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莓文学
经典必看小说推荐

第4章

就在季无咎于大梁城中周旋于权贵名士之间,苦苦推进互市之策时,远在齐魏边境的宿胥口,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正伴随着血腥与火光,悄然上演。

宿胥口,并非军事重镇,而是凭借其便利的水陆交通,在齐魏两国默许下自然形成的一处重要民间互市点。自季无咎推行“通商路”以来,此地愈发繁荣,商队往来如织,虽无官方正式文书,却已成两国边境商贸往来的重要枢纽,亦是季无咎“止战”理念在民间生根发芽的象征。

夜色如墨,朔风渐起。市集早已散去,只余下零星几家客栈酒肆还亮着灯火,大部分商队都已入住简陋的客舍或在自己的货堆旁搭起帐篷休息。三名受关市大夫田骈指派、前来此地熟悉情况并维持秩序的齐国护商卒吏,刚刚结束例行的夜间巡视,正准备返回临时的居所。

为首的卒吏老周,是个在边境服役了十几年的老兵,他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对另外两个年轻同伴道:“这鬼天气,说变就变。看这天色,怕是要下雪了。都警醒着点,这地方鱼龙混杂,虽说近来太平,但也保不齐有那不开眼的毛贼。”

年轻的卒吏小李笑道:“周头儿,您也太小心了。有咱们在这儿,哪个毛贼敢来?再说,这互市是季大夫大力推行的,谁敢捣乱,那不是跟两国官府过不去吗?”

另一名卒吏小张也附和道:“就是,我听说啊,大梁城里的齐使季大夫,正在跟魏国谈更大的互市章程呢,以后咱们这活儿,说不定就成了正经官差了!”

老周笑了笑,心里却并未完全放松。多年的行伍经验让他养成了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他总觉得,这过于平静的夜色下,似乎隐藏着什么。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刀。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密集的马蹄声,如同擂动的闷鼓,由远及近,迅速打破了夜的宁静!

“不对!”老周脸色骤变,猛地拔出佩刀,“有马队!快示警!”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黑暗之中,已如鬼魅般涌出数十骑!这些骑兵清一色黑衣蒙面,马术精湛,手中挥舞着雪亮的马刀,在微弱的星光下泛着冰冷的死亡光泽。他们目标明确,分工有序,一部分人直接冲向商队聚集的货堆和客舍,纵火焚烧,抢夺货物;另一部分则如同嗜血的狼群,径直扑向老周三人!

“结阵!御敌!”老周嘶声怒吼,与两名年轻卒吏背靠背,组成一个小小的防御圈。

箭矢如蝗,率先破空而来!小张猝不及防,被一支利箭贯穿胸膛,当场倒地,鲜血瞬间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小张!”小李目眦欲裂,挥刀格开劈来的马刀,手臂却被另一名骑兵掠过的刀锋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老周经验丰富,挥刀奋力抵挡,但来袭的马队显然都是精锐,人数更是占据绝对优势。他亲眼看到,那些黑衣骑兵抢劫时,手法极其熟练,专挑价值高、易携带的细软和优质铁器、布帛,对普通货物则弃之不顾,甚至故意损毁。这绝非普通盗匪!

“你们是什么人?!”老周格开一刀,厉声喝问。

回答他的,是更加猛烈的攻击。一名黑衣骑兵策马冲来,马刀带着凄厉的风声,直劈他的面门。老周奋力架住,却感觉一股巨力传来,虎口崩裂,佩刀几乎脱手。那骑兵冷哼一声,刀势一变,顺势下掠,在老周腿上留下一道深痕。

老周踉跄后退,心知今日难以幸免。他目光扫过,看到那些黑衣骑兵在抢劫的同时,似乎有意无意地将几面残破的、带有齐国军旅标记的旗帜和几件制式与齐国边军类似的皮甲,丢弃在显眼的位置。

栽赃!这是赤裸裸的栽赃!

“无耻……”老周怒急攻心,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小李拼死护在他身前,但很快便被数把马刀同时砍中,壮烈殉职。

老周独自拄着刀,浑身浴血,望着那些在火光中肆虐的黑影,眼中充满了愤怒与不甘。最后一名黑衣骑兵缓缓策马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冷漠如冰。

“为……为什么……”老周艰难地问道。

那骑兵没有回答,只是举起了手中的马刀。

刀光一闪。

老周庞大的身躯重重倒地,最后的意识里,是冲天的火光和远处传来的、被惊醒的商贾百姓惊恐的哭喊声。

翌日清晨,噩耗如同瘟疫般,沿着驿道飞速传向四面八方。

首先得到消息的,是驻扎在宿胥口附近的一名魏国边军校尉。当他带着兵卒赶到已成一片焦土的市集时,看到的尽是断壁残垣、烧焦的货物、以及数十具包括三名齐军卒吏在内的尸体。幸存的商贾和当地百姓惊魂未定,哭诉着昨夜黑衣马队的凶残与可怕。

“是齐国人!他们抢东西,还杀人!”

“我看到了他们的旗子!是齐军的样式!”

“他们还丢下了这个!”一个百姓战战兢兢地递上一块染血的、刻有“齐”字的腰牌残片——那是模仿齐军制式,却粗制滥造的伪造品!

证据“确凿”,群情激愤!

那魏国校尉脸色铁青,一面下令封锁现场,安抚(实为控制)幸存者,一面立刻六百里加急,将情况飞报大梁。

几乎在同一时间,通过墨家与齐国自身的情报渠道,更为详细和客观的消息,也分别送到了季无咎和临淄的齐王与申不害手中。

大梁,迎宾驿馆。

季无咎捏着田攸递上的密函,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函中不仅描述了宿胥口的惨状,还附上了墨家弟子冒死勘查现场后得出的初步结论:袭击者训练有素,绝非普通盗匪;手法专业,意在制造齐军犯案的假象;选择时机歹毒,正值互市谈判关键时期。

“阴谋!这是针对我,针对互市,更是针对齐国的阴谋!”季无咎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与冰冷的寒意。三条鲜活的人命,刚刚萌芽的互市成果,还有他苦心经营的“信”誉,都在这一夜之间,遭到了最恶毒的攻击。

石砺站在他身后,周身散发着如同即将出鞘利剑般的锋锐之气。“现场遗留的箭簇、马蹄印,并非魏国军制,亦非齐军制式,倒像是……精心仿造,混淆视听。”

田攸急道:“大人,魏国那边恐怕已经得到消息,必会借此发难!我们该如何应对?”

季无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对手这一招,极其狠辣。无论真相如何,在魏国百姓和部分官员看来,就是齐国背信弃义,袭击了互市市场。庞涓一方必然会借机大肆渲染,强力阻挠甚至终止互市谈判。公子卬为了撇清关系,也很可能倒戈。他之前的努力,很可能付诸东流。

“我们不能自乱阵脚。”季无咎沉声道,“第一,立刻以我的名义,草拟紧急文书,呈送魏王及行人署,对此事件表示最强烈的震惊与谴责,申明我齐国对此事绝不知情,定是有人栽赃嫁祸,意图破坏齐魏邦交与互市大业。请求魏国与我方联合调查,彻查真凶!”

“第二,动用我们所有力量,包括墨家兄弟,暗中查访那支神秘马队的来历、去向。重点是那些伪造的军械旗帜来源,以及……可能与‘猗氏’网络的关联!”他几乎可以肯定,此事与那隐藏的黑暗网络脱不了干系。

“第三,田攸,你立刻准备一份厚礼,以我的名义,亲自送往公子卬府上。”季无咎目光一闪,“不必多言,只表达我对边境不幸事件的关切,以及希望公子能力挽狂澜,主持公道,勿使小人奸计得逞,坏了两国和气与公子的一番心血。”

这是要稳住公子卬,至少让他不要立刻落井下石。

“属下明白!”田攸领命,匆匆而去。

季无咎走到窗边,望着大梁阴沉的天空,喃喃道:“风暴已至,就看我们能不能在这惊涛骇浪中,稳住船舵了。”

果然,宿胥口事件的消息如同野火般在大梁城蔓延开来。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民众的情绪迅速被点燃。在有人刻意引导下,舆论几乎一边倒地谴责齐国“虚伪”“残暴”“包藏祸心”。不少激进的魏国士子甚至聚集在迎宾驿馆外,高声抗议,要求驱逐齐使,与齐国断交。

魏国朝堂之上,更是如同炸开了锅。

“王兄!此事证据确凿,齐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公子卬一反之前支持互市的态度,表现得异常激愤,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欺骗和侮辱,“那季无咎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说什么‘止战’‘信义’,分明就是缓兵之计,意图麻痹我大魏!请王兄立刻下令,终止互市谈判,将那季无咎驱逐出境,并严惩凶手,给死难的魏国子民一个交代!”他急于撇清自己,甚至不惜将“魏国子民”的帽子扣上(实际上死者多为两国商贾,且齐军卒吏亦遇害)。

庞涓则显得冷静许多,但眼神中的寒意更盛。他出列,声音铿锵:“陛下,宿胥口之事,无论真相如何,都表明东线边境并不安宁。齐人是否参与,尚需查证,但边境守备松懈,让宵小有机可乘,却是不争事实。臣请增兵东境,加强巡逻,以防不测。至于互市……在此事水落石出之前,理应无限期搁置。我大魏,绝不能将边防安危,寄托于他人虚无的‘信义’之上!”

他的主张,得到了众多武将的附和。

支持互市的文官,如周霄等人,虽觉此事蹊跷,但在汹涌的舆论和庞涓、公子卬的联合压力下,一时也难以开口为齐国辩解。

魏惠王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宿胥口事件,不仅打了他的脸,更让他寄予厚望的、能够彰显他怀柔政策的互市与会盟,蒙上了厚厚的阴影。他既愤怒于边境的动乱,又怀疑齐国的诚意,更恼怒于有人胆敢在他的地盘上搅风搅雨。

“齐使季无咎,现在何处?”魏惠王冷冷问道。

“回陛下,季大夫已呈递紧急文书,声称此事乃有人栽赃嫁祸,请求与我大魏联合调查。”行人令公孙衍回禀。

“栽赃嫁祸?”公子卬尖声道,“他当然会这么说!现场那么多证据,难道都是凭空变出来的不成?!”

“陛下,”庞涓再次开口,“无论是否栽赃,齐使季无咎身处嫌疑之地,为避嫌起见,其活动亦当受限。臣建议,在真相查明之前,限制其离开驿馆,暂停一切谈判事宜。”

这几乎等同于软禁。

魏惠王沉吟片刻,怒火与猜忌最终占据了上风。“准庞卿所奏!行人署即刻告知齐使,互市谈判暂停。在其嫌疑未清之前,不得离开迎宾驿馆!令司寇府会同边境驻军,严查宿胥口一案,务必查明真相!”

旨意很快传到了迎宾驿馆。

听着宦官宣读的旨意,以及驿馆外明显增多的、名为保护实为监视的魏国兵卒,季无咎的心沉入了谷底。他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谈判被无限期搁置,自身行动受限,几乎成了瓮中之鳖。

“大人,这……”田攸面露忧色。

“无妨。”季无咎摆了摆手,神色已恢复平静,“意料之中。对方处心积虑,岂会让我们轻易破局?如今我们身在明处,行动受限,许多事情,需要靠外面的朋友了。”

他看向石砺:“石砺师兄,联络唐姑子先生的事情,就拜托你了。我们需要知道魏国司寇府的调查进展,更需要他们帮忙,找到那支马队的蛛丝马迹。”

石砺点头:“我今夜便去。”

季无咎又对田攸道:“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你将我们掌握的、关于现场疑点的分析,以及可能指向栽赃的证据(如伪造军械的粗糙之处等),整理成文,设法通过隐秘渠道,传递给周霄夫子等可能秉持公义的魏国大臣。即便不能立刻扭转局势,也要在魏国朝堂埋下怀疑的种子。”

“是,大人!”

夜幕再次降临大梁。迎宾驿馆内外一片寂静,只有巡逻兵卒规律的脚步声和呼啸的寒风。

季无咎独坐灯下,反复推演着整个事件。对手选择在宿胥口动手,时机、地点、手段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显然对两国情况极其了解。庞涓?他有动机阻挠互市,但以他的骄傲,未必屑于用此种卑劣手段,且若东线生乱,于他专注西线并无好处。公子卬?他虽蠢,但此事若发,他前期投入的心血亦将付诸东流,得不偿失。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那股希望齐魏交恶、乃至天下大乱的隐藏势力——“猗氏”网络!

他们就像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猫头鹰叫声——这是石砺与墨家弟子约定的安全信号。

片刻后,石砺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穿窗而入,身上带着一丝夜露的寒意。

“如何?”季无咎立刻问道。

石砺低声道:“见到了唐姑子。他们已有发现。那支袭击宿胥口的马队,行事极为谨慎,撤离时分散多路,踪迹难寻。但墨家弟子在一条偏僻小径旁,发现了这个。”他摊开手掌,掌心是一小片被撕裂的、质地特殊的黑色布料,边缘还沾着一点已经干涸的、不易察觉的暗红色泥土。

“这布料,并非魏齐两国军中常用,倒像是……西北戎狄之地贵族喜用的某种密织毛料。而那泥土,”石砺顿了顿,“唐姑子说,经辨认,含有一种只有河西之地特定区域才有的矿物成分。”

河西!戎狄毛料!线索再次指向了那个与“猗氏”、与乌氏倮、与秦国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方向!

“另外,”石砺继续道,“唐姑子还提到一个消息。几乎在宿胥口事件发生的同时,魏国司寇府的一名仵作,在验看那三名遇害齐卒吏的尸体时,意外发现其中一名卒吏(小李)的伤口形状极为奇特,非寻常刀剑所致,倒像是……某种特制的、带钩刃的异族兵器所伤。但这名仵作还未来得及详细记录并上报,当夜便‘意外’失足落井,溺毙了。”

杀人灭口!季无咎倒吸一口凉气。对手的反应速度和对魏国官府的渗透能力,远超他的想象!

“看来,对方是铁了心要把这盆脏水扣在我们头上,并且清除一切可能暴露他们身份的线索。”季无咎目光冰冷。

正在这时,驿馆院墙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与兵器碰撞之声!

“有刺客!”

“保护齐使!”

季无咎与石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对方竟然嚣张到直接派人夜袭驿馆?是觉得他已无还手之力,要来斩草除根吗?

石砺瞬间拔出长剑,护在季无咎身前,气息锁定了房门和窗口。

外面的打斗声短暂而激烈,很快便平息下来。接着,是魏国守卫军官的呵斥声和脚步声远去。

一切重归寂静,仿佛刚才的骚乱只是一场幻觉。

然而,片刻之后,季无咎房间的门板上,传来“笃”的一声轻响,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

石砺警惕地靠近,仔细检查后,从门板上取下了一枚小巧的、尾部缀着白色羽毛的弩箭,箭簇上并没有安装锋利的箭尖,而是绑着一卷细细的帛书。

季无咎接过帛书,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娟秀而陌生的字迹:

“欲证清白,可寻‘琳琅阁’东家,其人今夜丑时,将于城西‘废丘’与人密会。机不可失。”

没有署名,没有来历。

季无咎握着这卷突如其来的帛书,心中波澜再起。这送信之人是谁?是敌是友?这消息是陷阱,还是真正的突破口?那神秘的“琳琅阁”东家,终于要浮出水面了吗?

他抬头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大梁城的迷雾,似乎越来越浓了。

微信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