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辰星集团的合作，以一种超出林晚星预料的、纯粹专业的方式展开了。江辰似乎彻底收敛了之前那份迫人的探究欲，变成了一个严谨、高效且尊重合作伙伴的甲方。联合项目组很快成立，会议、讨论、实地调研，节奏快而有序。
林晚星也迅速调整好状态，将全部精力投入到项目中。她不允许自己因私人情绪影响工作，更不允许自己在江辰面前流露出丝毫软弱。每一次会议，她的发言都逻辑清晰，切中要害；每一版方案，她都力求完美，无可挑剔。她像是在用行动无声地宣告：看，没有你的“帮助”，我一样可以做得很好，甚至更好。
江辰将她的努力看在眼里。他坐在会议桌的主位，看着她站在投影屏前，条分缕析地阐述用户动线规划，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专注时，微蹙的眉心和偶尔快速眨动的眼睛，与五年前那个在社团角落里埋头整理资料的身影奇妙地重合，却又如此不同。那时的她是安静的溪流，如今，已是深邃而富有力量的湖。
他发现自己开始不自觉地观察她。观察她思考时无意识转笔的习惯（那支笔看起来也很普通），观察她听到反对意见时，会先微微抿唇，然后才用更缜密的逻辑予以回应，观察她偶尔在会议间隙，看向窗外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极淡的疲惫。
这种观察，不带任何商业评估的色彩，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好奇与欣赏。
这日，联合项目组需要去宏源项目所在的老城区进行最后一次大规模的实地勘测和居民访谈。队伍分成几个小组，林晚星带着自己的两名团队成员，负责其中一片最具代表性的里弄区域。
工作并不轻松。有些老人乡音浓厚，需要极耐心地沟通；有些住户对改造抱有疑虑，需要反复解释安抚。林晚星却显得游刃有余，她蹲在巷口，和摇着蒲扇的老人聊家常，语气自然而亲切；她站在狭窄的灶披间外，听中年主妇抱怨雨天漏水的烦恼，眼神里是真诚的理解。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策划人，而是真正沉入了这片充满烟火气的土地。
江辰带着助理，在不远处看着她。他没有上前干涉，只是默默观察。他看到她把包里备着的糖果分给追跑打闹的孩子，看到她细心地扶起一辆被风吹倒的共享单车，也看到她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悄悄揉了揉因为长时间行走和站立而有些酸痛的小腿。
阳光炽烈，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颊被晒得微微泛红，眼神却始终明亮而专注。
“林总做事，真的很踏实。”旁边的助理忍不住低声感慨了一句。
江辰没有回应，只是眸色深了些。他想起五年前，她也是这样，默默做着最基础、最繁琐的工作，将那些无人重视的“琐碎”信息，变成项目决策的关键依据。这份沉得下心、吃得了苦的特质，从未改变。
临近傍晚，工作接近尾声。林晚星和小组成员整理好最后的访谈记录，准备收队。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的。
“星星，你那边结束了吗？你爸爸今天去康复中心做理疗，本来你李叔说好顺路接他回来的，可他家里临时有急事……我这会儿也走不开，锅里还炖着汤……”母亲的声音带着焦急。
“妈，你别急，慢慢说。”林晚星放缓了声音，走到一旁稍微安静些的巷口，“康复中心地址发我，我这边刚好结束，马上过去接爸爸。”
挂了电话，她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这个时间点，地处老城边缘，打车恐怕不易，而康复中心的位置，离这里也有些距离。
她快速对团队成员交代了几句，让他们先带着资料回公司，自己则一边朝着主路方向快步走去，一边低头用手机尝试叫车。
果然，等待接单的提示圈转了许久，无人应答。
就在这时，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露出江辰轮廓分明的侧脸。
“去哪？顺路送你。”他的语气自然，听不出什么情绪。
林晚星下意识地想拒绝。“不用麻烦了江总，我叫车就……”
“这个地段，这个时间，你叫不到车。”江辰打断她，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路况，“上车吧，我也要回市区。”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助理已经机灵地下车，为她拉开了后座车门。
林晚星看着手机屏幕上依旧在转圈的提示，又看了一眼时间，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低声道谢，弯腰坐进了车内。
车内空间宽敞，弥漫着那种她熟悉的、干净的木质香气。林晚星报出康复中心的地址后，便不再说话，微微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刻意保持着距离。
江辰也没有刻意找话题，车内一片沉默。只有空调系统运作的微弱声响，和偶尔响起的车载电话提示音。
他透过后视镜，能看到她微微紧绷的侧脸和紧抿的唇线。她在紧张，或者说，在不自在。这个认知，莫名地取悦了他。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在一个红灯前停下时，江辰状似无意地开口，打破了沉默：“伯父的康复，还顺利吗？”
林晚星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放松，声音平淡：“还好，谢谢江总关心。”
“我认识一位美国回来的康复专家，在这方面很有建树。”江辰的语气依旧随意，像是在聊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把联系方式给你。”
“不必了。”林晚星的拒绝来得飞快，甚至带着一丝尖锐。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缓了缓语气，“目前的康复方案很适合我父亲，暂时不需要变动。谢谢江总好意。”
江辰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没有坚持。“好。”
他知道，那道防线依然坚固。他不再试图强行突破。
车子抵达康复中心门口。林晚星再次道谢，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推门下车。
江辰看着她匆匆走进康复中心大门的背影，对前排的助理吩咐：“查一下，这家康复中心，我们慈善基金会有没有合作的可能。不是直接资助个人，是提升他们整体的设备和诊疗水平。”
“是，江总。”
江辰的目光追随着那个消失在门内的身影，指尖在真皮座椅上轻轻敲击。
他不再急于求成，也不再试图用任何形式让她“欠”他人情。他要做的，是潜移默化地，为她扫清前路上的一些障碍，让她走得更稳一些。至于她何时才会发现，或者是否永远都不会发现，似乎……也并不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