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法医中心的停尸房,空气冷得像冰窖,带着一股浓重到化不开的消毒水和防腐剂混合的刺鼻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吸进细小的冰碴,刮得喉咙生疼。
惨白的无影灯打在冰冷的金属解剖台上,将台上覆盖着的白布照得没有一丝阴影,也映得周正的脸像一块青灰色的岩石。
他站在台前,离那具被白布覆盖的躯体只有一步之遥。
夹克衫的领子竖着,遮住了他紧咬的下颌线。
握着配枪的手早已松开,垂在身侧,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此刻微微颤抖着。
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白布下隐约勾勒出的轮廓,尤其是胸口那个异常平整的凹陷区域——那里本该是心脏的位置。
林薇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靠着一排冰冷的金属器械柜。
停尸房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衣物渗入骨髓,让她本就因头痛而虚弱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但她站得很稳,目光同样落在白布上,只是眼神空洞,像蒙着一层厚厚的冰壳。
老赵那张凝固着极致恐惧的脸,还有玻璃罐里那颗悬浮的、被血色邪眼符号标记的心脏,像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着她的视网膜。
混乱的闪回碎片——冰冷的白光、金属束缚感、无面的阴影——在意识深处翻腾搅动,与眼前残酷的现实不断重叠、撕裂。
“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昨天深夜至凌晨,具体要等毒理和更细致的解剖。”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的法医打破了死寂,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沉闷。
他手里拿着一个夹板,上面记录着初步检查结果。
“颈部有扼压痕迹,舌骨骨折,死因是机械性窒息。
胸部的…伤口…是在濒死或死后极短时间内造成的。
手法…非常专业,工具极其锋利,剥离皮肤、取出脏器、处理断面…整个过程,冷静得…不像人。”
法医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
“凶手有极强的解剖学知识,甚至是…外科手术经验。
至于那个玻璃罐和里面的符号…”
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寒意,“纯粹是为了展示和…仪式感。”
“仪式感…”
周正重复着这个词,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着锈铁。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那张解剖台。
他的目光扫过停尸房冰冷的金属墙壁,最终落在林薇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
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之前的沉稳被一种深沉的、压抑的暴怒和一种面对未知黑暗的凝重取代。
“‘标本师’?”他盯着林薇,重复着她之前在仓库里吐出的那个词,“你认识他?还是知道什么?”
“不认识。”
林薇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像冰珠落在金属盘上。
她迎向周正审视的目光,没有躲闪。
“仓库里看到…想到的。
那种处理方式…”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些混乱的闪回片段,“像…制作标本。”
“标本…”
周正咀嚼着这个词,眼神更加阴沉。
他烦躁地抹了一把脸,试图驱散鼻端那股浓烈的防腐剂气味,却无济于事。
“档案馆钥匙是他给你的。
照片的符号,报告上的涂鸦,都和他有关。
他死了,被做成了一件‘展品’。”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挫败和愤怒。
“凶手在挑衅!用我们的人,用这种方式!”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冰冷的器械柜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在空旷的停尸房里久久回荡。
巨大的声响让林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周队…”旁边的年轻法医吓了一跳,欲言又止。
周正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
他再次看向林薇,眼神锐利依旧,但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老赵昨天给你钥匙,说了什么?除了让你整理旧箱子?”
“没有特别的话。”林薇回忆着,“他说是仓库角落清出来的旧箱子,标签糊了,像是信访材料。
让我有空归类,不着急。”
“信访材料…”周正眉头紧锁,立刻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声音恢复了刑警特有的干练和紧迫感,“小张!立刻带人去档案馆!封锁整个特藏部仓库!重点搜查所有箱装物,尤其是疑似信访或旧案卷宗!注意保护现场痕迹!凶手可能在里面找过东西!”
他挂断电话,目光再次投向林薇,“仓库里除了那个箱子,还有什么异常?”
林薇努力回忆着仓库里昏暗混乱的景象。
堆积如山的杂物,厚厚的灰尘,那股刺鼻的福尔马林味…
“拖拽痕迹。
新鲜的。
从箱子后面延伸到老赵的位置。”
她顿了顿,补充道,“箱子旁边,地上,灰尘有被擦蹭的痕迹,范围不大,像是…有人在那里短暂停留过。”
“停留…”
周正眼神一凛,“可能是在翻找东西,或者在…完成那件‘作品’。”
他语气里的寒意让人不寒而栗。
“钥匙。
他为什么偏偏给你这把钥匙?”
他像是在问林薇,又像是在问自己。
“不知道。”
林薇的回答依旧简洁冰冷。
她扶着冰冷的器械柜,支撑着身体的重心。
停尸房的冷气和强烈的气味让她头痛欲裂,恶心感一阵阵上涌,眼前开始阵阵发黑。
她需要空气,需要离开这个充满死亡和疯狂气息的地方。
周正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极度不适。
他看了一眼手表,又看了看林薇摇摇欲坠的样子,沉声道:“你先去外面休息室。
我让人送你朋友过来。
你们暂时不能离开市局。”
林薇没有反对,沉默地点了点头,扶着柜子,脚步有些虚浮地朝门口走去。
厚重的气密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停尸房里刺骨的冰冷和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走廊里的空气虽然也带着消毒水味,但相对温暖一些。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大口喘息着,试图平复翻腾的胃和几乎要炸开的头颅。
几分钟后,苏晴被一个女警带了过来。
她看到靠在墙边、脸色惨白如鬼的林薇,立刻扑了上来,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薇薇!你没事吧?他们不让我进去…里面…里面是不是…”
她不敢说下去,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惶。
“没事。”
林薇的声音很轻,带着疲惫的沙哑。
她反手轻轻拍了拍苏晴冰凉的手背,这几乎是她能做出的最温和的举动。
这时,周正也推门走了出来,脸色依旧凝重,但那股暴怒的气息似乎暂时压了下去。
他看了一眼相互依偎着的两人,目光尤其在苏晴手腕那道红痕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对带苏晴来的女警说:“小刘,带她们去三号休息室,倒点热水。
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接近她们,也不许她们离开。”
“是,周队。”女警小刘应道。
周正的目光最后落在林薇脸上,带着审视和一种复杂的权衡。
“林薇,”他的声音低沉,“关于那个符号,关于‘织网者’…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林薇在仓库里和刚才提到这个词时细微的变化。
林薇睁开眼,冰封般的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挣扎着想要浮出混乱的记忆泥沼。
冰冷的电子音警告(“记忆…非授权访问…清除程序…”),无面的阴影人,束缚带…还有母亲坠楼前那通电话里轻快的语调与她“意外”死亡之间巨大的落差…碎片太多,太乱,毫无逻辑,像一场高烧下的噩梦。
说出来,只会被当成精神崩溃的臆想。
她看着周正布满血丝却依旧锐利的眼睛,沉默了几秒,最终缓缓开口,声音干涩却异常清晰:“我母亲沈静宜,一年前坠楼身亡。
官方结论,意外。
我不信。”
她顿了顿,迎着周正骤然变得无比锐利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补充道,“她的案子卷宗,应该还在你们市局档案室。
我要看。”
周正的眼神瞬间凝固了。
他盯着林薇,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看似脆弱、眼神却冷得像冰的女人。
她母亲的死?意外?不信?在这个节骨眼上?这绝不是巧合!
一条无形的线,似乎正在将过去与现在,将林薇、老赵、王伯,以及那个恐怖的“标本师”和“织网者”的符号,冰冷地串联起来。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深深地看着林薇,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冰封的表象,看到底下汹涌的暗流和…巨大的危险。
走廊顶灯惨白的光线,将三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冰冷的地砖上,像凝固的墨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