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5
就在安安的直播间热度被推向顶峰,甚至冲上同城热搜的时候,几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如同一记记精准的重拳,打了回来。
首先,市电视台最权威的民生新闻栏目,在晚间黄金档插播了一条紧急报道。
记者采访了主治医生李诚。
李医生在镜头前,用专业且不容置疑的口吻解释了肾源匹配的复杂性:“……这次我们非常幸运地从一位伟大的捐献者身上获得了两枚肾脏。经过严谨的配型检测,其中一枚与周子宁同学达到了10个点全相合的完美匹配,另一枚与16床的林妙同学也是完美匹配。而周子安同学,虽然也能用,但匹配度只有6个点,术后出现急性排异反应的风险极高,成功率不足四成。作为医生,我们当然会建议家属选择成功率最高、对患者最有利的方案。”
李医生这番话,瞬间击碎了安安“父母偏心抢肾”的核心谎言。
原来不是抢,是根本就不那么合适。
直播间的风向第一次出现了迟疑。
“咦?医生是这么说的?”
“匹配度低风险确实大啊,父母这么选也合理吧?”
安安显然也看到了新闻,她愣了几秒,立刻反应过来,哭得更凶了:“你们看到了吗?我爸妈已经开始收买医生了!他们有钱有势,可以伪造报告!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地把肾给我哥!我好惨啊!”
她很聪明,立刻将自己塑造成了反抗资本和强权的弱者。
但她没想到,第二记重拳接踵而至。
紧接着,一个ID名为“我们班长是周子宁”的账号,发布了一段长达十分钟的视频。
视频里,是几十个同学和老师的匿名采访录音,配上了他们在学校活动的各种照片。
“宁宁人特别好,每次安安在学校闯了祸,都是他去道歉。”
“安安可骄傲了,她总说她妈最爱她,她哥就是个给她提鞋的。上次她把同学的限量版球鞋踩脏了,还理直气壮地说‘我妈会赔,反正我哥这个月零花钱又没了’。”
“上次运动会,安安崴了脚,宁宁二话不说背着她去医务室,自己的长跑比赛都错过了,他本来能拿第一的……”
一个个鲜活的例子,将安安平日里骄纵跋扈、压榨哥哥的形象拼凑得淋漓尽致。
舆论开始大规模转向。
“好像……这个妹妹也不是什么善茬啊?”
“听起来像个被宠坏的白眼狼?”
安安彻底慌了,她开始在直播间疯狂辱骂这些同学,说他们是嫉妒自己,联合起来污蔑她。
第三击,也是最致命的一击。
我授权王律师,在网上公布了三样东西。
第一,我家十几年的家庭账本,每一笔支出都清清楚楚。安安一节八百的钢琴课,宁宁一个五十块的篮球。安安一条上万的公主裙,宁宁一身两百块的运动鞋。安安每年暑假的海外夏令营,宁宁……宁宁在家帮她辅导作业。
第二,医院走廊的监控录像。视频里,安安多次对前来探病的宁宁颐指气使,甚至将宁宁给她倒的水泼在地上,逼他擦干净。而她直播时楚楚可怜的模样,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第三,也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段安安在病房里尖叫“两颗肾都应该是我的”的录音。录音被特殊处理过,但她那尖利、贪婪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网络。
铁证如山。
那个被精心塑造成“悲惨小白花”的周子安,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家和白眼狼。
网络风向,以比涨潮更快的速度,瞬间逆转。
6
“我的天!她居然想要两颗肾!一颗用一颗备用?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心疼哥哥,这是现实版的樊胜美性转吗?被吸血还差点被网暴。”
“这种女儿,是我我也不治了,留着过年吗?让她尝尝自己作的死!”
“之前骂错人了,对不起哥哥,对不起叔叔阿姨!”
安安的直播间被愤怒的弹幕和道歉的弹幕淹没,最终因“传播不实信息、引导网络暴力”被平台永久封禁。
她想操控舆论,最终却被舆论反噬得体无完肤。
周明看着这一切,久久无言。他走到我身边,声音沙哑得厉害:“苏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这些的?”
我看着窗外漆黑的夜幕,轻声说:“从我知道,人心可以坏到什么程度的时候。”
从我重生回来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跟她讲道理是没用的。
对付一个以自我为中心、毫无感恩之心的恶魔,只能用比她更狠、更决绝的手段。
安安彻底崩溃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对她百依百顺、予取予求的妈妈会变得如此心狠手辣。
她不明白,为什么之前还对她抱有最后一丝心软的爸爸,此刻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失望和冰冷的审视。
见硬的不行,她开始来软的。
她给周明打电话,哭得泣不成声,说自己知道错了,说自己只是一时糊涂,求爸爸原谅她,求爸爸再给她一次机会。
周明动摇了。他找到我,眼圈红红的:“苏晴,要不……我再去看看她?她是不是真的知道错了?毕竟是我们的女儿……”
我看着他,只觉得可悲又可笑。
我没说话,只是把手机递给他,上面是王律师刚发来的一段监控。
监控里,安安挂了电话后,脸上瞬间没了泪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冷的、算计的表情。
她对旁边的小护士冷笑一声:“看见没?男人就是心软。只要我哭一哭,我爸肯定会回来求我妈。等着瞧吧,那两颗肾,最后还得是我的。”
周明看着视频,身体晃了晃,最后一丝血色也从他脸上褪去。
他终于明白,他面对的,不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而是一个天生的、毫无感情的演员。
她开始在病房里砸东西,开始绝食,用尽一切她能想到的、以往百试百灵的手段企图逼我们就范。
“我要见我妈!让她来见我!不然我就死在这里!”她在病房里对护士尖叫。
但这一次,没人再理会她。护士只是按规程给她注射营养液,冷漠地收拾着一地狼藉。
我去了。
但我没有进病房,而是先去了16床。
16床的林妙,是个很安静的女孩。因为长期透析,她比同龄人瘦小很多,脸色蜡黄,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她的父母是环卫工,为了给她治病已经家徒四壁,甚至一度准备放弃。
此刻,林妙的妈妈正握着我的手,哭得泣不成声:“周夫人,您就是我们家的活菩萨啊!我们这辈子做牛做马都报答不了您的大恩……”
我扶起她,轻声说:“不必谢我,你们该谢的,是你们的好女儿。是她的善良和坚强,救了她自己。”
李医生告诉我,林妙是整个病区最懂事的孩子。她从不哭闹,还经常画画鼓励其他的小病友,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们都要加油活下去”。
我看着病床上那个安静的女孩,心里百感交集。
同样是花季少女,同样身患重病,一个如天使,一个如恶魔。
我有什么理由,要去救那个恶魔,而放弃这个天使呢?
我终于还是去见了安安。
隔着ICU的玻璃窗,我看着她因为中断透析而开始浮肿的脸,看着她眼中那淬了毒一般的恨意。
她用口型对我说:“我—恨—你。”
我平静地回视她,也用口型,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她:
“安安,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我见过……你真正想要一个人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尤其……是在很高的地方。”
我没有提重生,没有提前世。我只是用最平静的语气,陈述一个让她毛骨悚然的“假设”。
那一瞬间,我清晰地看到,她瞳孔骤然紧缩,脸上血色褪尽!她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浮肿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恐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知道。
但她眼中的恨意,第一次被一种叫做“恐惧”的情绪所取代。
她终于明白了,我的改变,并非毫无缘由。
她怕了。
而这就够了。
然而,我还是低估了她的恶。
一个被宠坏的、极度自私的人在愿望得不到满足时,她想的不是反省,而是——毁灭。
如果我得不到,那别人也休想得到。
两天后,就在宁宁和林妙即将被推入手术室的那个清晨,意外发生了。
我前一天就觉得心神不宁,特意嘱咐我重金聘请的两名专业保镖打起十二分精神。他们一个守在明处,一个隐在暗处。
一个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的男人,伪装成外卖员,提着一个果篮,冲进了宁宁的病房。他突然从果篮里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水果刀!
他嘶吼着“你们这些杀人犯都去死”,就朝病床上的宁宁狠狠捅去!
宁宁吓得脸色惨白,下意识地用手臂去挡。
那刀刃的寒光,像极了上一世儿子坠落时阳光碎裂的样子,我的心跳瞬间停滞了。
说时迟那时快,守在门内的保镖一个箭步上前,用特制的防暴臂盾死死格住了男人的手腕,另一名保镖从走廊冲进来,一个利落的擒拿,将男人反剪双手按倒在地。水果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整个过程不到五秒钟,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我冲过去抱住吓傻了的宁宁,浑身都在发抖。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前世的悲剧就要以另一种方式重演。
警察很快赶到,从男人的手机里,查到了他和安安的联系记录。
原来,他是安安直播时打赏最多的那个“榜一大哥”,一个沉迷网络、思想偏激的无业青年。安安被全网攻击后,他依然觉得安安是受害者。
安安就是利用了他的这种“痴迷”,用私信联系上他,编造了一套“父母为了霸占我的肾要害死我”的谎言,煽动他来医院,毁掉宁宁的手术。
聊天记录里,她的话语充满了恶毒的煽动性:“只要周子宁做不了手术,那颗最匹配的肾就还是我的!哥哥,我只有你了,求你救救我!让他消失好不好?”
她想故技重施。
只可惜,这一次,她面对的是一个带着前世记忆,早已洞悉她所有伎俩的我。
警察去给安安做笔录时,她还在矢口否认。
直到警察把她和那个男人的聊天记录、语音条,一字不差地摆在她面前。
她才彻底瘫软在病床上。
“教唆伤人”,虽然是未遂,但性质极其恶劣。她不仅要面临法律的制裁,她的人生档案上,也将永远留下这耻辱的一笔。
周明站在病房外,听完了警察的全部通报。
这个男人,我十七年的丈夫,那个始终对女儿抱着最后一丝幻想的父亲,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垮了。
他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双手抱着头,发出了野兽般压抑的呜咽。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悔恨:“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她会这样,是不是?苏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是个魔鬼?”
我看着他,没有回答。我的沉默,就是最残忍的答案。
他痛苦,是因为幻想破灭。而我,早已在地狱里走过一遭。
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我面前,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苏晴,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宁宁。我错了……我错得离谱。我帮着你,养出了一个怪物。之后……你决定吧,我都听你的。”
他最后的那点父爱,被女儿亲手用最残忍的方式,碾得粉碎。
就在我们以为一切尘埃落定,只等手术的时候,新的风暴,却以一种我未曾预料的方式,猛然降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正当我们准备将宁宁送往手术室时,病房门口传来一阵喧哗。
我的公公婆婆,周明远在老家的父母,竟然这个时候杀了过来。
婆婆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满是怒容,一她把推开门口的保镖,指着我的鼻子就骂:“苏晴!你这个毒妇!我们老周家是造了什么孽,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我亲孙女都快被你折磨死了,你还有脸站在这!”
公公跟在后面,手里还提着果篮,一脸的痛心疾首:“苏晴啊,我们都听说了。安安再不对,也是你的女儿,你怎么能把她的救命肾给外人?还要把她逼上绝路?你这心也太狠了!”
我瞬间明白了。
他们不是看到网络上的反转新闻来的,而是被安安的“求救”电话给摇来的。
我这位婆婆,一向偏爱能说会道、嘴甜如蜜的安安,对沉默寡言的宁宁总是不冷不热。
在她眼里,孙子是传后代的工具,孙女才是贴心的小棉袄。
周明脸色一变,立刻挡在我面前:“爸,妈,你们来干什么!这里是医院,别闹!”
“我们不闹?你老婆都要害死你女儿了,我们能不来吗!”婆婆声音尖利,“我告诉你周明,今天有我们两个老的在,谁也别想动安安的肾!那两颗肾,都得给我们安安!宁宁是男孩子,身体壮,再等等怎么了?亲妹妹都要没命了,他这个当哥哥的,就该让着!”
这番话,和我那重男轻女的父母何其相似,只是对象调换了而已。真是天大的讽刺。
我冷冷地看着他们,开口道:“爸,妈。第一,肾源不是我想给谁就给谁,要看配型,医生的报告你们看了吗?第二,你们的‘好孙女’,就在几小时前,刚教唆一个疯子来病房,想用刀捅死你们的‘壮孙子’,这件事,警察局有备案,你们知道吗?”
婆婆愣了一下,随即撒起泼来:“我不管!那都是你逼的!是你这个当妈的偏心,才把孩子逼成这样!安安有什么错?她只是想活命!”
他们开始在走廊里大吵大闹,引来了无数围观的病人和家属。
婆婆甚至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说我们做儿子儿媳的不孝,要逼死他们唯一的孙女。
就在我心力交瘁,准备让保镖强行清场时,一直沉默的周明,爆发了。
“够了!”他一声怒吼,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震得整个走廊都安静了下来。
他通红着双眼,指着自己的父母,一字一句地说:“你们知道什么!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这些年,你们只看得到安安的漂亮裙子,听得到她的甜言蜜语,你们看到过宁宁默默给她收拾了多少烂摊子吗?你们知道她是怎么在网上污蔑我们,让我们家差点被网暴淹死的吗?你们知道她刚刚差点害死你们的亲孙子吗!”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今天我把话放这。苏晴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宁宁的手术,今天必须做!你们要是再闹,就当我们没生过你们这个儿子!从今以后,你们就守着你们那个‘好孙女’过吧!”
公公婆婆被他这副豁出去的样子彻底镇住了。
他们从未见过一向孝顺懦弱的儿子,会用如此强硬的态度对他们说话。婆婆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在周明冰冷的眼神下,把话咽了回去。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周明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挡在我们母子面前。他或许不是个完美的丈夫,但在这一刻,他是个合格的父亲。
宁宁和林妙的手术,在推迟了几个小时后,顺利进行。
手术室外,我、周明,还有林妙的父母,在长久的沉默中等待着。
十几个小时后,手术室的灯,灭了。
李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但欣慰的笑容:“手术非常成功!”
那一刻,我们四个人,哭成一团。
出院那天,宁宁的身体恢复得很好,脸上有了健康的血色。他站在灿烂的阳光下,像一棵经历风雨后,重新焕发生机的小树。
他拉着我的手,犹豫了很久,还是小声问:“妈妈,妹妹她……怎么样了?”
我看着他依旧清澈善良的眼睛,摇了摇头。
“宁宁,不是我们不管她。是她,亲手斩断了和我们之间所有的情分。她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周明默默地走过来,将一件外套披在宁宁身上,动作有些笨拙,却透着小心翼翼的珍视。
经过这一系列的变故,我们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平静。
再后来,我们卖掉了那座承载了太多痛苦的房子,离开了那座城市。
我们去了一个靠海的南方小城,用所有的积蓄,开了一家小小的、带着院子的书店。
周明包揽了所有体力活和杂事,让我和宁宁能安心地看店、读书。
他话不多,但每天清晨,我的床头总会有一杯温好的蜂蜜水;宁宁吃的抗排异药,他会每天雷打不动地设好闹钟,亲眼看着儿子吃下去。他用行动,一点点地弥补着他过去的失职。
林妙一家也搬到了我们隔壁的城市,她的父母找了新的工作,她也重返了校园,成了宁宁最好的朋友之一。
两个经历过生死的孩子,比任何人都更珍惜现在的生活。
宁宁的性格开朗了很多,他开始学着拒绝,学着表达自己的想法,不再是那个只会默默忍让的男孩了。
至于安安,我们没有放弃她的生命,但放弃了对她的爱。
在她“教唆伤人”的案件定性后,我们通过律师,为她办理了转院手续。转去了一家偏远的、医保覆盖的公立疗养院。
我们一次性支付了足够她透析到成年的费用,并与院方签订了协议。我们会依法承担她成年前的全部基础医疗费,但我们和所有亲属,都不会再进行任何探视。
这意味着,她不会死,但她的人生,将在无尽的孤独、病痛和悔恨中度过。她可以继续排队等肾源,但以她的匹配度和案底,希望渺茫。
这比杀了她,更残忍。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金色的光透过书店的落地窗,洒在木质地板上。
宁宁正在给院子里的绿植浇水,周明在一旁帮他扶着梯子,两人有说有笑。
我坐在柜台后,看着这一幕,心里那块冻了许久的坚冰,终于,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宁宁回头,看到我在看他们,对我露出一个干净的笑。
“妈妈,今天天气真好。”
我看着他,看着他身边那个同样在微笑的父亲,眼眶瞬间湿润,却笑着点头。
是啊,真好。
风是暖的,光是亮的,我最重要的珍宝,还好好地、健康地在我身边。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