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彻迎上吴婉仪的目光，缓缓道：“太后放心，温家案臣弟自有分寸。沈氏若确未涉案，臣弟不会为难她。至于温庭玉，三司会细查，不会错判。”
他是不会“错判”，他要等。
等沈星辞熬不住，等她主动来求他，等她记起当年那个被她弃之不顾的自己。
“有表弟这句话，本宫便放心了。”吴婉仪未曾察觉他眼底的暗涌，浅浅颔首。
又道：“如今陛下初登大宝，年纪尚幼，朝堂之事全赖表弟支撑。只是本宫总忧心，恐有人暗中作祟，动摇国本，还望表弟多费心护着陛下，护着这江山。”
“臣弟身为摄政王，护陛下、守江山，乃分内之责，太后不必挂心。”萧彻语气坚定。
吴婉仪点点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缓声道：“表弟公务繁忙，本宫便不耽误你了。若得空，常来宫里看看陛下，他……也盼着表弟多来。”
“臣弟遵旨。”萧彻起身行礼，转身退出长乐宫。
走出殿门时，寒风掠过衣襟，他眼底的平静终于裂开一丝缝隙。
待殿门合上，吴婉仪才放下茶盏，起身往内屋去。
她从妆台旁的锦盒里取出一双深灰色护膝，护膝上以银线绣着细密云纹，针脚工整。
她指尖轻轻拂过布料，眼神渐渐变得柔和，神色间若有所思。
只是片刻后，她眼底的软意慢慢淡去，添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怅然。
又将护膝放回锦盒，缓缓合上盖子。
转身回到外殿，她继续处理后宫事宜，神色间不见半分异常。
西院的风裹着墙根的霉味，吹得窗纸 “哗啦”作响。
沈星辞坐在冰凉的木椅上，指尖反复摩挲着衣角。
自温家被抄，她被囚在此处已有三日。
温庭玉在狱中的境况、儿子念安的安危，她连半点消息都探不到。
这院子虽简陋，三餐却从未断过，甚至比寻常百姓家精致些。
可那扇木门从早到晚都锁着，侍卫守在院外，连一只鸟都飞不进来。
她知道这是萧彻的 “恩典”，却也是更磨人的囚禁。
让她活着，却让她眼睁睁看着温家陷在泥沼里，连伸手的机会都没有。
“李伯，求您再去通报一次吧。”沈星辞拉住送饭的老仆，声音虽带着急切，却没失了分寸。
“我只要见摄政王一面，就问一句夫君和儿子的情况，问完我立刻回来，绝不为难您。”
老仆看着她眼底的红血丝，叹了口气：“姑娘，不是老仆不帮你，王爷前儿就说了，你若再提见他，就把你挪去柴房。这西院虽破，好歹能遮风挡雨，柴房连个窗户都没有……”
“柴房我不怕。”沈星辞攥紧了手，指甲掐进掌心，“我只怕夫君在狱里受刑，只怕念安见不到我会哭……”
或许是她的模样太过可怜，老仆犹豫片刻，终是摇了摇头：“罢了，老仆再去试试，能不能成，就看王爷的意思了。”
半个时辰后，老仆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面无表情的侍卫。
“王爷说了，让你去书房外候着，他处置完公务，若心情好，或许会见你。”
沈星辞的心猛地一沉，却还是跟着侍卫走出了西院。
朱红廊柱映着暖阳，廊下挂着的宫灯随风轻晃，可这满园的精致，在她眼里都成了刺。
这是萧彻的地盘，她的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到了书房外，侍卫停下脚步：“姑娘在此等候，不可靠近半步。”
沈星辞点点头，站在廊下的阴影里。
书房内传来萧彻低沉的声音，似乎在与下属商议公务，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她耳中。
却没有半分要唤她进去的意思。
她就这么站着，从暖阳当头等到日影西斜。
腿麻了，嗓子也干得发疼。
书房的门始终没开。
直到暮色渐浓，一个小厮从里面出来，对她冷淡道：“王爷说公务繁忙，不见。姑娘请回吧。”
沈星辞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她早该知道的，萧彻恨她，恨她当年弃他而去，如今怎会轻易见她？
他就是要让她等，让她在这无望的等待里，尝尽焦虑与难堪。
侍卫要送她回西院，沈星辞却突然停下：“不回西院，我想见王妃，杜月璃。”
杜月璃这个名字，就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深处。
今天她必须把这根刺拔出来，该面对，还得面对。
侍卫请示后回来：“王妃在东院，让你过去。”
东院比西院精致百倍，海棠开得铺天盖地。
杜月璃穿着藕荷色宫装，鬓边步摇流光，斜倚在软榻上，一身雍容华贵。
见她进来，立刻笑着起身，亲昵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星辞，怎么是你？我听说你在西院，本想派人看你，又怕扰了你清净。”
沈星辞站在廊下，没动。
也没像方才对老仆那样放低姿态，只是微微颔首：“臣妇沈氏，见过王妃。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
杜月璃拉着她的手要往软榻上引，沈星辞轻轻挣开，顺势站到一旁，姿态不卑不亢。
“王妃不必多礼，臣妇说完事就走，不会叨扰王妃太久。”
杜月璃的手僵了一下，又很快恢复笑容：“星辞，你我之间，还说什么叨扰？当年我虽贵为丞相府二小姐，却不受父亲喜爱，若不是你护着我，我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
“王妃。”沈星辞打断她，没接那些虚情假意的回忆，直接切入正题，“我夫君温庭玉一家人入狱多日，案情至今未明。我知道王妃与摄政王亲近，求王妃在摄政王面前递句话，让我见他们一面。”
她的语气很平，没有哀求，只有作为妻子和母亲的急切。
连眼神都亮得很，没半点被困境磨垮的卑微。
这时屋内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沈星辞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粉色袄裙的小姑娘跑了出来。
约莫五六岁年纪，梳着双丫髻，发间系着同色的绒花。
小姑娘的眉眼生得极好看。
尤其是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是极深的墨色，和萧彻有七分相似。
可再看那小巧的鼻尖、圆润的唇形，又莫名让沈星辞心头一跳。
像看到了什么熟悉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