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选择回来，但是当她决定远离纪家纷争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回家看看。
她父亲早逝，跟着爷爷奶奶在这里住到十几岁，然后被母亲接到大城市，平生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在过跟自己截然不同的生活……
十多年过去了，如今爷爷奶奶早已没入黄土，母亲也在几年前去世，那间老屋是否还在都不知道。
她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了。
她就是想去母亲的坟头看看，哪怕在那里坐一会儿。
大巴在村头停下，温雅下了车。
她虽然穿的很普通——白衬衫、牛仔裤、平底鞋，但是因为皮肤细腻，面容姣好，一路上还是有不少村民拿眼神打量她。
“一看就是城里的姑娘。”
他们都这么评价她，上一世温雅如果听到这些，虚荣心会溢满，可是这一次她没什么感觉，毕竟自己空着手来这里，看一眼就走，或许是断了一个念想，也是给自己开启新的生活一点点能量。
儿时的记忆总是深刻的，她很快沿着村里的马路找到了爷爷奶奶的老屋。
破败、空寂，是她的第一印象。
门上还上着锁，仿佛还真的有人住，只不过出门了，可能是出去砍柴，也可能是去镇上赶集。
她忽然想到小时候的自己，脸上总是脏兮兮的，衣服也破破烂烂，却总是洋溢着欢声笑语。
温雅打开锁，生锈的锁一碰就开了。
院子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她咳嗽，杂草丛生，早已不复记忆中的鲜活模样。
穿过院子，她打开虚掩着的门，发霉的味道弥漫出来，已经没有了半点生活气息。
温雅看了看地上已经因为潮湿而泛水，没有进去。
她直接出了门，上山，凭着记忆来到母亲的坟墓。
坟墓长满杂草，她也好久没来看望了。
温雅抱膝坐下来，看着山上齐膝的作物，中间蜂蝶飞舞。
或许这是最后一次来看望母亲了，她想。
远处的天空有多遥远，温雅不知道，但是天地辽阔确实让她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当下的一切或许在生命的长河中都是微不足道的……
她一直坐到晌午才下山，正午的太阳高照，晒得她脖子微微疼。
走近小院，才发现门口站了个人。
身形高大，穿着无袖衬衫，露出小麦色胳膊上结实的肌肉。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那人回过头，四目相对。
温雅眼里透着疑惑，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却眼睛一亮，唰的认出了她。
“小雅！”
清亮的嗓音带着欣喜，那人嘴一咧，露出一对小虎牙。
记忆的闸门大开，尘封的记忆苏醒，温雅犹豫着脱口而出：“你是……阿成哥？”
那对小虎牙她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庄成是个孩子王，带着村里的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天天在村子里东跑西窜。
这些小孩里数她长得清秀，两人又住的近，就隔院子里的一堵墙，小庄成喜欢她，天天吵着要去她家吃饭，总是缠着她爷爷奶奶。
为此，庄成妈很不好意思，隔三差五总是给她家送来些吃的。
有一阵流行“手表”，用牙齿在胳膊上咬出手表形状，这些小孩数着庄成的牙最锋利，印记久久不曾消去。
大家都吵着让他帮忙咬，但他嫌脏，只肯咬她的胳膊。
结果温雅手腕太过纤细，庄成粗枝大叶一根筋，下口没轻没重，直接给她咬疼了。
温雅“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胳膊因为疼痛僵着不敢动，深深的牙印仿佛见证着庄成的“罪过”。
那个下午，庄成又是给她买冰棍又是编花篮又是捉蜻蜓，小脸挂着汗，身上沾了泥，憨笑着安慰坐在树荫下的她。
小小的温雅撇着嘴，才勉为其难“原谅”了他……
“小雅，你回来了？”
庄成的话把温雅拉回现实，她点点头，然后又慌忙摇头。
庄成一愣，笑了，还是那副豁达爽朗的样子，跟记忆里一样让人有安全感。
“我就是……回来看我妈。”
庄成知道，没说什么，点点头。
他看了看身后的小院，“你家没法住了，要不今晚住我家？”
温雅摇摇头，“我不过夜，今天下午就走。”
庄成看了看天，烈日高照，刺的他睁不开眼。
“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就待一晚上吧。”他说。
“我们也，好久没见了。”
庄成那副憨笑的面孔，突然有些认真。
温雅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透着真诚，她忽然没法拒绝。
也许是怀念小时候的日子，便试图在故人身上找到过去的印记。
她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庄成脸上的笑一点点放大，“那走，先去我家！”
温雅跟着他去了隔壁小院，小院里收拾的干净利落。
蔬菜、柴火、木头，堆得整整齐齐。
进了屋里，灶间、卧室，都是记忆中的样子。
“你妈呢？”温雅随口问，然后抬眼，就看到了墙边桌子上那张供着的黑白照片。
庄成他妈早年丧夫，一个人把他拉扯大。
她猛地噤声，回头看他，庄成喉结动了动，她赶在她开口前说“对不起”。
“没事儿，多少年的肺病了。”
他嘴上这么说，看着照片的眼里流露出的却是悲伤。
但是很快他就隐藏好情绪，开始做饭。
“你都多少年没回来了，咱们村变化可大了。你看这以前的马路，哪有现在这么好，还有村头小卖部倒闭了你知道吗，开了个二层超市，上面卖衣服，下面是货物……”
庄成一边生火，一边絮絮叨叨的说。
温雅突然觉得很安心，一直以来紧张的心情稍稍缓解，她也不闲着，在一旁洗菜。
庄成看着她的背影，淡淡的笑了，没有阻拦。
温雅沉浸在劳作中，机械性的洗菜择菜切菜，大脑完全放空，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很久没这么轻松了。
烟囱里袅袅炊烟升起，灶火正旺，锅里滋滋冒热气，小屋里飘出的，是浓浓的人间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