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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我心头一紧,猛地回头。
一个穿着西装,面色严厉的男老师正大步朝我走来。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上下打量着我这身不合时宜的送货员制服。
我立刻压低帽檐,不断鞠躬:“对不起,对不起老师!我、我找不到厕所了,走迷糊了…”
“送货的?仓库在那边,谁让你跑到这边来的?”
他语气严厉,不容置喙道:“把口罩摘下来!”
我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摘了口罩,万一被监控拍到脸…
“老师,我、我感冒了,怕传染…”
我支支吾吾,脑子飞速运转,却想不出任何合理的借口。
就在他似乎不耐烦,准备伸手过来时。
“陈主任!陈主任!不好了!”
一个年轻女老师从不远处的教学楼方向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是瑶瑶的班主任,李老师!
“喊什么!什么事?”陈主任不耐烦地转过头去。
李老师快步跑过来,脸色发白:“陈主任,我们班有个孩子突然晕倒了!”
陈主任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怎么回事?严重吗?”
“还不清楚,已经联系校医了!您快去看看!”李老师语气急促。
陈主任狠狠瞪了我一眼:“赶紧离开这里!再乱闯就叫保安了!”
说完,他立刻跟着那名女老师,快步朝教学楼跑去。
我僵在原地,心脏狂跳。
晕倒的孩子…
会是瑶瑶吗?
我下意识就想跟上去,可胳膊猛地被人拽住。
是带我进来的那个送货员。
他压低声音,又急又气:“你怎么乱跑!就算你是经理安排的人,被抓住我也得跟着倒霉!快走!”
不由分说地把我往校门口方向拉。
我浑浑噩噩地被他拉着走。
脑子里全是那栋安静的白色小楼,和那个晕倒的孩子。
回到家,天已经黑了。
周斯远竟然坐在客厅沙发上。
没开电视,也没看书,像是在专门等我。
“你今天去哪了?”他抬起头,目光审视着我,“电话也打不通。”
我这才想起,混进学校时我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看着他那张平静无波的脸,想到白天在学校看到的诡异景象。
所有情绪混杂在一起,几乎要将我淹没。
我走到他面前,几乎是哀求地看着他:“斯远,我求你了,我们把瑶瑶接回来好不好?那学校不对劲,我真的很不放心…”
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动摇:“哪里不对劲?”
“学校的资质、师资、环境,哪一点不是顶尖的?”
“瑶瑶在那里能得到最好的教育,锻炼独立性,有什么不好?”
我再也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了?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是因为那个女人吗?”
周斯远的眉头蹙了一下。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那个和你一起吃饭的女人?你把我们的女儿送走,是不是就为了给她腾地方?”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你太累了,需要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6.
我把自己锁进书房,再次点开那个育儿论坛,找到那个乱码ID。
我知道这可能很冒险,甚至愚蠢,但我没有别的线索了。
我必须知道真相。
我敲击键盘,再次发送了一条消息:
【你到底知道什么?关于阳光实验小学,告诉我!我的女儿在那里!求你了!】
我紧紧盯着屏幕,听着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几分钟后,就在我几乎要放弃时,聊天框上方突然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我的呼吸一滞。
一行新的消息跳了出来:
【你知道萌芽计划吗?】
萌芽计划?
这四个字让我愣住了。
我飞快地敲下这行字发送过去:
【什么萌芽计划?我不知道!请告诉我!】
可聊天框那头,再无声息。
那个乱码账号的头像直接灰了下去,无论我发什么过去,都再无回应。
他下线了。
我尝试在网上搜索,但结果一片空白。
更没有任何与阳光实验小学直接关联的信息。
这种查不到任何东西的感觉,更让人不安。
一夜辗转。
第二天,我约了钱菲。
在她公司楼下的咖啡店,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她。
钱菲听得目瞪口呆:“我的天,这听起来也太不对劲了。”
“那个萌芽计划到底是什么鬼?”
“我不知道。”
我摇头,感到深深的无力。
“菲菲,我记得你叔叔是在市教育局工作。”
“能不能拜托他,帮忙打听一下这个学校,还有这个萌芽计划?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行,你等我一下。”
钱菲二话不说,立刻拿出手机走到旁边打电话。
我紧张地看着她,心脏怦怦直跳。
过了将近十分钟,她才走回来,脸色有些复杂。
“怎么样?”我急切地向前倾身。
钱菲似乎在组织语言:“我叔叔说,他知道这个阳光实验小学,是近几年口碑很好的私立学校。”
“他们以升学率和严格管理出名,很多有资源的家庭都想把孩子送进去。”
这和我在网上查到的信息一样。
“那萌芽计划呢?”我追问。
钱菲摇了摇头:“他说他没听说过这个具体的项目名称,但是…”
她停顿了一下:“他让我提醒你,这类封闭式管理的私立学校,内部可能会有一些不对外公开的特色培养方案,主要是为了出成绩。”
“家长签了协议,一般也就默认接受了。”
协议?
难道周斯远背着我签了什么协议?
这个念头让我坐立难安。
我一回到家,立刻开始翻箱倒柜。
书房抽屉、他的文件柜、保险箱……
所有可能存放重要文件的地方我都找遍了。
可除了普通的房产文件,保险单和一些工作资料,我一无所获。
他藏起来了,或者,根本就没放在家里。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放弃。
我必须再去一次学校。
那栋白色小楼里,一定藏着什么。
我又联系了上次那个超市经理。
但这次他语气坚决,直接回绝:“真的没办法了,您别再为难我了。”
电话被匆匆挂断。
肯定是上次那个送货员跟他说了什么。
我开车再次来到阳光实验小学外围。
绕着围墙开了半圈,心越来越沉。
围墙接近三米高,顶端还有监控探头,想翻进去根本不可能。
难道真的无计可施了吗?
就在绝望之际,我看到一辆垃圾清运车,正缓缓驶向学校的侧后方的一个小门。
一个疯狂的念头冒了出来。
机会可能只有这一次!
我立刻把车停在远处隐蔽角落,快步跑向那个小门。
只见垃圾车停在那里,司机正和保安说着什么。
随后保安按动按钮,电动铁门缓缓打开。
就是现在!
垃圾车启动,即将驶入的瞬间。
我猛地从绿化带后窜出,几步冲到车尾。
浓烈的酸腐气味扑面而来。
我强忍着,双手扒住车尾边缘,脚下用力一蹬。
不顾一切地翻身滚进了堆积的垃圾袋中。
我屏住呼吸,蜷缩在肮脏的废弃物之间,感觉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7.
不知过了多久,车终于停了下来。
我听到司机下车的声音,以及远处隐约的说话声。
我用尽全身力气从车斗里翻了出来,落地时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辨认了一下方向,那栋白色小楼就在右前方不远处。
借着擦黑的天色,我猫着腰快速靠近,最终躲进了小楼侧面的一簇茂密灌木丛里。
我屏住呼吸,心脏在咚咚狂跳。
眼睛死死盯着那栋白色小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校园里变得异常安静。
只有风声和远处教学楼的灯光。
就在我以为今晚不会有什么发现时,一阵规律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那个穿着教官制服的女人!
而跟在她身后的,是一小队沉默的孩子。
他们排成两列,步伐一致,像一群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小木偶。
而就在队伍中间,我清楚地看到了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小小身影。
瑶瑶!
她穿着统一的制服,小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
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时间,她不是应该在宿舍或者教室吗?
我的心揪紧了,目光死死锁住那个女教官。
只见她走到白色小楼那扇紧闭的金属大门前。
她停下脚步,微微仰头,对准了门上方一个不起眼的黑色探头。
“验证通过。”
一个冰冷的电子音响起。
就是现在!
有了上次被挡在外面的经验,这次我做足了准备。
我算准了她刷开门后,会有一个极短暂的停顿回头查看队伍的间隙。
三秒!
最多只有三秒!
就在她侧身,目光扫向身后队伍的瞬间。
我像一道影子,从灌木丛中猛地窜出。
我压低身体,利用队伍末尾几个孩子略微遮挡的视线,几乎是贴着地面滑了进去!
成功了!我进来了!
我躲在走廊拐角,小心地探出头观察。
女教官带着孩子们进入了一个房间。
门关上后,我悄悄靠近,发现门上有块小小的玻璃窗。
透过玻璃,我看到房间里有几个孩子,包括瑶瑶。
他们每人坐在一张椅子上,头上戴着连接电线的头盔,眼睛盯着面前的屏幕。
屏幕上有各种图片。
可爱的宠物、美丽的风景、哭泣的孩子。
但这些孩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偶尔按一下手边的按钮。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在记录着什么。
我听到她和旁边的人低声说话。
“萌芽计划进展顺利,情感反应进一步减弱,认知效率提升显著……”
我立刻明白了。
这就是萌芽计划!
他们在用机器消除孩子的感情!
我悄悄拿出手机,开始录像。
就在这时,房间里的另一扇门开了,走进来两个人。
看到那两个人,我差点叫出声。
居然是我的丈夫周斯远,还有照片里那个年轻女人!
8.
我躲在门外,镜头对准了房间内的周斯远和那个年轻女人。
只听周斯远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充满权威感的语气说:
“萌芽计划的核心,就是剥离那些不必要的,干扰判断的感性因素,培养绝对理性的高阶思维。”
“这些孩子将来都会成为最优秀的人才。”
那年轻女人一脸崇拜地看着他:“周教授,您这个设想真的太伟大了,这会造福多少家庭啊!”
“不知道您最初是怎么产生这个想法的?”
周斯远沉默了片刻,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晦暗。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很爱我的太太,她是建筑设计师,很有才华。”
我的心猛地一紧。
“但她太感性,太冲动,情绪起伏大。”
“最重要的是,她工作太忙,一个项目接一个项目,家对她来说像个临时旅馆。”
“我和瑶瑶…”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房间里正戴着设备,眼神空洞的瑶瑶。
“我们好像总是在等她。”
“等她不忙了,等她有空了,等她能分一点注意力给我们。”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
“我不希望瑶瑶再像她妈妈一样,被无用的情感牵绊,被所谓的热爱绑架,活得那么没有规划。”
“我要为她规划好一切,让她走最稳妥,最高效的路,过最完美的人生。”
那年轻女人适时地奉承:“您真是用心良苦。”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原来在他眼里,我的热爱和事业是无用的,我的陪伴不足是罪过。
而他正在用这种可怕的方式,拯救我们的女儿。
这不是爱,是控制。
是以爱为名的残忍改造。
就在这时,那个女教官猛地转头看向门口,厉声喝道:“外面是什么?”
门被拉开,走廊灯光泻入,我无处可躲。
然而,一只温热的手突然从身后捂住我的嘴,用力将我往后一拽!
我踉跄着跌进黑暗的楼梯间。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和声音。
黑暗中,我惊魂未定地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是瑶瑶的班主任,李老师!
她竖起食指抵在唇前。
我们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
“许教官,别太紧张。”是那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这里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女教官似乎又检查了一番,才关上门。
直到彻底安静下来。
李老师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陆女士,你怎么在这里?你知不知道这里很危险!”
“李老师,谢谢你。”我感激地看着她,突然明白过来。
“上次我能脱身,也是你在帮我,对吗?”
她轻轻点头,神色凝重。
我立刻想到那个神秘的私信:“网上给我发消息的那个人…”
“也是我。”她坦然承认。
“这件事很危险,背后牵扯的利益太复杂了。我原本不希望你牵扯进来。”
“刚才要不是我正好在楼梯间检查线路,你就被发现了!”
“我必须来!”我抓住她的胳膊,声音发抖。
“李老师,你告诉我,萌芽计划到底是什么?他们到底在对瑶瑶做什么?”
“这是个打着精英教育旗号的反人类项目。”她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
“他们用所谓的情感调节技术,剥夺孩子的喜怒哀乐,把他们变成只会学习的机器。”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而你丈夫周教授,就是这个项目的主要负…”
她的话戛然而止。
楼梯间的门突然被推开,刺眼的光线照了进来。
9.
门口站着那个年轻女人,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哇,原来真的在这里呀!”
她夸张地感叹道:“周教授说的果然没错!”
她捏了捏鼻子,嫌弃地打量着我:“你就是周教授的太太吧?”
接着,她的视线转向我身边的李老师。
“还有你,李老师。”她慢悠悠地说。
“真没想到啊,平时装得那么尽职尽责,原来是个吃里扒外的内鬼。”
她身后站着那个女教官和另外几个穿制服的人。
他们围上来,把我们带到了楼上。
实验室里一片寂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周斯远站在那里,白大褂一丝不苟,与狼狈的我形成鲜明对比。
他看着我们,眼神平静得可怕。
“婉婉,你还是找到了这里。”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就像在说一件预料之中的事。
他微微侧头,对那个年轻女人示意:“带李老师去休息。”
年轻女人不甘地瞪了我一眼,但还是和女教官一起,带着李老师离开了。
门轻轻合上,实验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周斯远朝我走近几步。
目光落在我沾满污渍的衣服和凌乱的头发上。
出乎意料的是,他眼中没有嫌弃,反而流露出一丝关切。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他轻声问,伸手想替我理一理额前的碎发。
我猛地偏头躲开他的手。
“别碰我!”
他的手僵在半空,随即缓缓放下,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婉婉,别这样。”
“为什么要这样?”我盯着他,气到发抖。
“周斯远,你到底在做什么?”
他平静地看着我,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不解。
“我们的女儿马上就要变成最优秀,最完美的孩子了。”
“婉婉,你不为她感到开心吗?”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开心?”
“你管这叫完美?你要把我们女儿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感情?”他轻轻摇头。
“那些无用的喜怒哀乐只会影响判断,瑶瑶将来要站在更高的地方,她不需要那些累赘。”
我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周斯远,你醒醒!你这样做不是在帮她,是在害她!”
他像是没听到我的质问,反而向前一步,语气温和得可怕。
“婉婉,留在这里吧,陪着我和瑶瑶。”
“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你想干什么?”我警惕地后退。
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猛地想起李老师。
“那李老师呢?你们会把她怎么样?”
他依旧沉默,但那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让人恐惧。
我转身冲出实验室。
走廊里空无一人,我凭着记忆冲向之前看到瑶瑶的那个房间。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我惊恐地看到李老师也被按在椅子上,他们正准备把那个奇怪的头戴设备戴到她头上!
“住手!”
我猛地推开门冲进去,一把推开正在操作设备的人。
“你们想对她做什么?”
就在这时,周斯远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他看着混乱的场面,眉头微皱。
我冲到他面前,紧紧抓住他的手:“斯远,我求你了,停手吧!”
“不要再一错再错了!你看看你现在都在做什么?”
我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这是违法的,这是错的!”
“求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过李老师,放过瑶瑶,放过这些孩子…”
10.
我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了清晰的警笛声。
由远及近,越来越响亮。
实验室里的人都愣住了。
那个年轻女人惊慌地看向周斯远:“怎么会有警察?谁报的警?”
被按在椅子上的李老师长长舒了口气,瘫软下来:“终于来了…”
我转头看向周斯远。
他依然站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无声地流着泪,与他对视。
后来,阳光实验小学被彻底查封。
经过调查,涉案人员都因多项罪名被判刑。
令人心痛的是,很多家长都签过一份措辞模糊的特殊教育同意书。
这些家长对所谓的情绪管理训练知情或半知情。
警方对他们进行了严厉的批评教育。
所有孩子都在接受心理康复治疗。
我辞去了工作,日夜陪伴在瑶瑶身边,希望能唤醒她心底那个会哭会笑的小女孩。
我始终没有去探望周斯远。
他被判了十年。
入狱三个月后,我收到了一封他托律师转交的信。信很短,只有两行字:
【婉婉,好好照顾瑶瑶。】
【比起死亡,我更无法接受的,是你离开我。】
我看着那熟悉的笔迹,内心异常平静。
我将信纸慢慢折好,放回信封。
然后,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
瑶瑶正在院子里和康复师做游戏,她今天终于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我知道,我和瑶瑶都会有新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