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讲机里的沉默，只持续了不到十秒。
但这几十秒，对那两名特警而言，比他们职业生涯里任何一次与悍匪的对峙都更加煎熬。
他们站得笔直，目不斜视，可眼角的余光，死死地钉在林修的胸前。
那密密麻麻的奖章，每一枚都闪烁着刺眼的光。
那光芒本该是荣耀的。
可映照在少年布满伤痕的脸上，却成了一种扎眼的讽刺。
琳琅满目。
这个词，他们从未想过能用来形容一个人的功勋。
何等功勋，需要付出多少血汗？
何等贡献，才能换来这满身的荣光？
而那枚最为耀眼的八角芒星勋章，是荣耀的顶峰，是火与血的淬炼，更是国家对英雄许下的，最庄重的承诺！
它本应保证英雄的付出会被铭记。
保证英雄的家人，会被这片土地永远地守护。
可现在呢？
可今天，就在他们的眼前，这承诺被撕得粉碎。
英雄的儿子，蓬头垢面，满身伤痕。
孤儿。
状元。
烈士之后。
任何一个身份，都本该被这个社会温柔以待，却被一步步逼到走投无路。
一股灼心裂肺的窒息感，死死扼住了两名特警的喉咙。
他们胸膛里像是被灌满了滚烫的铁水，烧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拆家、改录、围殴、构陷……
这世道，何至于此？！
这朗朗乾坤，何至于将一个功勋之后，逼到只能带着父亲的英魂，来到这烈士长眠之地，用最悲壮的方式鸣冤！
其中一名稍显年长的特警，想起了前段时间因公殉职的战友，想起了战友那才上小学的孩子。
如果，如果那孩子以后也……
他不敢想下去！
一想到赵氏集团那几个字，他的牙关就死死咬紧。
不能再等了！
他侧过身，用一种极力压抑着什么的沙哑声音对林修说：“请你稍等，我立刻向上级汇报。”
说完，他没有使用常规对讲机，而是转身从岗哨亭里，取出了一个红色外壳的紧急通讯器。
看到那个通讯器，另一名年轻特警的瞳孔微微一缩。
那是最高等级的战备通讯装置！非遭遇灭顶之灾或最高等级事态，绝不可动用！
启动它，意味着越过所有中间层级，将讯息直捅总队指挥中枢！
直播间里，有懂行的网友立刻发出了弹幕。
【红色的？卧槽，那不是常规装备！那是紧急战备通讯器！可以直接捅到总队长！】
【妈的，这哥们儿是要把天捅个窟窿啊！】
年长的特警没有半分迟疑，摁下通话键。
他的语言，简洁到近乎冷酷。
“报告总队，门口出现最高紧急事态。”
“烈士林卫国之子，携‘八四卫国荣誉勋章’及十七枚军功章，于大门外鸣冤。”
“重复，‘八四卫国荣誉勋章’，事态最高。”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一秒，随即传来一个沉稳的回应：“收到。”
特警挂断通讯，重新站回岗位，身姿比之前更加笔挺，像一柄出了鞘的利剑。
……
江宁省公安厅特警总队，室内战术训练馆。
总队长蒋冲，正沉着脸，盯着屏幕上的模拟对抗数据。
他刚过五十，身材依旧魁梧得像头熊，脸上的线条如同刀削斧凿，不怒自威。
“三号靶位，反应慢了零点三秒！回去把《突发事件处置条例》给我抄一百遍！”
“五号小组，协同射击跟狗屎一样！你们是娘们儿绣花呢？今晚全体负重三十公斤，十公里越野！”
他正骂得起劲，一名通讯员神色紧张地捧着一个黑色通讯器，飞奔过来。
“报告总队长！大门岗，最高级别急讯！”
蒋冲的骂声戛然而止。
他一把夺过通讯器，当听到“烈士林卫国之子”和“被逼鸣冤”时，他那张黑脸瞬间阴沉如水，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
当“八四勋章”四个字钻进耳朵里时，那股怒火瞬间被引爆！
轰！！！
一股骇人到极点的杀气，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
整个训练馆的温度仿佛骤降冰点，特警队员们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妈的！”
蒋冲一声暴喝，手里的战术平板被他生生捏出了裂纹！
“赵氏集团……郝仁……”
“好！很好！”
“这帮杂种，真是好得很！”
他一字一顿地念出这几个名字，声音冷得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他很快压下怒火，但那份冷静之下，是更汹涌的怒涛。
兹事体大。
牵扯到八四勋章，就不是他一个总队能单独处理的了。
他扭头对身旁的政委吼道：“老杨！抄近道！立刻去请退役军人事务厅的董厅！我先去门口！”
他的声音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就说，有位老英雄的家，让人给抄了。”
“让他快点！”
“是！”
政委杨金焕不敢耽搁，转身就朝训练场后门一条不对外开放的近路冲去。
蒋冲则一把抓起挂在墙上的作训帽，大步流星地朝外走，一边走一边对着自己的对讲机怒吼：“一队！二队！全体集合！五分钟内，全装，到大门口！快！”
……
与此同时，省退役军人事务厅。
厅长董仲勋正戴着老花镜，在一份文件上做最后的批注。
那份文件的标题赫然是——《关于提升烈士遗属津贴标准的修订草案》。
他是个文人，身上没有蒋冲那种骇人的煞气，但眉宇间自有一股常年跟卷宗和条例打交道养成的严谨与威严。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杨金焕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
“老董！出大事了！”
董仲勋眉头一皱，抬头看着自己这个一向沉稳的老战友，今天却失了方寸。
“天塌下来了？”
“比天塌下来还严重！”
杨金焕一把按在办公桌上，俯下身，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
“平海的那枚八四勋章，你还有印象吗？”
董仲勋的瞳孔猛地一缩，扶了扶眼镜，手里的钢笔“啪嗒”一声掉在文件上，洇开一团墨迹。
那枚勋章，他怎么可能忘！
当年由于一些保密原因，当年唯一授予的那枚八四勋章，本应由他一路护送代为递交给一位国家级功勋。
但最终，却不了了之了，据说没有一个人看见那枚勋章离开八四大楼。
那是这么多年来，江宁省唯一一次能够见证如此殊荣的机会。
“那枚勋章出现了，”杨金焕的声音都在抖，“就在一个福利院长大的孩子身上！今年还刚考了省状元！”
董仲勋的心脏狠狠一抽。
“然后呢？”
杨金焕的声音里带上了一股子压不住的怒火。
“状元名额被人顶了，唯一的家被强拆了，人被打得半死，还被泼脏水，说他猥亵女同学！”
“现在，那孩子，带着他爹的十七枚军功章，还有那枚‘八四卫国荣誉勋章’，就站在咱们大门口！”
“来……鸣冤！”
“哐当！”
董仲勋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大，身后的椅子被带翻在地。
他那张一向儒雅平和的脸，此刻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八四勋章！
那是什么？
那是拿命换来的国之基石！
他们这些人的职责，就是守护这些基石，守护英雄最后的荣光和尊严！
可现在，英雄的儿子，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竟被欺辱至此！
这比在他董仲勋的脸上狠狠扇了几十个耳光，还要让他感到屈辱和愤怒！
他一把推开办公桌，直接朝外冲。
……
直播间里，所有的弹幕都消失了。
数千万观众，就这么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个少年，孤零零地立在暮色中。
看着他胸前那片功勋汇成的星海，在路灯下闪耀着刺目的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忽然！
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整齐划一，带着一种雷霆万钧的气势，轰然传来！
镜头下意识地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特警总队那扇厚重的金属大门，从内向外，轰然洞开！
一队队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特警，迈着整齐的步伐，从大门里鱼贯而出，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紧接着，一个身形魁梧如熊的中年男人，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
正是蒋冲！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胸前挂满功勋的少年。
当他的目光落在最中央那枚八角芒星上时，他那双喷着火的虎目，瞬间红了。
与此同时，另一侧退役军人事务局的大门也开了。
董仲勋、杨金焕还有路上碰见的禁毒总队队长侯军，一文两武，带着十几名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快步走了过来。
董仲勋的目光，也第一时间被那枚勋章牢牢吸住。
他嘴唇颤抖，脚下像灌了铅，一步一步，走得无比艰难。
三个在平海市跺一跺脚，地面都要抖三抖的大佬，此刻，不约而同地，停在了林修面前。
他们的目光，汇聚在那片功勋章上，脸上是外人无法读懂的，滔天的怒火、无尽的悲怆，和浓得化不开的愧疚。
全场死寂。
这通天的怒火，谁人能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