看那把伞,视线依旧钉在时铭宇脸上,像在审视一个撒谎的嫌疑人。

时铭宇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低头看着沈彦哲握伞的手,指缝里还沾着点地图上的红墨水,那是下午拍桌子时蹭到的。这么大的雨,他自己不打伞,却想着给一个刚被他吼过的人送伞,忽然心里泛起一股暖意,随即又被心疼的感觉取代。

“先进来躲躲雨吧。”时铭宇拉开工作室的门,暖黄的灯光漏出来,在雨里铺出块小小的光斑。他不敢看沈彦哲的眼睛,怕看到里面的失望,更怕看到自己不敢承认的心疼。

沈彦哲没动,身体靠在门框上,胸口起伏得厉害。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进领口里,他却像没感觉似的,只是死死捏着那张执勤表,纸页的边缘被捏得发皱,像他此刻的心情。

时铭宇站在门内,看着他在雨里的样子,浑身湿透,眼神空洞,像被抽走了灵魂。失去搭档的这几年,他一直没走出来。 时铭宇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雨水顺着沈彦哲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往下淌,像无数根细针在扎,连带着时铭宇的心也跟着抽紧。他太清楚这种被回忆反复撕扯的滋味了——就像修复那台藏着主人临终遗言的座钟时,每拆动一个齿轮,都像在触碰一道尚未愈合的伤口。

“他一定是在想陈峰吧,”时铭宇心想,想那些并肩蹲守的深夜,想那些没能兑现的承诺,想这三年来独自扛着的愧疚与思念。

工作室里的座钟又响了,声音被雨声割得七零八落。时铭宇看着沈彦哲紧绷的侧脸,突然很想伸手把他拉进来,告诉他其实自己懂——那种被回忆反复凌迟的滋味,那种明知可能是谎言,却宁愿相信的无奈。 但他最终只是站在门内,看着雨幕把两人隔开,像隔着两个永远无法重合的时间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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