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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午后的病房,阳光被百叶窗细细切割,暖金色的光栅斜铺在洁白的被褥上。空气里消毒水的气息淡了许多,被清冽的柠檬茶香和一丝被体温蒸腾出的、独属于子书铖的、如同被阳光烘烤过的暖铁般的气息悄然取代。

子书铖半靠在摇高的病床上,深褐色的眼眸里沉淀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却也映着窗外梧桐树梢跳跃的光斑,显出一种沉静的生机。脸色依旧透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唇瓣已有了淡淡的血色,不再是惊心动魄的惨白。那只缠着厚厚纱布的右手,像个笨拙的白色熊掌,安静地搁在身侧。完好的左手则被苏萦小心翼翼地拢在掌心,她的指尖带着清晨微凉的柔软,轻轻抚过他掌心粗粝的薄茧和指腹被机油浸润出的硬茧,一遍又一遍,无声地描摹着属于他的勋章。

床头柜上,那个亮银色的金属盒子敞开着,像一个沉默的宝藏库。里面叠放的嫩黄便签纸边缘卷曲,字迹娟秀又执拗——“茶要喝完”、“修一辈子”、“你的声音,你的手,我们一起修好它”。那颗陈旧的、带着岁月油污的金属柠檬紧挨着那颗内部布满精密螺旋纹路的声波柠檬,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而温柔的光泽,如同两颗凝固的星辰,承载着跨越生死的重量。

苏萦拧开保温杯,清冽的柠檬混合着蜂蜜温润的甜香瞬间充盈了小小的空间。她倒出小半杯温热的茶,用小勺舀起一点,送到子书铖唇边。他深褐色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专注的脸上,又缓缓移向那勺清亮的液体。喉结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调动全身残存的力气,才微微低下头,就着她的手,含住了勺子。

酸涩与清甜在舌尖弥漫开,熟悉的滋味如同最温柔的密钥,开启更多深埋的记忆闸门。他紧蹙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松开一丝,眼神里流露出一种近乎孩童般的、纯粹的满足感。他咽下茶水,沾着水光的薄唇微微翕动,最终只发出一个极其微弱、嘶哑破碎的气音:“……嗯。”

这微弱的声音,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在苏萦心尖漾开圈圈酸软的涟漪。她放下杯子,拿起便签本和笔。笔尖在纸面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如同最安心的背景音:

好喝吗?

慢慢来,不急。

她将便签撕下,轻轻放在他那只缠着纱布的右手旁边。

子书铖的目光落在纸片上,深褐色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暖意。那只完好的左手极其缓慢地抬起,带着一种大病初愈的生涩和僵硬,沾着些许干涸血痂的指腹,在那“好喝吗”三个字上,极其笨拙地、却异常珍重地摩挲了一下。动作很轻,带着无声的回应,指尖的温度透过纸背传递。

苏萦看着他专注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清亮的眼眸里盛满了温柔的星光。她从口袋里摸出那个小小的玻璃罐,金黄的柠檬糖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她拈出一颗,仔细剥掉糖纸,递到他唇边。

这一次,子书铖的目光没有看糖,而是沉沉地、带着一种无声的渴求与依赖,牢牢地锁在苏萦脸上。那眼神像一头受伤后终于允许自己卸下部分硬壳、袒露一丝脆弱的大型猛兽,专注得令人心尖发颤。他没有抬手,只是顺从地微微张开嘴,等待着那份熟悉的酸与甜。

苏萦被他看得脸颊微热,心跳悄然加速。她将那颗裹着细砂糖粒的柠檬糖,轻轻放进他微张的嘴里。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微凉而柔软的唇瓣,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如同电流窜过。

酸与甜在舌尖猛烈炸开,尖锐地刺激着味蕾。子书铖的眉头彻底舒展开,下颌冷硬的线条似乎也被那强烈的滋味悄然软化。他慢慢地咀嚼着,深褐色的眼眸微微眯起,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苏萦的脸,仿佛在咀嚼的不是糖,而是她此刻专注的温柔与存在本身。

阳光暖暖地洒在他身上,勾勒出深刻的轮廓。那只缠着纱布的右手,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指尖。而那只被苏萦拢着的左手,反手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指尖。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无声的牵绊,如同藤蔓找到了攀附的树干。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陈老师提着一个精致的果篮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温和而专业的笑容。

“陈老师!”苏萦连忙站起身,脸上带着感激。

陈老师摆摆手,目光关切地落在子书铖身上:“气色好多了,子书先生。看来苏小姐的‘特护’效果显著。”她走到床边,声音放得轻缓,“今天感觉怎么样?喉咙还痛得厉害吗?”

子书铖的目光转向陈老师,深褐色的眼底恢复了惯常的沉静,只是那份沉静之下,多了一丝大病初愈的虚弱和不易察觉的戒备。他微微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很小。

“摇头不算数,”陈老师笑得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试着发声看看?哪怕一个气音也行。别怕,我在。”她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带屏幕的便携式声纹记录仪,调整好参数。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模糊的市井声。苏萦的心提了起来,下意识地握紧了子书铖的手,指尖微微用力,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子书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了一瞬,深褐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挣扎。喉结极其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次,胸膛微微起伏。他似乎在积攒着力量,对抗着喉咙深处那道无形的、厚重的铁门。每一次尝试调动声带,都像是在强行撬动锈死的重锁,伴随着撕裂般的钝痛。

“呃……”一声极其压抑、如同砂纸摩擦生锈铁管的短促气音,终于艰难地冲破了紧闭的唇齿。声音干涩破碎,尾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戛然而止。额角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顺着紧绷的侧脸滑落。那只被苏萦握着的手,猛地收紧,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巨大的挫败感和自我厌弃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席卷了他。他猛地闭上眼,下颌死死咬紧,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周身散发出冰冷刺骨的绝望气息。

“铖哥……”苏萦心疼得几乎无法呼吸,另一只手慌乱地抚上他剧烈起伏的胸膛,试图安抚那里面翻腾的痛苦。

“很好!”陈老师的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她紧盯着声纹记录仪小小的屏幕,上面一条极其微弱、扭曲抖动的波形线正在艰难地爬升,“有气流冲击声带了!虽然微弱,但波形出现了!这就是突破!”她放下仪器,目光转向苏萦,带着鼓励,“苏小姐,还记得气息训练吗?现在正是时候。让他看着你的口型,跟着你,轻轻地、长长地发‘啊——’音。别追求声音多大,关键是气息的平稳和声带的轻微震动。”

苏萦用力点头,将陈老师的话一字不漏地刻在心里。她深吸一口气,压下鼻尖的酸涩,清澈的眼眸勇敢地迎上子书铖那双翻涌着痛苦和自我厌弃的深褐色眼眸。

“铖哥,看着我,”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力量。她微微张开嘴,将唇形调整到一个圆润饱满的弧度,舌尖自然地抵住下齿龈,然后,深深地吸气,腹部明显收缩。

“啊——”一个圆润、平稳、带着清亮气息的长音,从她柔软的唇齿间流淌出来。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充满了生命力,如同山涧清泉。她的目光牢牢锁住子书铖的眼睛,里面盛满了纯粹的鼓励和毫无保留的信任。

子书铖猩红的眼底,那翻涌的惊悸和抗拒,如同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定海神针,狂暴的气息渐渐沉淀。他死死地盯着她的唇,看着她柔软唇瓣开启的完美弧度,看着她气息流动时颈项细微的起伏。那专注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审视,仿佛要将这无声的示范刻入灵魂最深处。

他紧抿的薄唇极其艰难地、模仿着她的口型,微微张开一条缝隙。深深地吸气,脖颈的肌肉因为预备发力而再次绷紧。气息在胸腔里压缩、凝聚……然后,如同推动一座沉重无比的山峦,极其艰难地、带着巨大的滞涩感,从他微张的唇缝间挤出!

“啊——嗬……”

气息短促而破碎,带着明显的摩擦音和无法控制的破音,远不如苏萦的轻柔绵长。声带如同锈死的簧片,只发出几声喑哑的刮擦。巨大的沮丧再次袭来,他下意识地想别开脸,下颌绷紧如刀刻。

“别停!”苏萦立刻捕捉到他退缩的意图,声音带着急切和不容置疑的坚持,握着他手的力道加重,“看着我!再来!像吹蜡烛那样,轻轻的,长长的!”

她的眼神像黑暗中唯一的光源,执拗地照亮他眼中的阴霾。子书铖紧蹙的眉头死死拧着,额角的青筋微微凸起。他再次深深吸气,这一次,他强迫自己忽略喉咙深处的撕裂感,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模仿她的唇形和气息流动上。气息艰难地冲击着那道厚重的铁门……

“啊——”一个嘶哑、变形、如同砂轮打磨过铁片,却异常清晰、努力想要平稳下来的声音,极其艰难地、一字一顿地从他紧抿的唇缝中碾磨出来!虽然依旧破碎滞涩,尾音带着颤抖,但这一次,气流冲破了阻碍,形成了一个相对完整的元音!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滚烫的熔岩深处、从撕裂的声带里硬生生淬炼出来,带着尚未消散的痛楚,却奇异地裹着一丝柠檬的清冽气息!

“啊——”成功了!

苏萦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巨大的狂喜如同岩浆冲破地壳,瞬间烧融了所有的心疼和酸楚!她猛地攥紧他的手,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抑制的激动:“铖哥!你做到了!你做到了!”

子书铖自己也愣住了。他深褐色的眼眸里,翻涌的惊涛骇浪瞬间被一种巨大的、近乎茫然的震撼取代!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微弱却真实的气流震动掠过声带,感觉到那嘶哑的音节在空气中震颤的余韵!虽然痛楚依旧,虽然声音破碎不堪,但这确确实实是他自己的声音!是365个日夜无声渴望的起点,是昨夜用生命嘶吼的延续,更是冲破铁门后……新生的第一声啼鸣!

紧蹙的眉头如同冰雪消融,彻底舒展开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成就感和一种近乎虚脱的满足感,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沮丧!他沾着干涸血痂的薄唇,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向上牵动。

一个微小得几乎无法察觉,却凝聚了千钧重量的弧度,带着柠檬的酸涩清冽与铁锈的腥甜血气,带着穿越生死界限的疲惫与狂喜,悄然在他冷硬如凿的唇边——

晕染开来。

苏萦看着他唇边那抹来之不易的、带着巨大满足的微弧,看着他深褐色眼眸里那片剧烈晃动的、如同星辰坠落般的光芒,巨大的幸福感和心疼如同两股交织的暖流,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再也控制不住,猛地俯下身,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巨大的喜悦,重重地砸落在他胸前的病号服上!

她不是扑进他怀里,而是将滚烫的脸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重和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深深地、紧紧地贴在了他微微起伏的、带着暖铁般温度的胸膛上!

隔着薄薄的布料,那沉稳、有力、如同重锤敲击铁砧般的心跳声,再次清晰无比地、狂暴地撞击着她的耳膜和神经!

咚!咚!咚!咚!

每一下都沉重得如同撞击灵魂!每一下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磅礴生命力!这心跳声,比任何语言都更具力量,宣告着他顽强的存在,宣告着他们共同穿越的风暴!

子书铖的身体在她脸颊贴上的瞬间,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彻底僵直!每一块肌肉都绷紧到了极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脸颊滚烫的温度透过衣物灼烧着他的皮肤,感觉到她汹涌的泪水瞬间浸透布料带来的湿热感,感觉到她压抑的、带着巨大喜悦的细微啜泣和身体的颤抖……还有那透过紧密相贴的胸腔传来的、她那颗同样疯狂擂动的心脏传来的震动!

这感知像一道滚烫的岩浆,瞬间烧穿了他所有的防御,暴露出内里最柔软、最不堪一击的脆弱!一种巨大的、灭顶般的酸楚混合着排山倒海的、几乎要将他灵魂都融化的暖流,毫无预兆地从心口那个被她脸颊覆盖的位置,汹涌地奔流而出!

那只一直垂在身侧、沾满油污和血渍的右手(缠着纱布),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颤抖着抬起,悬在半空,带着一种巨大的无措和笨拙的茫然。似乎想要回抱住她,却又不敢落下,怕自己满手的污秽和笨拙惊扰了这份失而复得的滚烫真实。

最终,那只缠着纱布的手,只是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近乎崩溃边缘的、小心翼翼的颤抖,轻轻落在了她微微耸动的、被泪水打湿的肩头。

粗糙的纱布边缘摩擦着她单薄的病号服。他没有用力,只是虚虚地搭着,像一个在无边黑暗中跋涉了亿万年的旅人,终于抓住了唯一的光源,带着一种濒死的、不敢置信的珍重。

苏萦被他这笨拙而珍重的触碰弄得浑身一颤,环抱着他腰身的手臂收得更紧,脸颊在他滚烫的胸膛上用力地蹭了蹭,仿佛要将自己揉进他的骨血里,声音闷闷地从他胸前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巨大的满足:“……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能行……”

子书铖的下颌线绷紧,喉结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次,仿佛在吞咽着某种混合着血沫的巨大情绪。他那只搭在她肩头的缠着纱布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点点,指尖隔着纱布微微陷入她肩头的布料。深褐色的眼眸低垂,目光沉沉地落在她毛茸茸的发顶,那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复杂情感——是劫后余生的余悸,是被全然信任托付的巨大震动,是冲破桎梏的狂喜,更是汹涌到几乎无法承载的、要将她彻底吞噬的浓烈爱意。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再次张开嘴。脖颈的肌肉因用力而根根虬结暴起,额角的青筋微微凸起。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元音。一个嘶哑、滞涩、如同砂纸打磨过铁片,却凝聚了他此刻所有灵魂力量的声音,带着柠檬糖的酸涩清甜和他自身如同熔炉般灼热的气息,艰难无比地、一字一顿地碾磨出来:

“……甜……”

声音干涩,破碎,如同信号不良的电流,却清晰无比地回荡在寂静的病房里!每一个音节都耗费了他巨大的力气,尾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却蕴含着一种直击灵魂的、不容置疑的份量!

甜?

是柠檬糖的甜?

是柠檬茶的甜?

还是……此刻拥她入怀、感受着她滚烫泪水和疯狂心跳的……那份足以溺毙灵魂的甜?

苏萦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撞进他那双深褐色的、此刻燃烧着熔岩般炽热光芒的眼眸里!那眼神深沉如渊,清晰地倒映着她泪痕交错的脸庞,里面翻涌的惊涛骇浪不再有半分痛苦与挣扎,只剩下一种近乎毁灭般的、要将她彻底吞噬、融为一体的浓烈爱意和巨大满足!

巨大的震撼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堤防!心口像是被投入了365颗滚烫的柠檬糖,酸涩与甜蜜以一种毁灭性的方式猛烈地交织、爆炸!汹涌的热流毫无预兆地从心底最深处奔涌而出!她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语,只是用力地、更加用力地环抱着他精瘦而坚实的腰身,滚烫的脸颊再次深深埋进他散发着惊人热量的颈窝!

“呜……” 压抑的、带着巨大幸福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这一次,泪水汹涌,却不再是恐惧和委屈,而是巨大的喜悦和一种灵魂都被填满的饱胀感。

子书铖的身体在她更加用力的拥抱和滚烫泪水的浸润下,如同被彻底点燃!他那只一直虚搭在她肩头的缠着纱布的手,终于不再犹豫,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和巨大的珍重,猛地收紧!

粗糙的纱布边缘隔着薄薄的病号服,紧紧包裹住她纤瘦的肩头!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他滚烫的唇带着急促而灼热的呼吸,重重地、毫无间隙地烙印在她光洁的、还带着细微汗意和泪水的额头上!

不再是羽毛拂过般的轻吻。这一次,带着宣告主权般的灼热和一种近乎烙印的深刻力道!如同骑士的效忠之吻,烙印在被他声音唤醒的、失而复得的领地之上!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阳光透过百叶窗,暖暖地洒在两人紧紧相拥的身影上。空气里弥漫着柠檬的清香、泪水的微咸、消毒水的冷冽,以及一种浓烈到化不开的、名为“铖声”与“心跳”交织的、齁甜的暖流。床头柜上,那颗亮银色的声波柠檬在阳光下静静地闪烁着,核心的螺旋纹路仿佛也流淌着无声的祝福。

窗外,梧桐街的喧嚣模糊地传来。病房里,只有两人粗重交缠的呼吸声,和监护仪上那条代表着强大生命力的绿色心电波形线,平稳、有力、充满希望地——

跳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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