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落在二楼窗台,掸落的翅绒飘到男人脚边,窗外透入的阳光将他影子拉的细长,镶着光边的暗影一手捏着画笔,一手拿着诗笺,他肩膀耸动着,像风中抖动的粗绒布。
她知道,他是故意提的翘嘴鱼。
诗里她在阴阳他!
行书笔势收敛极好,她其实更喜欢写行草吧?
她怎么那么能藏呢?
影子仰起了头,露出斐容沛沉寂的眸光,眸中生出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抬眸看着面前油画绷布上捧着花束已经初具雏形的女子画像,他眼眸中笑意更深。
他已经三年不曾动过画笔了,这对于一个画家,是致命的打击。
她就像一汪清泉,突然出现,突然灌入他灵感干渴的枯田。
想起第一次见面她提出的帮忙,以及他提到她面前的翘嘴鱼,她很快就明悟了他的意图。
某种意义上,她很懂他的一些恶趣味,她很聪明。
叠好纸张,手中画笔随意挥动,一条灵动的翘嘴鱼呈现在画布上,斐容沛没有因为她的反击生气,相反他心情很好。
画室内传出他低低的笑声,压抑的笑声释放着,笑声逐渐扩大,惊飞落在窗前的飞鸟。
看着飞远的鸟儿,他笑容陡然消失在唇边,喃喃间带上一丝孩童般的呓语,眸光却是异样的沉郁和偏执,“她生气了,她写的清清楚楚,让我不要去妨碍她,你说,我该放过她吗?”
他手中画笔不停,画布上的颜料继续叠加,翘嘴鱼大张着的嘴里,生出一根根獠牙,他看着画布,慢慢勾起了唇角。
手机震动,斐容沛看到彩毛小侄女发来的讯息眉梢一扬,小丫头之前一直找他要蒋蓉蓉的微信,他故意没给。
伸手点开,看到占满屏幕的照片,他捏着的画笔咔嚓折断在手中,呼吸不由急促起来,无数画面在脑中绚烂的炸开,最后定格在屏幕上她看向镜头的双眸,依旧是那双灵动好看的桃花眼。
但是眼眸中的迷茫和怅惘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新奇和一丝跃跃欲试的释怀。
她看向镜头时,心里在想什么?
斐容沛拉过身旁一块空白的绷布,手随着心口剧烈的起伏,将他看到的她,他眼中的她,一笔一笔,一寸一寸叠加在油画布上。
他想抓住看到她眼眸那一瞬间脑中炸开的灵感,那灵感像火苗越烧越旺,几乎要将他燃烧。
当晨光漏进的那刻,斐容沛停了笔,他下巴带着淡淡青茬,站在画框前,黑亮的双眸看着画布上身姿窈窕的女子,眼里迸发的光亮仿若天明前的星辰。
这一刻,他看懂了她,她眼里有新生。
她身上还有多少惊喜是他没发觉的?
他感觉自己的双手还在颤抖,一种出自灵魂的愉悦让他癫狂。
目前的画只完成了他灵感迸发的部分,后期的完善不急于一时。
他站在画布前平复呼吸,等恢复成惯常的情绪状态,才重新点开手机,找到冯雪儿的微信,编辑信息:
【她同意你发照片了吗?把记录删掉】
【我会检查你的手机,[邪恶猫猫头JPG]】
他最后看了一眼照片,将照片保存到自己手机。
困倦袭来,斐容沛揉了揉酸疼的眼眶,他锁好画室的门到旁侧卧房休息。
打理卫生的佣人见斐容沛才去休息,有些惊讶,两人悄悄的低语,“容沛先生这是怎么了,以前画室都不锁的,近几天他都把门锁着,里面颜料渣清理的活儿,我们不做了吗?”
“算了吧,可能先生又有画画的灵感了,这个时候别去触霉头。”
另一个仆人收拾好垃圾,扯了扯另一个人的袖子出了二号楼,“你听说没,陈管家把他侄女撵回家了。”
“你听谁说的?哪儿撵走啊,听说是陈小莉身体不适,陈管家给她放了长假,让她回家休息。”
“表面好听点的说法罢了,临走陈管家还带着她去给周师傅赔罪呢,这小姑娘也真是,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人小蒋没招惹她,她老寻人晦气。”
“我看小蒋那丫头机灵着呢,听阳光房那边打扫卫生的说了,好像孙家那位老爷子过大寿,请她去表演茶艺呢,她这几天中午都没休息,拿着长嘴壶在小花园练呢。”
其中一个不满的撇撇嘴,“我也看见了,那壶嘴多长的,她甩来甩去还戳不到自己,有本事的,和我们这种干苦力的是不一样。”
“周师傅花艺好吧,拿过大奖的!听说还和小蒋讨论插花嘞,晓得厉害了伐!”
“小姑娘不简单的,真是要把我们这些保姆给卷死了!”
“老夫人身边伺候的那几个,为了讨欢心,都开始组团儿报名学茶艺了,或者搞个非遗啥的手艺。”
“我们也去报个吧,听说隔壁孙老爷子在高薪招聘茶博士呢,”同行的人兴致勃勃,商量着团个优惠劵报团儿学。
药方的事只有集团几个高层知道,斐宴格外让蒋蓉蓉签署了保密协议,因此老夫人买的一堆东西,特意让司机绕道给蒋蓉蓉送回了家,老宅那边佣人住的小楼虽然是单间,但是人多眼杂。
蒋蓉蓉刚好回家和阿兄商量,把集团汇的一百万先拿去还债。
今日一早她从家那边打车到老宅,进门时和保安小宇打了招呼,绕了小道朝着宅子花园去。
周师傅已经开始忙活起来了。
她套上围裙手套,穿上筒靴到花田里,将提着的东西递给周师傅,“周叔您早,这是路上买的早点,小食堂的您吃腻口了,换个新鲜的花样儿。”
“哎哟,还是小蒋你贴心。”
周师傅笑着接过早点,瞧还是他爱吃的徐记,心里更熨帖。
这孩子细心周到,要不是自己只有女儿,都想划拉到自己家去当儿媳妇。
在花园这边,没什么拘束,蒋蓉蓉喜欢到这边和周师傅探讨新的花艺插法,她学到很多新鲜的东西,他忙不过来时她也会搭把手。
见她一身装扮,周师傅好奇道:“容沛先生那边,你今日选什么花材?”
“瞧池塘荷花开的好,去采几朵莲花,容沛先生那边送去一份,我那边的茶室也做一份。”
其实还因为这个月份的莲子很嫩,她嘴馋想吃口新鲜的。
她拉过搁置在池塘边游玩的竹筏,踩上去稳住身子撑杆朝着池中莲花丛中去,“周叔,您今儿需要备荷花吗?我一并帮您采了。”
“不用,你采你自己的,我的自己来。”
周师傅见她撑船还算稳当,转头儿忙自己的去了。
斐容沛二楼卧室落地窗正对花园池塘方向,他正打算拉拢窗帘睡下,目光却牢牢锁定在池塘中撑杆采荷的女子身上。
她怀里抱着一捧莲蓬,做贼似的环顾四周,悄悄剥开莲蓬中的莲子塞到嘴里,吃的高兴时唇角挂着甜甜的笑,嘴唇一动一动,好像还在哼曲儿?
视线落在她被晨光照成淡金色的脸上,他手指不自觉蜷紧。
垂眸移开了视线,他目光落至自己身侧手杖,看着晨光拉扯下略微歪斜的影子。
他轻轻拉上了窗帘,窗帘布料严密厚实,透不进来一丝光亮。
他坐在重归黑暗的卧房里,没看见竹筏上的女孩突然愣住的表情,怀中莲蓬落在竹筏上,滚进水里,她羞窘尴尬的悄悄将船撑进了莲花丛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