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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破屋的土炕上,林琬倚着冰冷的土墙,身上盖着那床薄得几乎透风的旧被。

连续数日的高热和失血带来的虚弱感,如同跗骨之蛆,依旧沉沉地压着她。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腹部的隐痛,提醒着她不久前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杀。

窗外,连绵的阴雨终于彻底停歇,惨淡的冬日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在泥泞的院子里投下几块模糊的光斑。

两个儿子并排躺在她身边,裹在同样破旧的襁褓里。

得益于康萨陀那半吊子又时而灵光的“医术”和邻居偶尔接济的米汤,两个小家伙竟奇迹般地挺过了最危险的早产期,小脸一日比一日红润,哭声也越发响亮有力,与母亲苍白憔悴的面容形成鲜明对比。

那辆神秘青篷马车带来的无形压力,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让林琬即使在虚弱中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张二郎那懦弱又惊疑不定的目光,王氏和赵寡妇偶尔在院外指指点点的窃窃私语,都让她深知,这个“家”绝非久留之地,更非孩子们的庇护所。

她必须尽快恢复,必须拥有独立生存的能力和资本。

然而,身无分文,体弱力衰,还拖着两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出路何在?

这天午后,趁着张二郎被王氏支使去邻村办事,两个孩子吃饱了米汤沉沉睡去,林琬强撑着虚软的身体,扶着土墙,一步步挪到破败的后院透气。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丝清明,也让她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清冽香气。

她循着香气望去,目光落在后院紧邻着后山荒坡的一丛丛不起眼的灌木上。那灌木枝叶灰绿,此刻虽非盛花期,但枝头竟还零星挂着几簇细小的、黄白色的花朵,那清幽冷冽的香气,正是源自于此。

林琬的瞳孔骤然一缩。

野山矾。

前世的知识瞬间在脑海中点亮。

她记得清楚,这种植物在唐代已有记载,其花香气清幽持久,是制作香粉、头油的上好原料。

只是在这闭塞的山村,村民们只当它是寻常野花,无人识得其价值。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瞬间劈开了眼前的困境。

香水。或者说,最原始的花露、香膏。

前世为了拓展高端日化市场,她曾深入研究过香水历史和各种天然香料的提取工艺。

其中,最古老、最基础的,便是水蒸气蒸馏法。原理简单,设备要求极低。

林琬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迅速扫过破败的院落角落。张二郎劈柴用的破斧头、角落里废弃的、裂了缝的旧陶罐、灶房边堆着的几根粗细不一的竹竿……这些在村民眼中毫无价值的破烂,在她眼中却瞬间组合成了一个简陋却可行的方案。

土法蒸馏装置。

核心思路清晰无比:

蒸馏器主体: 用那个裂了缝的旧陶罐充当。裂缝?用湿泥巴仔细糊上即可。

冷凝器: 选一根粗竹竿,打通竹节,作为冷凝管。再用一根细竹管作为导流管连接。

冷却: 准备一个盛满冷水的破木盆,将冷凝管盘在其中。

热源: 灶膛里的柴火。

低成本。

零成本。

几乎完全利用废弃物。

林琬的心脏因为激动而微微加速跳动,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

这不仅仅是一个赚钱的门路,更是她在绝境中,凭借前世知识和智慧,为自己和孩子们撬开的第一道生机之门。

说干就干。趁着体力尚存一丝,她立刻开始行动。她小心翼翼地避开腹部的伤口,费力地挪动那些沉重的物件。

用破斧头小心地修整竹管接口,用湿泥仔细地糊住陶罐的裂缝,再用碎布条将竹管与陶罐的出口紧密缠绕连接……每一个动作都因虚弱而缓慢,却异常坚定和精准。

当夕阳的余晖将破败的小院染上一层暖金色时,一个造型古怪、由破陶罐、竹管和木盆组成的“土法蒸馏装置”,赫然出现在了灶房外的泥地上。

它简陋得近乎可笑,却凝聚着林琬超越时代的智慧和破釜沉舟的决心。

林琬小心地将白天采摘来的野山矾花朵(趁着张二郎不在,她咬牙拖着虚弱身体去后山采的)塞进陶罐,加入少量清水,点燃了灶膛里的柴火。

火焰跳跃,舔舐着糊了泥巴的破陶罐。水汽渐渐升腾,带着野山矾特有的清冽香气,在灶房内外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一个顶着破锅的脑袋,鬼鬼祟祟地从院墙豁口处探了进来。

“咦?什么味儿?这么香?”

康萨陀抽动着鼻子,像只闻到鱼腥的猫,循着香气就溜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冒着热气、造型奇特的“怪物”装置,以及旁边守着火候、脸色苍白却眼神专注的林琬。

“哎哟喂。我的娘子。你这是……在炼丹?”

康萨陀围着装置转了两圈,啧啧称奇,头上的破锅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这陶罐……这竹管子……妙啊。妙啊。颇有几分……呃……返璞归真、大道至简的意境。”

他摇头晃脑,又开始了他那套半通不通的玄学点评。

林琬没理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根作为冷凝管的粗竹竿。

很快,一滴、两滴……清澈透明、带着浓郁花香的液体,开始从导流细竹管的末端,极其缓慢地滴落下来,落入下方准备好的一个粗瓷碗中。

那液体在夕阳下折射出晶莹的光泽,香气比鲜花本身更加醇厚、清幽、持久。

康萨陀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仙露。这定是仙露。”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趁着林琬不注意,伸出脏兮兮的手指,飞快地在碗沿蘸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塞进了嘴里。

“别……”

林琬的阻止声还没出口。

“噗——。咳咳咳咳咳…..”

康萨陀的脸瞬间皱成了一团酸菜,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鼻涕齐流,在原地又蹦又跳,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猴子,“哎哟。天神老爷。辣。苦。涩。这仙露……这仙露喝不得。喝不得啊。比黄连汤还难喝百倍。”

他一边咳嗽,一边胡乱地用手抹着溅到脸上的液体。

说来也怪,那液体沾到他油腻腻的头发和胡须上,非但没有难闻,反而将那清幽冷冽的花香牢牢锁住,随着他的动作,香气幽幽散发出来。

康萨陀抹着抹着,动作突然顿住了。

他凑近自己沾了液体的手背和胡须,使劲嗅了嗅,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惊奇:“咦?怪了。喝下去是穿肠毒药,抹在头上身上……倒像是……像是……”

他搜肠刮肚想词,“像是抹了香膏。对。就是香膏。比城里那些贵妇人用的头油还香。还不腻人。”

他猛地一拍大腿(差点把头上的破锅震掉),指着那碗“仙露”,对着林琬怪叫道:“娘子。这玩意儿喝不得。但抹头搽脸,绝对是这个。”

他翘起一根脏兮兮的大拇指。

林琬原本因他偷尝而蹙起的眉头,在听到他后半句话时,骤然舒展。

眼中精光爆闪。

液体香膏。

康萨陀这个疯疯癫癫的举动,竟然一语点醒梦中人。她之前只想着蒸馏出纯露,却忽略了最直接的应用方向。

这未经任何调配的纯露,本身就是极好的天然液体香膏。

比时下流行的、油腻厚重的头油膏脂,不知要清爽高雅多少倍。

林琬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动和身体的虚弱。

她看向还在研究自己“香喷喷”胡须的康萨陀,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晰:

“康先生。”

“啊?娘子有何吩咐?”

康萨陀回过神,眼睛还盯着那碗香露放光。

“此物,我欲制成香膏售卖。”

林琬直接点明,“需你相助。”

康萨陀一听“售卖”二字,眼睛更亮了,搓着手:“好说好说。娘子要某如何相助?是采花?还是看火?这仙露……哦不,这香膏,定能卖出好价钱。”

林琬没有理会他的奉承,冷静地开始盘算,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成本核算:”

“采花: 后山野花,无需本钱,但需人力。算你每日十钱工钱,可采足量花。”

她先定下康萨陀的报酬,避免他日后坐地起价。

“柴火: 家中自有,但需耗费。折价每日五钱。” “陶罐、竹管: 废弃之物,然有损耗折旧。每次使用,折旧算三钱。”

“盛装小瓶: 需购置或寻小陶瓶,每只算两钱。”

她顿了顿,看着康萨陀掰着手指头努力跟算的模样,继续道:

“合计: 采花十钱 + 柴火五钱 + 折旧三钱 + 小瓶两钱 = 每批(约制二十小瓶)本钱二十钱。”

康萨陀听得一愣一愣,他从未听过有人把本钱算得如此细致,连破罐子折旧都算进去了。

林琬没给他反应时间,直接抛出利润: “售价: 此香膏清幽独特,远胜市面头油。

每小瓶,定价 三十钱。”

“利润: 每瓶售三十钱,扣除本钱(二十钱本钱分摊至二十瓶,每瓶本钱为一钱),每瓶利 二十九钱。整批售罄,利 五百八十钱。”

“等等。”

康萨陀终于反应过来,大叫道,“娘子,你算错了。本钱二十钱,卖二十瓶得六百钱,利该是五百八十钱。每瓶利二十九钱。天爷。这……这利钱也太厚了。”

他激动得手舞足蹈,仿佛已经看到铜钱在向他招手。

林琬却摇了摇头,眼神冷静得可怕:“非也。此为理论。实际售卖,或有损耗,或需让利,或遇压价。首批试制,保守计,能得 三成纯利,已是上佳。”

她伸出三根苍白却有力的手指,“即,每批实得利,约 一百八十钱。你我,五五分账。”

她没有盲目乐观。深知创业初期,渠道、损耗、意外才是大头。三成纯利(约60%的毛利率),在这个时代,已是极为可观的暴利,但她的计算方式(将人力、材料、折旧全部计入)又显得无比务实。

康萨陀被林琬这一套严谨到苛刻的成本利润核算和冷静到极点的预期给震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却眼神锐利如刀、算盘打得噼啪响的年轻妇人,第一次觉得,自己头上这口破锅,可能真的挡不住某些“东西”——比如这娘子脑子里算账的“雷”。

“五……五五分账?一百八十钱?我……我能得九十钱?”

康萨陀掰着手指,眼睛瞪得溜圆,呼吸都急促起来。九十钱。

足够他买好几顿好酒好肉了。

“然。”

林琬点头,目光扫过那碗晶莹的香露,又看向康萨陀,“首批,试制二十小瓶。明日,你负责采花,备柴。小陶瓶,我来设法。”

她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破土而出的力量。香露初凝,一缕微弱的、却实实在在的商机,在这破败的院落里悄然滋生。

林琬用她超越时代的嗅觉、巧妙的废物利用、以及一个疯癫“香使”的意外点醒,再加上近乎冷酷的务实精算,为自己和孩子们,撬开了通往生路的第一块砖石。

而那九十钱的分成,也足以让嗜财如命的康萨陀,心甘情愿地成为她这桩小生意的第一个“合伙人”兼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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