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他猛地冲过去,跪倒在地,颤抖着手,去掀那怪物头套。
头套下,是一张因失血而惨白如纸、却无比熟悉的脸。
是他的亲妹妹,柏灵!
“灵灵?”
柏屿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拼命阻拦、百般嘲讽,甚至不惜让她去死的那个“受害者”。
竟然是自己最疼爱的妹妹!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
他疯了一样抱起妹妹,双手却被不断涌出的鲜血染得通红。
“救护车!医生!医生呢!”
他像个无助的孩子,茫然四顾,嘶声力竭地哭喊。
而我,早在他愣神的那一刻,就已经冲了过去。
我脱下警服外套,死死按住柏灵腹部的伤口,那里是出血最严重的地方。
“别动她!保持这个姿势!快打120!”
我的声音冷静得不像话,大脑飞速运转,指挥着现场。
“周警官!周警官!听到请回答!鬼屋迷宫发现受害者!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我对着对讲机大吼,声音因急切而嘶哑。
柏屿这才如梦初醒。
他看着沉着冷静、专业施救的我,又看了看自己沾满鲜血、抖得不成样子的手。
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茫然。
“纪禾你……”
“闭嘴!”我头也不抬地打断他,“不想让她死,就按我说的做!”
“用你的衣服,找到另一个出血点,在左侧肋下,用力按住!快!”
柏屿被我吼得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脱下自己那身笔挺的保安制服。
胡乱地按在妹妹的伤口上。
血,很快浸透了他白色的衬衫。
他看着妹妹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彻底崩溃了。
“灵灵!你醒醒啊!你看看哥哥!”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他狠狠地抽着自己的耳光,一下比一下重,脸上很快就红肿起来。
周围的游客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演戏,尖叫着四散奔逃。
混乱中,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穿着黑色卫衣、戴着兜帽的身影。
正逆着人流,悄悄向迷宫深处溜去。
他的右手上,似乎有暗红色的痕迹。
“站住!”
我大喊一声。
那个身影一顿,随即加快了脚步。
“凶手要跑!黑色卫衣!鬼脸面具!”
我冲着刚刚赶到的周警官和几名同事大喊。
周警官立刻带人追了上去。
而柏屿还跪在原地,沉浸在巨大的悔恨和恐惧中,对周围的一切毫无反应。
他亲手为凶手争取了最宝贵的逃跑时间。
甚至……可能争取了第二次行凶的时间。
6
救护车终于到了。
我和医护人员一起驱散人群,小心翼翼地将柏灵抬上担架。
在上车的那一刻,我回头看了一眼。
柏屿还失魂落魄地跪在原地,手里拿着被鲜血浸透的衬衫。
他那身引以为傲的保安制服,此刻被鲜血和泥土弄得污秽不堪,可笑地堆在一旁。
救护车上,急救医生看着柏灵的伤口,脸色无比凝重。
“伤口太深了,伤及内脏,大动脉破裂……情况很危险。”
“你们在现场耽误了多久?”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耽误了多久?
十分钟?十五分钟?
在柏屿的百般阻挠和羞辱下,我甚至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
但这十几分钟,对于一个大动脉破裂的伤者来说,足以致命。
到了医院,柏灵直接被推进了抢救室。
红色的“手术中”灯亮起,柏屿终于瘫坐在地上。
柏屿的父母也闻讯赶来,柏母看到抢救室的灯,当场就哭晕了过去。
柏父强撑着,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
“警察同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还没开口,姗姗来迟的柏屿就冲了过来。
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双眼布满血丝,声音沙哑得可怕。
“纪禾,你告诉他们,不是我的错!”
“我不知道是灵灵!我真的不知道!”
他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命地摇晃着我。
“你快说啊!你跟他们解释啊!”
我冷冷地看着他,咬牙问道。
“解释什么?”
“解释你为了拍视频博眼球,故意阻拦我救人?”
“还是解释你把警棍交给路人,让他们打我?”
“或者解释,如果不是你耽误了那十几分钟,你妹妹或许还有救?”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狠狠地插进他的心脏。
柏屿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柏父听着我们的对话,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不是傻子,已经猜到柏灵出事肯定和柏屿脱不了干系。
他猛地转向柏屿,一巴掌狠狠地扇了过去。
“畜生!”
“你拦着警察救人?救的还是你亲妹妹?”
柏屿被打得嘴角流血,却一动不动,像是被打傻了。
“我……我以为她在跟我炫耀……”他喃喃地辩解着。
柏父气得浑身发抖。
“你有什么值得她炫耀的?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
“不学无术,混吃等死!你还有脸说!”
“要不是你这个废物,灵灵怎么会出事!”
柏父一脚踹在柏屿的膝盖上,柏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就在这时,抢救室的门开了。
医生摘下口罩,疲惫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患者失血过多,送来得……太晚了。”
整个走廊,瞬间死寂。
柏母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再次晕了过去。
柏父身体晃了晃,像是瞬间苍老了二十岁。
而柏屿,他跪在地上,缓缓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神直直地看着我。
“你……你考上了?”
他声音轻得像一阵风,问出了那个迟到了太久的,愚蠢至极的问题。
7
我没有回答他。
周警官走了过来,神色复杂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凶手抓到了。”
他顿了顿,看着跪在地上的柏屿,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
但更多的是公事公办的冰冷。
“审讯的时候,凶手交代了。”
“他捅了第一刀之后,本来想跑,但是被受害者抓住了衣服。”
“就在他准备捅第二刀的时候,听到了外面的警笛声。
“他害怕了,就躲了起来。”
周警官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清晰得可怕。
“他说,本来以为警察马上就会进来,他死定了。”
“可他等了很久,外面一直很吵,但警察就是没进来。”
“他意识到警察被拦住了。”
“于是,他走出去,对着已经倒地的受害者,又补了致命的一刀。”
周警官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柏屿的身上。
柏屿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惨白如鬼。
是他。
是他拦住了我,给了凶手第二次行凶的机会。
是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妹妹。
柏屿疯狂地摇头,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
“不……不是我……”
“我没杀人!我没有杀人!”
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冲到我面前,死死抓住我的手。
“纪禾!你帮我作证!我不是故意的!你告诉他们!”
“我们不是要一起考警察吗!我们不是情侣吗!你不能害我!”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指甲深深掐进我的肉里。
我用力甩开他,厌恶地看着他。
“柏屿,从你为了流量,把警棍递给别人打我的那一刻起,我们就不是了。”
我拿出手机,点开了一个视频。
那是他直播的录屏回放,已经被网友疯狂转发。
视频里,他得意洋洋地对着镜头,说出那句。
“要是里面真死了人,我这条视频可就值钱了。”
弹幕上,已经从最初的调侃变成了铺天盖地的谩骂。
#保安阻拦警察救人致亲妹死亡#的词条,已经冲上了热搜第一。
柏屿成了年度最愚蠢罪犯的代名词。
他的名字,他的脸,他说的每一句蠢话。
都被做成了各种表情包和段子,在网络上疯狂流传。
曾经引以为傲的“面子”,如今被撕得干干净净,扔在地上任人践踏。
更致命的,是杀人犯的庭审现场。
凶手为了争取减刑,详细描述了柏屿是如何“体贴”地为他创造了补刀的机会。
“我本来已经打算放弃了。”
杀人犯在证人席上,语气平静地陈述。
“是这位保安先生,给了我完成杀人的时间和勇气。”
柏父听着庭审,气得嘴唇发紫,他指着柏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爸!”
柏屿惊叫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扶。
而我,只是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周警官走到柏屿身边,拿出了手铐。
“柏屿,你因涉嫌妨碍公务罪,并造成严重后果,现在依法对你进行刑事拘留。”
冰冷的手铐锁住了柏屿的手腕。
也锁住了他可笑又可悲的一生。
他被警察带走的时候,还在回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乞求和绝望。
但我转过身,没有再看他一眼。
8
柏屿的案子,因为其恶劣的社会影响,很快开庭审理。
而我,作为最重要的证人出庭。
法庭上,我平静地陈述了当天发生的一切,没有带任何个人情绪。
我只是把柏屿的直播录像,作为证据,呈交了上去。
视频在大屏幕上播放。
他那张英俊的脸,因为得意和轻蔑而显得格外丑陋。
“一个辅警嘚瑟什么,没我允许,你连大门都进不去!”
“跪下,求我。”
“要是真死了人,这条视频就值钱了!”
一句句,一声声,回荡在庄严肃穆的法庭里。
旁听席上,传来阵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柏屿穿着囚服,剃着寸头,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再也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发。
他低着头,不敢看屏幕,也不敢看我。
他的辩护律师试图为他辩解,说他只是因为和女友吵架,又自尊心受挫。
以为是和女友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并无主观恶意。
检察官直接反问。
“把警棍交给路人,煽动其殴打一名正在执行公务的警察,是开玩笑吗?”
“眼看女友心急如焚地要去救人,却以‘跪下求我’为条件进行阻拦,是开玩笑吗?”
“为了所谓的‘流量’,说出‘死了人视频才值钱’这样的话,也是开玩笑吗?”
律师哑口无言。
最终,法庭宣判。
凶手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
柏屿,因妨碍公务罪情节特别严重,并造成一人死亡的严重后果,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他最宝贵的青春,都将在铁窗后度过。
宣判的那一刻,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我。
他的嘴唇动了动,对着法官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是“对不起”。
我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和周警官一起走出了法庭。
如果道歉有用,还要警察做什么。
这句话,还是他当初在警校里,笑着对我说的。
真是讽刺。
9
两年后。
我因为工作表现出色,被提拔为分局最年轻的刑侦中队长。
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柏屿了。
他就像我人生中一个肮脏的污点,被我亲手擦掉了。
听说,他在监狱里过得很不好。
他“杀”了亲妹妹的事迹,在狱中人尽皆知。
他成了所有人鄙视和欺负的对象。
曾经那个爱干净、讲体面、帅气逼人的柏屿,变成了一个在泥潭里挣扎的臭虫。
他的母亲因为承受不住打击,精神失常,住进了疗养院。
他的父亲,一夜白头,变卖了公司,带着妻子远走他乡,再也没有回来过。
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因为他可笑的自尊心和嫉妒,彻底分崩离析。
而我,有了新的生活,新的战友,和新的目标。
我变得更加果断,更加坚强。
每一次出警,我都会想起那个万圣节的夜晚。
它像一根针,时刻刺着我,提醒我。
我们身上这身警服,代表的不是权力,而是责任。
我们争分夺秒抢回来的每一秒,都可能是一个人的一生,一个家庭的完整。
这天,我带队去处理一个棘手的绑架案。
经过三天三夜的蹲守和追踪,我们终于锁定了犯罪嫌疑人的位置,并成功解救了人质。
在押送嫌疑人回警局的路上,车子路过一片工地。
我无意间一瞥,看到一群穿着囚服的犯人正在烈日下搬砖。
其中一个,身形瘦削,动作迟缓。
被旁边的狱警呵斥着用力推了一把,踉跄着摔倒在地。
他挣扎着爬起来,抬起头,露出一张被晒得黝黑、布满疤痕的脸。
尽管已经面目全非,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柏屿。
他也看到了警车里的我。
我们四目相对,隔着车窗,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的眼神里,有震惊,有羞愧,有悔恨,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近乎毁灭的绝望。
我平静地移开视线,对着开车的同事说:“走吧。”
警车疾驰而去,将那个狼狈的身影,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有些人,有些事,过去了,就永远过去了。
我的未来,在前方,光明万丈。
而他的未来,只能在他亲手制造的地狱里,万劫不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