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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那个“滚”字,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如同平地惊雷,轰然炸响在医院的入口处。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后,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一丝令人心胆俱裂的冰冷回响,如同极地寒风刮过,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寒而栗。

而那群前一秒还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记者们,此刻早已魂飞魄散,像是骤然见到天敌的耗子,连滚带爬,作鸟兽散。有人甚至慌乱中绊倒了自己,也顾不上捡起掉落的设备,只顾着连滚带爬地逃离这片突然变得危险无比的区域。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医院门口那片原本被挤得水泄不通、充斥着各种嘈杂问话和刺眼闪光灯的地方,就变得空空荡荡,仿佛刚才那场混乱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

只剩下满地狼藉——被惊慌失措地丢弃的、散落各处的采访本,上面还潦草地记录着未及问出的尖锐问题;几只被踩得变了形、镜片碎裂的镜头盖,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甚至还有一只不知是谁跑丢的高跟鞋,鞋跟断裂,模样凄惨……这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一场堪称惊心动魄的混乱与仓皇逃离。

世界,终于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寂静得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以及远处街道隐约传来的、模糊不清的车流声。

苏念那根一直紧绷到了极致、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的神经,骤然一松。

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后怕,与劫后余生般的无力感,瞬间如同决堤的洪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抽走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软了一下,膝盖发软,眼前阵阵发黑。若不是身后那冰冷坚硬的大理石柱,还顽强地支撑着她身体的重量,她恐怕早已狼狈地、毫无形象地瘫倒在地。

她依旧还保持着那个将睿睿死死地、密不透风地护在怀里的防御性姿势。身体因为长时间的紧绷和恐惧,僵硬得像一块被冻结的石头,连指尖都泛着冰冷的苍白。

而那个如同神兵天降、挡在她身前,用他宽阔的脊背为她和孩子撑起了一片绝对安全、隔绝了所有恶意与风雨的天地男人,却始终没有回头。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背对着她。高大的背影在清晨的微光下,宛如一座沉默而不可撼动的山峦。沉稳,可靠,充满了令人心安的、近乎实质的力量感。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仿佛形成了一个无形的领域,将外界的一切纷扰都隔绝在外。

苏念怔怔地、有些失神地看着那个近在咫尺的、仿佛能扛起一切重量的宽阔后背。

鼻尖萦绕着的,是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松木冷香,只是,此刻那股平日里让她感到疏离的冷香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尚未完全散去的、凛冽如刀的滔天怒意。那怒意如同极寒冰川之下,压抑着的、即将喷薄而出的滚烫岩浆,危险而强大。

苏念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地狂跳了起来。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沉闷地撞击着她那脆弱的胸腔,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她认识厉星衍很多年了。

在她那停滞的、停留在二十二岁的青春记忆里,这个男人,永远都是一副高高在上、嚣张跋扈、以捉弄她为乐的混蛋模样。

他会在辩论赛上,用缜密的逻辑和犀利的言辞,将她堵得哑口无言,然后,用那种气死人不偿命的、带着轻蔑与玩味的眼神,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仿佛在欣赏她的窘迫。

他会在设计大赛的颁奖典礼后台,故意“失手”将庆祝的香槟,精准地洒在她最宝贝的、自己亲手设计缝制的那条白色连衣裙上,看着她气急败坏,他却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他甚至还会在她人生最狼狈不堪、最绝望的那个夜晚,用那种带着三分讥诮、七分玩味、仿佛洞悉一切的冰冷语气,居高临下地问她,“苏念,你就这么想嫁给我?”

他是她整个青春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败笔。是她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是她所有不幸与尴尬的源头。

可是……

她却从来都不知道。

原来,这个她恨了这么多年、在记忆中面目可憎的男人……

他的后背,竟是如此的宽阔挺直,仿佛能抵御世间一切风霜刀剑。

他的肩膀,竟是如此的坚实可靠,仿佛能承担起所有的重量与责任。

原来,他也会像此刻这样,将她和孩子,如此密不透风地、不容置疑地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然后,用一种近乎于残忍的、冷酷无情的姿态,替她,挡下这个世界所有的、汹涌而来的恶意,与冰冷刺骨的风雨。

这种认知上的巨大颠覆,这种形象上的彻底反转,比之前陈默展示的那些所谓的照片、视频、奖项“证据”,来得都要更加直接,更加猛烈,也更加……震撼心灵。

也更加的,让她心神俱震,措手不及。

就在她彻底陷入这种巨大的混乱、迷茫与难以置信的冲击中时……

“睿睿。”

那个始终背对着她、如同守护神般的男人,突然开了口。

声音依旧低沉,带着他特有的磁性。只是,那股方才足以将人冻伤、令空气都凝固的凛冽寒意,却在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意压抑着的、极力放柔的、与他平日形象截然不同的极致温柔。那温柔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到爸爸这里来。”

睿睿那颗一直深深地埋在苏念怀里、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的小脑袋,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抬了起来。

一张漂亮得过分的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晶莹的泪珠,鼻尖红红的。那双乌溜溜的、像极了厉星衍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尚未褪去的、浓重的恐惧与不安,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他看了看面前那个高大的、带来无限安全感的身影,又仰起小脸,看了看将他紧紧抱在怀里、脸色苍白的苏念。小小的身体犹豫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过去,却又对刚才的可怕经历心有余悸。他依旧还是紧紧地抓着苏念的衣角,那细小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不肯松手。

厉星衍似乎是极其有耐心地,在原地等了几秒。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温和地落在孩子身上,给予他足够的时间去平复和选择。

然后,他才缓缓地转过身来。

那张俊美得人神共愤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仿佛冰封了的冰山表情,线条冷硬,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当他的目光在触及到苏念那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写满了惊魂未定的脸颊,和那微微泛红、显然刚哭过的眼眶时……

他那隐藏在精致金丝边眼镜后的深邃眼眸,还是不受控制地、狠狠地紧缩了一下,瞳孔微颤。

一抹极其复杂难辨的、糅合了心疼、愠怒、以及某种更深沉难言的情绪,从他那一贯深不见底、古井无波的眼底,飞快地一闪而过。

快得让心神恍惚的苏念,根本来不及捕捉,那情绪便已重新隐没于冰冷的镜片之后。

他什么都没有说。没有质问,没有安慰,甚至没有一个多余的眼神。

只是,缓缓地弯下了那向来矜贵挺拔、仿佛永远不会为谁折腰的腰身。

然后,伸出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足以在商界翻云覆雨的大手,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与外表不符的小心翼翼,将那个还赖在苏念怀里、不肯出来的小家伙,一把稳稳地抱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坚实的手臂上。

“没事了。”

他用那只空着的、温暖干燥的大手,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睿睿那还在微微颤抖的、小小的后背,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爸爸在。”

小家伙似乎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彻底宣泄恐惧和委屈的、最安全的出口。

他猛地一下伸出两只小胳膊,用尽了全身力气,紧紧地圈住了厉星衍的脖子,仿佛要将自己嵌入父亲的怀抱。然后,将自己的小脸深深地埋进了父亲那宽阔的、充满了无与伦比安全感的肩膀里,仿佛那里是世界上最坚固的堡垒。

“哇——”的一声,他彻底地、毫无顾忌地哭了出来。

那哭声不再是最初受到惊吓时的恐惧尖叫,而是充满了无尽委屈、后怕与依赖的嚎啕大哭。泪水迅速浸湿了厉星衍昂贵的西装面料。

那哭声,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下地割在苏念的心上,让她的心都跟着狠狠地揪了起来,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对不起……”

她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得像是被粗糙的砂纸狠狠地打磨过,充满了浓浓的自责与无力感,“我……我没有保护好他……我……”

厉星衍那抱着孩子、轻柔哄慰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

他抬起那双漆黑如墨、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眸,目光沉沉地、极具穿透力地落在她那充满了自责、愧疚与惊惶未定的小脸上。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很久。

久到苏念几乎都快要以为,他会开口,用他那惯有的冰冷语气责备她的无能、她的疏忽、她差点让孩子陷入险境的时候……

他却没有。

他只是缓缓地伸出了那只刚刚还在安抚着睿睿的、带着孩子温热泪意的大手。

然后,用那温热干燥的指腹,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拂去了她眼角那滴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冰凉的泪珠。

他的动作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悄然划过水面,带着一种近乎珍视的温柔。

却,在苏念那早已被层层冰甲包裹、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心湖上,猝不及防地落下了一圈滚烫的、足以融化坚冰的涟漪。

“不怪你。”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地,极其清晰而认真地开口说道。语气里没有任何敷衍,而是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笃定。

“是我没有安排好。”

说完,他便收回了那只让她心神俱乱、仿佛带着魔力的大手。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温柔只是她的错觉。他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怀里哭泣的孩子身上,抱着那个还在他怀里小声抽泣、寻找安慰的小家伙,转身,迈开长腿,就朝着那辆依旧霸道地停在路边、彰显着主人身份与气势的黑色迈巴赫走了过去。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也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冷硬,仿佛刚才那句带着温度的话和那个轻柔的动作,都只是风暴过后的短暂平静。

可是,苏念却分明地、清晰地感觉到……

自己那颗早已沉寂了多年、自以为只剩下恨意与迷茫的心脏,在这一刻,如同被投入了巨石的深潭,彻底地、不受控制地乱了节拍。

……

回到那座如同华丽牢笼的别墅之后,整个空间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凝滞和诡异。

睿睿因为受了惊吓,精神高度紧张后又彻底放松,再加上大哭消耗了大量体力,刚一到家,就在厉星衍沉稳的怀抱里沉沉地睡了过去,小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厉星衍亲自将他抱回了二楼那间充满了童趣的儿童房。动作轻柔地将他放在柔软的小床上,细心地为他掖好被角,调暗了灯光。他在床边静静站立了片刻,深邃的目光落在孩子恬静却略显疲惫的睡颜上,冷硬的侧脸线条在昏暗中显得柔和了些许。

然后,他便一个人,径直去了走廊另一端那间象征着权力与秘密的书房。

并且,沉重的大门在他身后合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一直到晚饭时间,那扇门都再也没有打开过,里面也没有传出任何声响。

整个下午,苏念都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失魂落魄的木偶,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客厅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花园,阳光明媚,景色宜人,但她却视而不见。

她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被猫咪彻底玩弄过的毛线球,各种思绪纠缠不清,剪不断,理还乱。

一遍又一遍地,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今天在医院门口发生的、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回放着那个男人如同踏着雷霆、撕裂混乱人群骤然降临的画面。

回放着他那宽阔的、坚定的、仿佛能隔绝一切危险的、充满了安全感的背影。

也回放着他将她护在身后时,掷地有声的那句“我来了”,以及后来那句意味不明的“不怪你”。

那些画面,那些声音,就像是被人按下了单曲循环的魔咒,在她的脑海里疯狂地交织着,冲撞着。将她在衣帽间和相册里建立起来的、那本就岌岌可危的、对过去八年的脆弱认知,再次冲击得七零八落,摇摇欲坠。

她烦躁地、用力地抓了抓自己早已变得凌乱的长发,仿佛想用这种方式理清混乱的思绪。

她猛地站起身,走到餐厅的吧台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透明的冰块在玻璃杯中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仰起头,一口气将冰冷的液体全部灌了下去,试图浇灭心底那股莫名升腾起的、足以将她整个人都彻底吞噬的烦乱与燥热。

冰冷的寒意顺着喉咙滑入胃中,带来一阵短暂的刺激,却丝毫无法平息她内心的波澜。

就在这时,清脆的门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别墅内凝滞的寂静。

王妈脚步轻缓地走过来,恭敬地低声汇报道:“太太,外面有一位姓顾的小姐,说是您的闺蜜,想要见您。”

顾芊芊?

这个既熟悉又带着一丝陌生感的名字,让苏念那混乱的思绪,微微停滞了一下。

在她那破碎的、停留在过去的记忆里……

顾芊芊,是她从大学时代起,就形影不离的、最好的朋友,是可以分享所有秘密的闺蜜。

她们曾一起逃过枯燥的选修课,躲在校园的咖啡馆里聊梦想;曾一起在深夜的酒吧买醉,为那些微不足道的失意和莫名的伤感;曾一起为了一个共同的设计方案,彻夜不眠,在堆满图纸的工作室里激烈讨论,也互相鼓劲。

她甚至还在顾芊芊和周子琛确定关系后,笑着答应,要做他们婚礼上唯一的伴娘,要亲眼见证最好朋友的幸福。

是她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之外,最最信任、最可依赖的人。

一股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了苏念的心头。有一丝见到故人、或许能找回些许记忆片段的隐隐期盼;也有一丝对现状茫然、不知该如何面对过去熟人的无措与疏离。

她犹豫了片刻,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玻璃杯壁,最终,还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让她进来吧。”

很快,一道穿着香奈儿最新款白色连衣裙、身姿靓丽窈窕的身影,便袅袅婷婷地、带着一阵香风,从玄关处走了进来。

“念念!”

人未到,声先至。

那声音甜得发腻,带着一种夸张的、仿佛久别重逢的激动,却也假得让苏念莫名地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顾芊芊踩着七公分高的Jimmy Choo水晶高跟鞋,手里拎着一个显然是最新限量款的爱马仕鳄鱼皮包,快步走到苏念面前。

然后,她极其夸张地一把就抓住了苏念略显冰凉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将她打量了好几遍,仿佛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那双画着精致上扬眼线的眼睛里,瞬间就蓄满了“真诚”的、仿佛随时会滚落的水光。

“天哪!念念!我终于,终于见到你了!”她的语气充满了戏剧性的渲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心都要操碎了!”

“自从听说你出了事,我就天天往厉家这边跑,想来看看你,想知道你怎么样了!可是,厉家的人把你保护得实在是太严密了,我根本就连大门都进不来!每次都被客气而坚定地拦在外面,急得我团团转!”

“今天,要不是我偶然在手机推送的新闻上,看到了你和睿睿在医院门口被围堵的照片,吓得我魂飞魄散,我都不知道你竟然已经出院回家了!”

“你怎么样?身体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那些该死的记者没有推搡到你、伤到你吧?快让我看看!”

她一边连珠炮似的说着,一边用那种充满了“极致关切”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紧紧盯着苏念,仿佛要将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收入眼底。

那演技,逼真得几乎可以直接去角逐奥斯卡小金人。

若是换做是以前那个毫无保留信任她的苏念,恐怕早就已经被这番“情真意切”的表演感动得一塌糊涂,抱着她诉说委屈了。

可是,此刻的苏念,在经历了失忆的迷茫、认知的颠覆、以及刚刚那场惊心动魄的围堵之后,内心却只是觉得无比的讽刺,和一种莫名的隔阂感。

她不动声色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将自己的手,从那涂着鲜红色蔻丹、指甲修剪得尖利精致的冰冷手指中,缓缓地、坚定地抽了出来。

然后,她极其疏离地、下意识地往后微微退了一小步。

拉开了一个让她感到相对安全的、心理上的距离。

“我没事。”她淡淡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既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没有受到惊吓后的脆弱,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过来看我?”

顾芊芊似乎是完全没有料到,她会是这样一种冷淡甚至可以说是戒备的反应。

脸上那副完美无缺的、担忧急切的表情,几不可察地微微僵了一下,闪过一丝错愕。

但很快,她就又恢复了那副天衣无缝的、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关切模样,变脸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说什么傻话呢?我们可是最好的闺蜜啊!”她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亲昵,再次走上前,不由分说地一把挽住了苏念的胳膊,强行拉着她,在客厅那宽大柔软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语气是那样的理所当然,仿佛苏念的疏离才是不可理喻的,“你出了这么大的事,差点连命都没了,现在还失去了记忆,我怎么可能不来看你?不亲眼看到你平安无事,我怎么能放心得下?”

她一边说着,一边状似无意地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贪婪地扫视了一圈这间堪比欧洲皇室宫殿般奢华、处处透着低调与昂贵的客厅。从墙上挂着的抽象派名画真迹,到角落里摆放的古董花瓶,再到身下坐着的、质感一流的意大利进口沙发……

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几乎无法掩饰的嫉妒与贪婪,虽然隐藏得极好,快得像流星划过夜空。

却依旧,还是没有逃过苏念那双在经历了巨变后、早已变得无比敏锐和警惕的眼睛。

苏念的心,微微往下一沉。

一种极其不舒服的、仿佛被什么粘腻东西缠上的感觉,从她的心底油然而生。

她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是失忆带来的直觉,还是潜意识的预警?

只是,本能地觉得,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说是自己最好闺蜜、表现得无比热络关切的女人,让她从心底感到一种莫名的排斥和不适。

“所以……”顾芊芊终于收回了那四处打量、隐含评估的目光,重新将视线聚焦在了苏念的身上,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仿佛怕刺激到她,“新闻上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连我……也一点都不记得了?”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失落和难过的颤音。

苏念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冷掉、失去了温度的冰水,轻轻地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不置可否地,用了一个模糊的说法:

“医生说,脑部受到撞击,记忆区受损,需要时间慢慢恢复,急不来。”

“天哪!那也太可怕了!”顾芊芊立刻夸张地倒吸了一口冷气,一只手捂住胸口,脸上适时地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充满了“心疼”与“难以置信”的表情,“那你现在一定很难受,很没有安全感吧?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陌生了?”

“一觉醒来,不仅发现自己多了个那么大的儿子,还……还嫁给了……”她在这里刻意地停顿了一下,仿佛那个名字有些难以启齿,语气里充满了一种极其微妙的、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的味道,“……嫁给了,厉星衍。”

“毕竟……”她拖长了语调,观察着苏念的反应,“我们谁都知道,你以前,是有多讨厌他,多看他不上眼。说他傲慢,自大,目中无人,是你最最讨厌的类型,看到他都觉得碍眼。”

苏念那端着水杯的纤细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收紧了一下。

白皙的指节因为瞬间的用力,而微微有些泛白。

她抬起眼眸,目光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冷意,直接迎上了顾芊芊那双充满了试探与某种隐秘期待的眼神,缓缓地、清晰地开口说道:

“人,总是会变的。”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是吗?”顾芊芊似乎是完全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维护意味地接下自己的话茬。

眼底飞快地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和……失望?

紧接着,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一样,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脸上露出了一抹恍然大悟、又带着几分神秘兮兮的表情。

“对对对!你说的太对了!人总是会变的!这话一点没错!”

“你看,厉星衍,他不也变了吗?而且变得还不是一星半点!”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身体向前倾,凑到苏念的耳边,用一种极其神秘的、仿佛在分享什么惊天大秘密的、带着八卦兴奋的语气,快速地说道:

“念念,你可是不知道,在你‘消失’的那几年里,他啊,可一点都不像是现在这副对你情深似海、守身如玉的模样!”

她特意在“不像是”三个字上加了重音,眼神里闪烁着一种隐秘的、近乎幸灾乐祸的光芒。

“那时候,他身边可是莺莺燕燕,环肥燕瘦,从来就没断过。多少名媛千金、女明星往他身上扑,有些场面,啧啧,连我看着都觉得害臊。”

她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苏念的表情,见她只是垂眸看着水杯,看不出什么情绪,便又加重了语气,仿佛要坐实什么:

“尤其是那个安氏集团的千金,安然!那可是我们整个圈子里,当时公认的、铁板钉钉的下一任‘厉太太’!”

“我亲眼看见过好几次,厉星衍带着她一起出席各种私人的、顶级的晚宴和商业活动,两个人出双入对,那亲密得……就跟连体婴似的,羡煞旁人。”

“有一次,在一个顶级的慈善拍卖晚宴上,厉星衍甚至为了她,一掷千金,力压全场,拍下了一条价值八位数、名为‘天使之泪’的稀世粉钻项链!那可是当晚整个拍卖会的压轴藏品!你知道当时引起了多大的轰动吗?”

顾芊芊的声音带着一种夸张的渲染力,仿佛亲身经历了那场竞拍的激烈。

“他当场就把那条项链,亲手给安然戴上了!灯光下,那粉钻的光芒,简直能闪瞎所有人的眼!当时我们所有人,包括那些财经版和社会版的记者,都以为他们俩好事将近,马上就要宣布订婚了呢!”

她说到这里,极其惋惜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用一种充满了“同情”和“为你抱不平”的眼神,轻轻拍了拍苏念放在膝盖上的手背,语气变得低沉而意味深长:

“唉……谁知道呢,世事难料。就在大家都以为安然稳坐‘厉太太’宝座的时候,你……却突然回来了。”

她顿了顿,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多了,连忙抬起手掩了一下嘴,脸上挤出一个略显尴尬和懊恼的笑容,急忙找补道:

“当然了!”她刻意拔高了音调,试图冲淡刚才话语里的暗示,“那些都已经是过去式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

“现在,你既然已经回来了,而且你们连孩子都有了,厉少他……他肯定就已经跟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都彻底断干净了!他现在对你和睿睿,那真是没得说,我们都看在眼里。”

她话锋一转,又摆出一副掏心掏肺为你着想的姿态,语重心长地说:

“我啊,就是怕你,现在什么都记不得了,心思又单纯,会被某些人表现出来的假象蒙在鼓里,傻傻地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才想着,作为你最好的闺蜜,有责任、也有义务,把这些你可能不知道的‘过去’,稍微提醒你一下。让你心里有个数,知道这个男人他……他也不是从一开始就非你不可的。”

“你听了,心里明白就好,可千万别多想,也别为了这些过去的事情跟他闹别扭啊!毕竟,现在你们才是一家人。”

她说完,又用力握了握苏念的手,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充满“关怀”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些意有所指的话,真的只是出于闺蜜间的好心提醒。

苏念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端着水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许。

顾芊芊的这番话,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她口中那个风流不羁、与别的女人出双入对、甚至险些另娶他人的厉星衍,与她记忆中那个嚣张讨厌的少年,以及今天那个如山般挡在她身前、温柔安抚孩子的男人,形成了巨大的割裂感。

她无法判断顾芊芊话里的真假,但那些具体的细节——安氏千金、私人晚宴、天价粉钻……听起来又不像是完全凭空捏造。

如果……如果这些都是真的……

那厉星衍对她,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这场婚姻,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此刻的维护,是出于责任,还是……别的?

她感到一阵心烦意乱,原本就混乱的思绪,变得更加纠缠不清。

她缓缓地抽回自己的手,将杯中剩余的一点冰水喝完,冰冷的液体似乎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瞬。

她抬起眼,看向顾芊芊,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让顾芊芊有些捉摸不透的疏离:

“谢谢你的‘提醒’。”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不过,过去的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我想就没有必要再提了。”

她站起身,下了无声的逐客令:“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

顾芊芊没料到她会是这样平静甚至有些冷淡的反应,脸上的笑容再次僵住,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和失望。但她很快调整过来,也跟着站起身,依旧维持着亲热的假象:

“好好好,你看我,光顾着说话了,都忘了你刚受了惊吓,需要好好休息。那你快歇着,我改天再来看你。”

她拿起自己的包,又故作关切地叮嘱了几句,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袅袅婷婷地离开了。

客厅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苏念却再也无法平静。顾芊芊的话,像魔音一般在她脑海里盘旋。

那个叫“安然”的女人……

那串“天使之泪”……

厉星衍他……真的曾与别人那般亲密吗?

她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渐渐西沉的落日,金色的余晖洒满花园,却无法驱散她心头的迷雾。

她发现,自己对那个名为“丈夫”的男人,了解得实在太少了。而周围的一切,似乎都笼罩在一层看不透的迷雾之中。

或许,她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待记忆恢复,或者听信任何一方的一面之词了。

她需要自己去寻找答案。

无论那个答案,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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