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莓文学
经典必看小说推荐

第4章

雨点砸在瓦片上,像一群焦躁的老鼠在头顶没命地奔逃。

我坐在窗边,就着油灯那点昏黄的光,手里捏着针,想把妹妹林曦那条被荆棘扯破的蓝布裤子缝好。

针尖一次次刺进厚实的粗布里,再艰难地拔出来,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像扎在浸了水的泥地上。

灯芯爆了个灯花,屋里猛地一亮,又迅速暗下去,晃得我眼前发黑。

“曦儿,”我头也没抬,习惯性地朝里屋方向喊,“别磨蹭了,洗脚水该凉了。”

没人应声。

只有屋外雨声更急,风声呜咽着挤过门缝,吹得油灯火苗一阵乱抖,墙上我和妹妹依偎的影子也跟着剧烈晃动、变形。

一股没来由的寒意猛地攫住了我,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我放下针线,站起来,腿脚有些发僵。推开里屋那扇薄薄的木板门,吱呀一声,在滂沱雨声里显得格外刺耳。床上空着,被子胡乱卷在角落。

我摸索着点亮里屋的小油灯,昏光驱散一角黑暗,照亮了冰冷的床板和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衣服。

没有人。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沉下去,沉到无底深渊里。

我冲回外屋,目光像疯了一样扫过屋子的每个角落——灶台后,水缸边,堆柴火的角落……没有,哪里都没有那个小小的、熟悉的身影。

恐惧终于冲垮了堤坝,我踉跄着扑到妹妹平时写作业的小木桌前。

桌上摊着她的作业本,铅笔滚落在一边。

本子上是她稚嫩的笔迹,歪歪扭扭地抄写着老师教的生字。

可就在那些工整的字迹下面,几行新添的、颜色更深也更潦草的字,像丑陋的虫子一样爬满了纸页,刺得我眼睛生疼:

姐姐上山寻妹忙,

脚生根,喉成簧。

山神笑纳新歌唱,

石人伴舞夜未央。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视网膜上。这绝不是曦儿的字!是谁?谁写的?谁来过?一股寒气顺着脊梁骨往上爬,冻得我牙齿咯咯作响。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得几乎要被雨声淹没的调子,飘飘忽忽地,从紧闭的门外渗了进来。

“……姐姐上山……寻妹忙……”

是童谣!就是本子上那首!细声细气,带着一种非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甜腻!声音很近,就在门外!

“曦儿!”我嘶喊着,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猛地扑向屋门,一把拉开了沉重的门栓。门板“哐当”一声撞在泥墙上。

外面是泼墨般的夜,冰冷的雨水瞬间扑打在我的脸上、身上。

手电筒的光柱像一把颤抖的刀,劈开浓稠的黑暗和雨幕,疯狂地扫向院门、篱笆、湿漉漉的泥地……光束里只有密集的雨丝在狂舞,溅起浑浊的水花。

空无一人。只有那诡异的童谣声,仿佛被雨水打碎了,又仿佛融入了风里,断断续续、若有若无,缠绕着破败的院门,固执地钻进我的耳朵,然后……戛然而止。

就是它了!

我一把抓起斧头,冰冷的木柄,和沉甸甸的手感,给了我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

再没有任何犹豫,我冲进雨幕,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全身,单薄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刺骨的寒意几乎让我窒息。

但我一步不停,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村子中心、那座被所有村民视为禁忌核心的古老祠堂狂奔而去。泥泞的小路像涂满了油,好几次我几乎摔倒,冰冷的泥浆溅满裤腿。

祠堂那两扇厚重的、漆皮剥落的黑木大门紧闭着,像一张沉默的巨口,门上挂着一把沉重的黄铜旧锁,在黑暗中幽幽反着一点手电筒的微光。

锁孔锈迹斑斑。没有钥匙。也根本不可能有钥匙。

村里只有几个辈分最高的老家伙才有资格碰它,而那本传说中记录着所有被“山神收走”者名字的“禁山簿”,就锁在里面。

“曦儿……”我的身影在雨中颤抖,破碎不堪。妹妹惊恐的眼神,她最后可能发出的呼救,被拖入未知黑暗时的无助……这些想象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我的神经。

没有时间了!一丝犹豫都可能意味着永远失去她!

“啊——!”喉咙里爆发出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嘶吼,带着哭腔,更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疯狂。

双手高高举起那柄沉重的、豁了口的破斧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把顽固的黄铜锁狠狠劈下!

“当——!”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在雨夜里炸开,震得我手臂发麻,虎口瞬间崩裂,温热的血混着雨水流下。

锁头纹丝不动,只在斧刃崩口的地方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巨大的反震力让斧头几乎脱手。

“当!当!当!”

一下,又一下!我像疯了一样抡着斧头,不顾一切地劈砍。木屑和铜屑飞溅。每一次撞击都像砸在自己的心上,手臂的肌肉在哀嚎,骨头似乎要裂开,虎口的伤口被震得鲜血淋漓,染红了斧柄。

可我停不下来!曦儿的脸在我眼前晃动,那首新添的童谣在耳边尖叫!必须打开它!必须知道!那本簿子里一定藏着线索!

“哐啷!”

一声闷响,黄铜锁终于不堪重击,带着一截断裂的锁扣,沉重地掉落在祠堂门前的石阶上,溅起浑浊的水花。

门栓也被震开了。沉重的黑木大门被我猛地推开一条缝隙,浓重的、混合着尘土和腐朽木头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我一阵咳嗽。

手电筒的光柱射进去,照亮了祠堂幽深的前厅,光影在布满蛛网的梁柱间晃动,如同鬼影幢幢。

我几乎是扑了进去,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祠堂深处,正对着大门的是一排排蒙着厚厚灰尘、刻着密密麻麻名字的祖宗牌位,在光影下沉默着,透着无言的压迫。

手电光急切地扫过布满灰尘的供桌、歪倒的蒲团……最后,死死定在了神龛侧下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同样落满灰尘的黑色木龛,龛门紧闭,上面挂着一把小小的、同样锈迹斑斑的铁锁。

这肯定就是它了!存放“禁山簿”的地方!

我冲过去,甚至来不及多想,用那柄豁口的破斧头,狠狠几下砸在那把小铁锁上。

“哐当”一声,小铁锁应声而落。我颤抖着手,一把拉开龛门。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本册子。册页是粗糙发黄的厚纸,用粗麻线装订,封面没有任何字迹,像一块用旧了的抹布。

一股浓烈的、仿佛来自坟墓深处的霉味和尘埃味瞬间涌出。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潮湿的空气带着祠堂的腐朽气息涌入肺腑,却压不住喉咙口的血腥味。

手指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那本沉重而冰冷的册子。

我把它捧出来,借着微弱的手电光,翻开了第一页。

纸张粗糙得能刮破手指,墨迹是那种陈年的、带着铁锈味的暗红,早已晕开、渗透,像凝固了很久的血块。

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笔画僵硬如枯枝,透着一股非人的寒意:

入山者,臂化枝,目成窟,山神笑纳,永为石奴。

这根本不是歌谣,更像是一道冰冷残酷的判决书!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扎进我的眼睛。

我猛地翻过这一页,后面的内容让我的血液几乎冻结。

全是名字!

一页又一页,密密麻麻!墨迹有深有浅,笔迹也各不相同,有的刚劲,有的稚嫩,有的潦草如鬼画符。

但每一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个日期。最古老的墨色几乎褪尽,纸张也格外脆弱,名字都模糊不清了。

越往后翻,墨迹越新。

“林远柱,甲子年四月初七……”

“王二妮,庚午年冬月廿三……”

“赵铁头,丙戌年七月十五……”

这些名字,有些在村口老槐树下晒太阳的老人们模糊提起过,带着敬畏和恐惧,说他们“被山神收走了”;有些则完全陌生,湮没在时间的尘埃里。

每一个名字,都曾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如今只剩这册子上一抹暗红的污迹。

我发疯似的往后翻,手指被粗糙的纸页边缘割破也浑然不觉,血珠渗出,滴落在发黄的纸页上,迅速晕开,像新添的、微小的红痕。翻到最后几页,墨迹明显新得多,笔迹也更清晰。

“李茂才,辛卯年八月初九……”这是前年秋天失踪的采药人,村里人说他在后山采野参,一脚踩空就没再回来。

“孙小福,癸巳年五月十七……”这是去年夏天走丢的傻小子,才十五岁,他娘哭瞎了眼。

“周石头,甲午年腊月初三……”这是今年刚开春不久的事,村里最强壮的猎户,带着弓箭和干粮进山,再没出来。

我的心跳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带着一种毁灭性的预感,手指颤抖着,几乎是带着自虐般的绝望,翻到了册子的最后一页。

崭新的墨迹!暗红色的字迹,像刚写下不久,还带着一种诡异的湿润感,仿佛墨汁尚未干透。那笔迹……扭曲、僵硬,

透着一股非人的死气,和我刚才在妹妹作业本上,看到的那首童谣的字迹……一模一样!

林曦,乙未年七月廿八。

七月廿八。就是今天!

名字下面,赫然用同样的、令人作呕的扭曲笔迹,写着一行小字:

新谣已成,山神笑纳。

微信阅读

相关推荐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