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向北，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渐渐变成了碾过黄土的闷响。青阳城早已被甩在身后，连那道象征着神殿的金光也消失在天际线尽头，只剩下连绵起伏的黄土坡，像被岁月揉皱的旧布。
被捆在车后的黑袍祭司起初还在挣扎咒骂，骂江离是“亵渎圣光的蝼蚁”，骂神殿会“降下天火焚尽一切”。但三天后，当最后一块干粮被鼠儿扔给路边的野狗时，他终于蔫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像头濒死的野兽。
江离没理会他。白日里，他要么教江仪认字，要么坐在车辕上，看着远方的地平线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半张焚天卷残页。残页上的朱砂字历经火烧水浸，已经有些模糊，但“圣火源，万魂祭”这六个字却异常清晰，像烙印般刻在布帛上——这与影阁密档里关于“圣火由修士灵脉炼化”的传闻不谋而合，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主上，前面是‘断云岭’，过了岭就是京城地界了。”老刀勒住缰绳，指着前方那道横亘在天地间的山岭。岭上怪石嶙峋，云雾缭绕，连日光都穿不透，远远望去像头蛰伏的巨兽。
江离抬头望去，眉头微蹙。断云岭是出了名的险地，不仅有三阶妖兽出没，更有一伙自称“山魈”的悍匪，专劫过往商队，据说首领是个四阶玄气境的散修，手段狠辣，连大乾的驿站兵都不敢轻易招惹。
“让鼠儿去探探路。”江离沉声道，“看看是妖兽挡路，还是‘山魈’在作祟。”
鼠儿应了声，身形一闪就钻进了路边的密林，只留下几片被带起的落叶缓缓飘落。她的潜行术在影阁堪称一绝，连五阶修士都未必能察觉，探路再合适不过。
江离掀开马车帘，看着缩在角落里数蚂蚁的江仪。小姑娘不知从哪捡了根草棍，正用稚嫩的笔触在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符，说是“娘教的护身符，能赶走坏人”。她画得认真，小眉头皱得像颗没展开的豆荚，阳光落在她发顶，镀了层柔软的金。
“画好了给三哥看看？”江离在她身边坐下，指尖拂过她画的符——那符的走势竟与玄机子剑谱扉页的护符有三分相似，只是更稚嫩些。
江仪立刻把草棍藏到身后，红着脸摇头：“画得不好，娘画的比我好看多了，能发光呢。”
“那等你画好了，给三哥画一张？”江离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心里却泛起一丝波澜。江仪的母亲究竟是什么人？不仅知道焚天卷的秘密，还会画与玄机子同源的护符，这绝非普通的神殿信徒。
就在这时，密林里传来一声短促的哨声——是鼠儿的示警信号！
江离瞬间起身，竹剑已握在手中，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凌厉，像蓄势待发的猎豹。老刀也握紧了马鞭，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车后的祭司则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咻——”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直指马车的车轮！箭杆上缠着块黑布，绣着个狰狞的山魈头——是山魈悍匪！
“来得正好。”江离眼神一凝，足尖在车辕上轻点，身形如离弦之箭迎了上去。
“一剑开天破混沌！”
竹剑与羽箭在半空相撞，只听“铮”的一声脆响，羽箭竟被从中劈成两半，断口平整如削，可见这一剑的气劲有多凝练。
密林里传来一阵惊呼声，紧接着，十几个手持刀斧的悍匪冲了出来，为首的是个独眼壮汉，脸上带着道从眉骨到下颌的疤痕，与雷猛有几分相似，只是眼神更凶戾，手里的鬼头刀上还沾着暗红的血渍。
“哪来的野小子，敢管你山魈爷爷的闲事！”独眼壮汉怒吼一声，鬼头刀带着劲风劈来，刀风卷起地上的黄土，迷得人睁不开眼。
江离侧身避开，竹剑顺势斜挑，剑势灵动如蛇，直指壮汉握刀的手腕。这一剑看似轻飘飘，却封死了壮汉所有闪避的角度——正是“二仪流转分阴阳”的变招，以柔克刚。
“三阶气劲凝形？”壮汉吃了一惊，连忙挥刀格挡。竹剑与鬼头刀相撞，壮汉只觉一股巧劲顺着刀身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鬼头刀差点脱手飞出。
他身后的悍匪见状，纷纷举着刀斧围上来，喊杀声震得黄土坡都在发颤。
“鼠儿，护好马车！”江离低喝一声，竹剑在他手中挽出层层剑花，如同一道旋转的青屏障。
“三才定鼎镇乾坤！”
三点连成一线的剑势落下，气劲在地上激起三道土柱，正好挡在悍匪身前。冲在最前面的两个悍匪收势不及，撞在土柱上，顿时鼻青脸肿，哀嚎着滚倒在地。
这一手震慑了所有人，悍匪们下意识地停住脚步，看着江离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畏惧——他们从没见过有人能用竹剑使出如此厉害的招式，这分明是高阶修士的手段！
独眼壮汉又惊又怒，他在断云岭横行多年，还没受过这种羞辱。他猛地从怀里掏出张黄符，往鬼头刀上一拍：“小子，尝尝爷爷的‘裂地符’！”
黄符遇气劲自燃，鬼头刀瞬间涨大一圈，刀身上浮现出狰狞的纹路，劈出的刀风带着股腥臭味，竟隐隐有四阶玄气境的威势！
江离瞳孔微缩，这裂地符是低阶符咒中威力较强的一种，寻常三阶修士硬接必死无疑。
他深吸一口气，将内息运转到极致，竹剑上竟泛起一层淡淡的青光——这是气劲凝形的极致，距离四阶玄气通玄只有一步之遥。
“一剑开天破混沌！”
这一剑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快，都猛！竹剑刺破空气的锐啸盖过了悍匪的喊杀声，与鬼头刀碰撞的刹那，竟发出龙吟般的巨响！
“咔嚓——”
裂地符的黄光瞬间溃散，鬼头刀从中断裂，断口处焦黑一片，像是被高温灼烧过。独眼壮汉被震得连连后退，胸口剧烈起伏，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竟被这一剑震伤了内腑！
“你……你不是三阶！”壮汉惊恐地瞪着江离，眼里的凶戾被恐惧取代。
江离没答话，只是一步步走向他，竹剑的剑尖斜指地面，每走一步，脚下的黄土就微微一颤。悍匪们吓得纷纷后退，竟没人敢上前阻拦——那看似纤细的竹剑，此刻在他们眼里比鬼头刀还要可怕。
“滚。”江离吐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独眼壮汉看着地上哀嚎的手下，又看了看江离手中泛着青光的竹剑，终于咬了咬牙，捂着胸口转身就跑：“撤！快撤！”
悍匪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跟着他钻进密林，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几具被土柱砸伤的悍匪尸体。
鼠儿从马车后走出来，踢了踢地上的尸体：“主上，这伙人跟神殿有点关系，我在他们首领的包裹里搜出了这个。”
她递过来的是块青铜令牌，上面刻着圣火图腾，与王管事那块残符是同款——看来这山魈悍匪，竟是神殿安插在断云岭的眼线，专门拦截北上的可疑人物。
江离捏碎令牌，眼神冷了几分：“神殿的手，倒是伸得够长。”
他回头看向车后的黑袍祭司，对方正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江离能感觉到，刚才打斗时，祭司的指尖一直在偷偷掐着法诀，像是在试图联系什么人。
“看来留着你，确实能钓出不少鱼。”江离踢了踢祭司的腿，“断云岭过后就是京城，那里的‘大鱼’，可比这些山魈有意思多了。”
祭司身体一僵，没敢抬头。
老刀重新套好马车，车轮碾过悍匪留下的血迹，在黄土坡上留下两道暗红的辙痕。江离坐在车辕上，看着断云岭的云雾越来越近，心里清楚——过了这道岭，真正的考验才开始。
京城不仅有手握百万铁甲的大乾皇帝，有遍布各州的监察司暗桩，还有那些隐藏在世家大族背后的修炼者，他们的修为远非青阳城的雷猛之流可比，随便一个长老都可能是五阶化灵境，甚至六阶返虚境。
而他手里的焚天卷残页，就像块烫手的山芋，会引来无数觊觎的目光。
“三哥，你看！”江仪扒着车窗，小手指着远处云雾中的一道金光，“那是什么？像青阳城的仙光！”
江离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断云岭深处，一道金光穿透云雾，隐约能看见一座金顶宫殿的轮廓，与光明神殿的样式有几分相似。
“是‘启明寺’。”老刀的声音带着点凝重，“那是皇室扶持的寺庙，主持是六阶返虚境的高僧，据说和光明神殿关系匪浅。”
江离的眼神沉了沉。皇室扶持的寺庙，却与神殿有关？看来赵玄烨对神殿的态度，远比表面上看起来复杂——既提防，又利用。
“绕开它走。”江离低声道，“别节外生枝。”
老刀应了，驾着马车转向一条更隐蔽的小路，车轮碾过碎石，发出硌牙的声响。
江离回头望了眼那道金光，又低头看了看掌心的焚天卷残页。阳光透过残页的破洞，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他握紧拳头，将残页藏进袖中。
玄机子的剑谱里说：“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青阳城的乱局他能搅浑，断云岭的悍匪他能击退，京城的风雨再大，他也闯得。
马车驶入断云岭的云雾中，周围的能见度越来越低，只能听见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和远处隐约传来的钟声——那是启明寺的晨钟，在云雾里回荡，像在为远道而来的客人，敲响了警示的序曲。
江离知道，他离那个藏着大千世界秘密的中心，越来越近了。而他腰间的竹剑，已经做好了出鞘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