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灯火在脚下绵延，汇成一条无声的光河。偌大的办公区早已空无一人，只有林渊办公室里透出的光线，在寂静的黑暗中切割出一块明亮的孤岛。
陈昊天坐在那张触感冰凉的真皮沙发上，身体依旧紧绷。与林渊共进晚餐的经历，像一场不真实的梦。那家他从未敢踏入的高级餐厅，林渊对美食和酒水如数家珍的从容，都让他恍惚觉得，自己正被带入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晚餐时，林渊并未多谈工作，只是闲聊风土人情，偶尔问及陈昊天的家庭和大学趣事，语气温和得像一个关切的长辈。但这反而让陈昊天更加不安，他总觉得，风暴来临前，总是格外平静。
此刻，回到这间象征着权力核心的办公室，真正的“授课”似乎才刚要开始。
林渊脱去了西装外套，只穿着熨帖的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少了几分白日的威严，多了几分学院派的儒雅。他并没有回到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后，而是拉过一把椅子，坐在陈昊天对面，中间隔着那副未完的棋局。
“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让你参与‘金鼎制造’的会？”林渊开门见山，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陈昊天老实地点头：“是，林总。我……我刚搞砸了一个客户，资历又最浅，我不明白。”
“资历浅，有时候反而是优势。干净，像一张白纸。”林渊拈起一枚黑子，在指尖把玩，“让你去，不是指望你现在就能冲锋陷阵。是要你提前感受一下，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样子，硝烟是什么味道。”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的夜色，声音低沉而清晰：“王副总那边，主张用价格换市场，认为只要把佣金点数提高，压低保费，没有拿不下的客户。简单，粗暴，短期内或许有效。”
他顿了顿，将手中的黑子“嗒”一声落在棋盘的天元位置，气势恢宏。“而我的策略，是价值取胜。深耕客户需求，提供超预期的服务，甚至介入他们的员工福利体系、风险管理流程。我们要做的，不是一锤子买卖，而是长期的战略伙伴。”
他的手指划过棋盘，将几颗散落的白子串联起来，形成一个隐约的包围之势。“这背后，是资源整合的能力，是高阶的人脉，是别人无法轻易复制的壁垒。王副总他们，看不懂，也做不到。”
陈昊天屏息听着，感觉一扇通往更高维度战场的门，正在他面前缓缓打开。价格与价值，短期利益与长期布局，这其中的差别，远比如何说服一个客户深远得多。
“但是，”林渊话锋一转，目光陡然变得锐利，看向陈昊天，“再好的战略，也需要坚定的执行者。需要能理解我的意图，并且毫不犹豫去落子的人。”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睛牢牢锁住陈昊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利用姑姑签单不光彩，觉得苏总监当众训斥你不近人情，觉得我让你去参加高层会议是把你架在火上烤。”
陈昊天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看穿了所有隐秘的心思。
“收起你那些学生式的委屈和道德评判。”林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个社会，这个行业，运行的逻辑从来不是非黑即白。你想成功，想在这里站稳脚跟，甚至……想将来有能力保护像赵小兵那样，你认为是‘温暖’的人……”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赵小兵”这个名字在寂静中产生回响。
“你就必须尽快学会这里的规则。规则的第一步，就是认清你的位置，以及，”他指了指自己，又虚指了一下门外王副总办公室的方向，“你该站在哪一边。”
“跟对人，比做对事，更重要。”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陈昊天脑中所有的迷雾和侥幸。林渊所有的“栽培”，所有的“点拨”，所有的特殊对待，最终都指向了这个简单而残酷的结论。
他不是在培养一个优秀的下属，他是在甄选、打磨一把听话的、好用的刀。而刀，不需要有自己的是非观，只需要明确主人的方向。
“下周一，多看，多听。”林渊站起身，结束了这次深夜谈话，“用我教你的眼光，去看看那盘棋。然后，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陈昊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办公室，怎么乘电梯下楼的。午夜的冷风扑面而来，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血液还在因为方才那番直刺心底的教诲而奔涌。
他回头望了望那栋在夜色中耸立的写字楼，林渊办公室的窗口已经暗下。
但那盘棋，和那句“跟对人，比做对事更重要”，却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知道，从他踏入那扇门开始，他就已经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