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泉斋的时光在平静的表象下流淌,郁枫与方壹之间那份心照不宣的亲近,如同庭院里悄然生长的藤蔓,无声地缠绕着彼此。
迷魂湾的冰冷,幽兰剧院的诡谲,回廊的错乱,旧照的痛楚……这些共同经历的惊涛骇浪,已将两人牢牢系在一起,而山泉斋,也不再是他寻找世界意义的驿站,而是郁枫荒芜心田里悄然筑起的家园。
然而,这份日渐深厚的归属感,在一个秋雨绵绵的午后,被方壹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击得粉碎。
彼时,郁枫正帮方壹整理一堆尘封的卷宗,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纸张的味道,细密的雨丝敲打着琉璃窗,发出滴滴嗒嗒的轻响。
方壹站在梯架上,指尖拂过一个雕刻着繁复星图的紫檀木匣,动作优雅而专注,晓蛇盘在她纤细的腕骨上,像一枚精致的玉镯,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光。
“郁枫,”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收藏室里响起,平静无波,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你的愿望,就快要实现了。”
郁枫正小心翼翼地将一卷泛黄的羊皮地图放入防潮箱,闻言动作猛地一僵,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梯架上的方壹。
方壹背对着他,身姿依旧挺拔,长发垂落腰际,与昏暗的光影融为一体。
“愿望?”郁枫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抗拒,“什么愿望?”
方壹从梯架上轻盈地跃下,落地无声,她转过身,手中拿着那个星图木匣,脸上带着一丝惯常的微笑:“你忘了?你最初走进山泉斋时,向我寻求的——世界的意义。”
她走近几步,将木匣放在旁边的乌木条案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你付出的劳动,你的‘价值’,即将与我为你实现这个愿望的‘价值’对等。契约,快要完成了。”她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如同蒙上了一层薄雾,让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快要……完成了?”郁枫重复着这几个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闷地疼。
郁枫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地意识到,他与方壹之间,原来一直维系着这样一条冰冷的契约纽带,而这条纽带,眼看就要断裂了!
愿望达成,价值对等,然后呢?他就要离开山泉斋?离开方壹?离开尹和文和羽眉?离开这个他早已视为归宿的地方?
一股强烈的不甘和恐慌瞬间袭击了他!
“不!”郁枫脱口而出,声音比他想象的要大,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他上前一步,几乎要抓住方壹的手臂,却在晓蛇微微昂起的头颅和冰冷的注视下停住了动作。
方壹似乎对他的激烈反应有些意外,眉梢微挑:“不?你不想要知道世界的意义了?”
“不是不想知道!”郁枫急切地反驳,胸膛剧烈起伏着,“是……是现在不行!我还有很多不知道!关于你!关于山泉斋!关于……关于一切!”他直视着方壹的眼睛,试图穿透那层薄雾,“你一开始,为什么叫我命运之子?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走进了山泉斋?告诉我!在契约完成之前,告诉我真相!”
“命运之子”这个称呼,像一根刺,一直扎在郁枫的心底,最初听起来像是戏谑,后来在经历种种匪夷所思的事件后,却显得愈发沉重和神秘。
郁枫隐隐觉得,这个称呼背后,藏着方壹选择他,引导他的真正原因,也藏着他与这里,与她之间更深的联系。
方壹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那层薄雾似乎凝固成了冰霜。
她避开了郁枫灼灼的目光,转身走向窗边,看着窗外被秋雨笼罩的朦胧庭院。“有些事情,知道得太早,并非好事。”她的声音恢复了清冷,“该明白的时候,你自然会明白。现在追问,毫无意义。”
又是这样!又是这种含糊其辞,高高在上的态度!郁枫心中的怒火混合着委屈和恐慌,如同野火般烧灼起来。
他受够了这种被蒙在鼓里,被当成提线木偶的感觉!尤其是在他早已将心交付给这个地方,交付给她之后!
“毫无意义?”郁枫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那什么才有意义?完成契约,然后像个用完的工具一样被扫地出门?这就是你为我寻找的世界意义?”
郁枫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此刻却无比清晰的问题:“方壹,我能不能……能不能留下来?像尹和文,像羽眉那样,留在山泉斋?”
窗边的身影似乎僵硬了一瞬,方壹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深得像无底的寒潭,紧紧地锁住郁枫:“留下来?为什么?”
为什么?
这三个字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捅开了郁枫心中那扇紧闭的情感闸门。
空气仿佛凝固了,秋雨敲打窗棂的声音被无限放大,成了这压抑空间里唯一的背景音。
“为……为什么?”郁枫重复着方壹的问题,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郁枫看着方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所有准备好的冠冕堂皇的理由——为了学习更多?为了报答恩情?为了守护山泉斋——都在瞬间灰飞烟灭,那些理由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和虚伪。
郁枫张了张嘴,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脸颊因为汹涌的情绪而发烫,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窘迫,仿佛赤身裸体站在冰天雪地里。
方壹的目光像探照灯,将他内心最深处的角落照得无所遁形,郁枫下意识地想低下头,避开那锐利的视线,但一股更强大的冲动支撑着他——他不想再逃避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就在方壹眼中那审视的冰层似乎要将他彻底冻结时,郁枫猛地抬起了头!他不再躲闪,目光直直地迎上方壹,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和……浓得化不开的委屈。
“因为……”郁枫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沙哑,带着一丝哽咽,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雨声,“因为我不想离开你!”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凝固的空气。
方壹的身体震颤了一下,那深潭般的眼眸中,冰层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流露出一丝猝不及防的愕然。
缠绕在她腕上的晓蛇也猛地顿住,嘶嘶声戛然而止,金色的竖瞳中闪过一丝人性化的困惑,歪着小脑袋看着郁枫。
郁枫豁出去了!积蓄已久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我不想离开山泉斋!不想离开羽眉!不想离开尹和文!更不想离开你!”郁枫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一种宣泄般的颤抖,“什么世界的意义!什么契约!我现在不在乎了!我只知道,在这里,在你们身边,我才……我才感觉自己活着!感觉自己不是那个对一切都失望的郁枫!”
郁枫向前一步,无视了晓蛇重新竖起的警惕姿态,目光灼灼地,带着一丝恳求和孤勇,紧紧盯着方壹:
“我知道我很弱,我可能帮不上你太多忙,甚至还会添乱……就像在迷魂湾,在剧院里那样……但是!”
郁枫用力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但是,我把这里当家了!我把你们都当成……当成我的家人了!我不想走!求求你……让我留下来,好不好?”
“家人”两个字,如同最沉重的鼓槌,狠狠敲击在方壹的心上!
方壹脸上的所有表情在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失神的状态。
方壹看着眼前这个眼眶发红,声音哽咽,像个被抛弃的孩子般祈求着留下的少年,仿佛第一次真正地看见他。
不再是那个需要引导的“命运之子”,不再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契约对象,而是一个……用最笨拙也最赤诚的方式,向她袒露内心,渴求归宿的灵魂。
收藏室里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
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郁枫因为激动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方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像一尊玉雕。
她深邃的眼眸中,冰层彻底碎裂,各种复杂的情绪在其中翻涌,碰撞——震惊,愕然,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猝不及防触及最柔软处的刺痛,以及……一种更深沉,几乎被遗忘的悲伤与挣扎。
郁枫的勇气在漫长的沉默中一点点流逝,心也一点点沉下去,他觉得自己像个傻瓜,把最脆弱的一面剖开给对方看,却只换来一片冰冷的沉默。
郁枫不清楚他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对于活了不知多久,经历了无数生离死别的方壹来说,“家人”这个词,是否太过沉重也太过幼稚?
就在郁枫几乎要被失望和难堪淹没,准备狼狈地低下头时——
方壹终于动了。
她极其缓慢地抬起手,不是指向郁枫,也不是安抚晓蛇,而是轻轻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着,仿佛那里正承受着某种无形的巨大压力,她的目光从郁枫脸上移开,投向了窗外朦胧的雨幕,眼神变得极其悠远而复杂。
“家人……”她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的疲惫和……一丝酸楚。
那酸楚并非针对郁枫,更像是对她自己命运的嘲弄。
“郁枫,你可知……”她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迟疑,“……有些地方,一旦被称之为家,便再也无法轻易离开,有些羁绊,一旦结成,便是……永生永世的牵绊。”
方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但这番话,却比任何明确的回答都更让郁枫心寒!
那“永生永世”四个字,像冰冷的锁链,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感。
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悸的念头再次浮现:方壹的留下,是否本身就意味着某种常人无法承受的代价?
“我不怕!”郁枫几乎是本能地回应,眼神重新燃起执拗的光芒,“只要能留下来,只要能和大家在一起,什么牵绊代价,我都不怕!”
方壹缓缓转过头,重新看向郁枫,她眼中的复杂情绪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深沉的审视与某种决断的光芒。
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
“契约……”她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部分清冷,却不再有之前的疏离,“并非简单的价值对等就能结束。它……还缺一个句点。”方壹的目光落在条案上那个星图木匣上,指尖无意识地拂过上面繁复的刻痕。“你的愿望,世界的意义……需要一个契机来真正显现和交付。而这个契机……”她顿了顿,看向郁枫的眼神变得极其深邃,“……或许很快就要到了。到那时,你所有的疑问,或许……都能找到答案。”
她没有再提让郁枫离开,也没有明确承诺他可以永远留下,但“契约并非结束”,“缺一个句点”,“契机”,“答案”……这些模糊的词语,却像一颗定心丸,又像一颗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巨石,它暂时搁置了离别,却将更深的谜团和更大的风暴,推到了不远的前方。
郁枫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困惑和隐隐的不安,那个“契机”是什么?会带来怎样的“答案”?方壹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沉重,又是因为什么?
就在这时,收藏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尹和文站在门口,他的目光在郁枫泛红的眼眶和方壹异常沉静的脸上迅速扫过,没有多问,只是沉声道:“方壹,庭院东南角的古梅树灵韵有些异常波动,可能与最近的连绵阴雨有关,请您示下。”
方壹瞬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了山泉斋主人应有的从容。“知道了,我稍后过去看看。”她应了一声,又转向郁枫,语气平静无波,“郁枫,帮我把这卷《地脉星枢考》放回书架。然后……去帮羽眉准备些固本培元的青木符水。”
“是。”郁枫低声应道,压下心中的波澜,依言去拿那卷厚重的古籍,方壹则带着晓蛇,与尹和文一同离开了收藏室。
郁枫抱着沉重的书卷,走到书架前。当他踮起脚尖,试图将书塞回高处的空隙时,指尖无意中碰落了旁边一本没有书脊,看起来像是私人札记的薄册子。
册子掉在地上,摊开了几页,郁枫连忙蹲下身去捡。
就在郁枫准备合上册子的瞬间,目光却被摊开的那页上几行熟悉的,娟秀中带着一丝凌厉的笔迹牢牢吸引住了——那是方壹的字!
“……珏之所托,重于千钧。此身已非此身,此心亦非彼心。然执念如锁,困我于斯。唯愿守此山斋,待星轨交汇,血脉再临之时,偿其所愿,解吾枷锁……纵魂飞魄散,亦无憾矣。只叹……家人二字,终是奢望。清漪绝笔。”
“珏之所托”?“血脉再临”?“清漪绝笔”?!
郁枫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死死地盯着那“清漪”二字——这正是他太爷爷郁珏恋人的名字!难道那个是方壹的真名!而“绝笔”……她写下了绝笔?!
这短短几行字,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瞬间刺穿了郁枫!印证了他最深的猜测,也带来了更深的恐惧!
方壹在1934年就已经死了!她留在这里,是因为太爷爷郁珏的执念!她被某种东西困在山泉斋!她在等待“星轨交汇,血脉再临”!她所做的一切,包括实现他的愿望,都是为了偿还郁珏的托付,解开自己的枷锁!而代价……很可能是魂飞魄散!她最后那句“家人二字,终是奢望”……更是在郁枫刚刚对她喊出“家人”之后,显得无比讽刺和锥心!
郁枫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薄薄的册子几乎拿捏不住。
郁枫猛地抬头看向门口,方壹早已离开。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
原来……这才是真相。
原来他所谓的愿望,所谓的价值对等,所谓的“契机”和“答案”……指向的,竟可能是方壹的彻底消亡?
而她刚才听到他喊“家人”时,那复杂难辨的眼神,那声叹息……又包含了多少无法言说的痛苦与悲凉?
“纵魂飞魄散,亦无憾矣……”
方壹清冷决绝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郁枫背靠着冰冷的书架,缓缓滑坐在地上,手中的古籍和那本要命的札记散落在地。
窗外的秋雨,似乎下得更急了,寒意浸透骨髓,山泉斋的温暖,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虚幻而残忍。
他找到了“家”,却可能要以“家人”的彻底消散为代价?这,就是方壹为他寻找的“世界的意义”吗?
郁枫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一种冰冷的,名为“绝不接受”的决绝,在绝望的深渊里,悄然滋生。
傍晚时分,山泉斋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雨势渐歇,屋檐滴落的水珠敲打着青石板,发出单调而清冷的声响,归元阁的茶室里,一盏暖黄的吊灯驱散了部分秋寒。
方壹坐在主位的圈椅上,晓蛇安静地缠绕在她腕间,像是陷入了深眠。
她面前放着一杯热气袅袅的清茶,目光落在窗外湿漉漉的庭院,侧脸在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也带着一丝疲惫。
尹和文坐在下手,沉默地擦拭着他那把从不离身的草薙剑,动作一丝不苟。
羽眉则显得有些心神不宁,她坐在方壹另一侧的小凳上,捧着一杯花茶,小口啜饮着,大眼睛时不时担忧地瞟向茶室门口。
郁枫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里是几碟精致的茶点和他刚煮好的青木符水。
他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过分的镇定,只有眼底深处,残留着一抹强行压抑的惊涛骇浪和冰冷的决绝。
“方壹,你的茶点。”郁枫将茶点一一放在方壹面前的小几上,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异样。他又将一杯颜色碧绿的符水递给羽眉,“羽眉,这是给你的。”
“谢谢你郁枫!”羽眉连忙接过,小脸上露出笑容,但很快又被担忧取代,“你……你没事吧?下午在收藏室……”她欲言又止。
“没事。”郁枫打断她,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就是整理东西有点累。”郁枫放下托盘,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方壹旁边的位置坐下,而是选了一个稍远一些,靠近尹和文的位置。
这个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方壹的眼睛,她端起茶杯的动作顿了一下,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了郁枫身上,那目光平静依旧,却带着一种洞悉的穿透力,仿佛在审视他平静表象下的暗涌。
郁枫坦然迎上她的目光,没有躲闪,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
郁枫看到了方壹眼中那丝疲惫,也看到了她刻意维持的平静,此刻再看着这张清冷绝艳的脸,想着那札记上“清漪绝笔”四个字,想着“魂飞魄散”的代价,郁枫的心像是被无数根细针反复穿刺,痛得几乎麻木,但他不能表现出来。至少现在不能。
“坐吧。”方壹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郁枫依言坐下。
茶室里一时只剩下茶水注入杯盏的细微声响和窗外滴答的雨声。
气氛有些沉闷。
尹和文放下了擦拭完毕的草薙剑,将它收入风衣内侧的鞘中,他抬起眼,目光在郁枫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转向方壹,沉声道:“方壹,古梅树的灵韵波动暂时稳定了,但根基似乎被阴雨侵蚀,需要一场足够分量的阳和之气才能彻底稳固。最近的天象……”
方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气:“嗯,知道了。阳和之气……会有的。”她的回答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再次飘向窗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羽眉小口喝着符水,温暖的灵力让她苍白的脸色红润了一些。
她看看沉默的方壹,又看看明显心事重重的郁枫,忍不住小声开口:“郁枫,你下午……真的和壹壹吵架了吗?”
“羽眉。”尹和文低声提醒,带着一丝不赞同。
羽眉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忍不住嘟囔:“可是……可是郁枫都哭了……壹壹脸色也好难看……”她下午虽然没在收藏室,但敏锐感知让她捕捉到了那不同寻常的情绪风暴。
“羽眉!”尹和文的声音加重了一些。
郁枫的心像是被羽眉天真的话语又刺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没有吵架,羽眉。只是……有些事没谈拢。方壹说得对,有些答案,需要等待那个契机。”他刻意加重了“契机”二字,目光再次投向方壹。
方壹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出一点白色,她缓缓转过头,看向郁枫。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这一次,郁枫没有在那深邃的眼眸中看到疏离,只看到了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脆弱。
仿佛在无声地说:别问了,郁枫,别在现在。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盘绕在方壹腕上的晓蛇,突然动了!它的头颅完全抬起,金色的竖瞳不再是慵懒的眯缝,而是完全睁开,闪烁着冰冷而警惕的光芒!它猩红的蛇信急速吞吐,细小的身体绷紧如弓,死死地盯着郁枫的方向!
一股源自洪荒的冰冷而暴戾的威压瞬间弥漫开来,锁定了郁枫!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茶室里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咤!”方壹低喝一声,试图安抚,但晓蛇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刺激,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发出了尖锐的嘶鸣,那嘶鸣声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威慑力!
尹和文瞬间起身,右手已经按在了风衣下的剑柄上,眼神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四周:“有情况?!”
羽眉吓得差点打翻手中的杯子,小脸煞白:“晓……晓蛇怎么了?”
郁枫坐在原地,身体僵硬,他感受到了晓蛇那充满敌意和警告的威压,那冰冷的视线仿佛要将他刺穿!
为什么?晓蛇从未对他流露出如此强烈的敌意!难道……难道是因为他下午看到了那本札记?这条通灵的凶兽,感应到了他内心翻涌的,关于方壹即将消亡的绝望和愤怒?
方壹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她伸出另一只手,指尖凝聚起一点极其细微的金芒,轻轻点向晓蛇的额头:“安静,他不是敌人!”
金芒没入晓蛇的额头,那冰冷的威压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晓蛇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金色的竖瞳中暴戾的光芒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困惑。
它不再嘶鸣,只是依旧昂着头,歪着小脑袋,一瞬不瞬地盯着郁枫,仿佛在重新评估这个人类。
茶室里陷入一种更加诡异和凝重的寂静。
方壹收回手,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恢复平静但依旧盯着郁枫的晓蛇,又看向脸色苍白,眼神深处翻涌着惊疑和痛苦的郁枫方壹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有更深的忧虑。
“看来……”方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端起已经微凉的茶,却没有喝,目光低垂,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那个契机,比我们预想的……要更近了。”
方壹抬起眼,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羽眉,扫过依旧警惕的尹和文,最后落在郁枫那双写满了无声质问和痛苦挣扎的眼眸上。
方壹的眼神疲惫而深邃,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悯和……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然。
“都休息吧。”方壹放下茶杯,站起身。晓蛇顺从地盘回她的手腕,但那双金色的竖瞳,依旧没有离开郁枫。“明天……或许会有答案。”
她没有再多说一句解释,转身离开了茶室,清瘦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的回廊阴影中。
尹和文看着方壹离去的方向,又深深看了一眼脸色难看,沉默不语的郁枫,眉头紧锁,最终只是沉声道:“都去休息。羽眉,你灵力消耗大,今晚别守夜了。” 说完,他也大步离开,身影如同融入暗夜的猎豹。
羽眉看看空荡荡的主位,又看看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的郁枫,大眼睛里满是担忧和害怕:“郁枫……到底……怎么了?晓蛇它……”
郁枫缓缓抬起头,看着羽眉那双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心中翻涌的绝望几乎要将他撕裂。
郁枫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个近乎虚无的笑容。
“没事,羽眉。”郁枫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去睡吧。明天……明天或许就知道了。”
郁枫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向外走去,留下羽眉一个人,捧着那杯已经凉透的符水,坐在温暖的灯光下,却感觉浑身发冷。
窗外,最后一滴雨水从屋檐落下,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又寂寥的声响。
山泉斋的夜,从未如此漫长而沉重。命运的齿轮,在晓蛇那一声充满警告的嘶鸣后,已然开始加速转动。
郁枫站在回廊的阴影里,望着方壹房间那扇紧闭的门扉,眼中再无迷茫,只剩下冰冷的火焰在燃烧——他绝不允许那个“契机”,以方壹的消散为句点!绝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